张知言是怎么想的?
就在刘二女问张知劲的同时,七房堂屋里,张郑氏屏退其他人也在私下里问儿子这个问题。
本来张知言就有很多话要对张郑氏说,如今正合他意,便直截了当的明言:
“齐氏是一定为正房的。至于姜氏,她愿意走,看在她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份上,我也不亏待她——送她一副陪嫁就是了。
若她放心不下群书,或者娘习惯了她陪伴硬要留着她,那就当个妾。”
明明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话里的内容却只把张郑氏听的气急败坏。
说起来她这一天过得真是跌宕起伏,精彩不已。
光彩赚了,但气也生了一回又一回。
尤其是今日这一天才过了一半。
若说张郑氏原本因为给她添光彩的儿子张知言刚回来还想忍着,结果听到了这么两句话,新仇加旧恨之下,一肚子火也像灶膛里往外蹦的火星子一样拦不住了,当即破口大骂:
“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你也知道红花不离不弃?你这是丧良心啊!你个白眼狼,小兔崽子,老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是玩意的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更是干脆站起来连说带骂指手画脚。
“那你想让我咋样?”
张知言也是个脾气大的,终于不甘示弱,也站起来,一句怒吼就把她的声音全给盖下去了。
张郑氏被他那副青筋暴起、恶行恶状的样子吓了一跳,要知道张知言还从来没有这么对她说过话,当即震得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两人一时没吭声,屋里渐渐寂静下来。
半响,张郑氏才像从不可置信中缓过来一样,小声嘀咕:
“你啥意思?翅膀硬了,跟老娘耍横是不是?要是你爹还在——”
你敢跟老娘这么说话,这半句话还含在嗓子里,张知言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娘,您知道我爹怎么死的?”
张郑氏愣了下,随口跟了一句:
“咋死的?”
里面还有啥道道不成?
张知言没回答,反而又问了一句:
“我爹跟我一起跑出去的,最后我活着回来了,还有了前程,娘就不奇怪爹怎么就啥都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别看今儿张郑氏对张家富表现的毫不在意,到底夫妻多年,总跟旁人不一样,就是做面子也得问一下不是?
且她心里还有一层计较:
大儿子虽然是官了,可她小儿子还没着落呢。
靠大儿子吧,他自己也是当爹的人了——如今有群书,以后想必儿子更少不了,有好处不一定先顾着亲兄弟。
可丈夫就不一样了,他若真有个一官半职的,大儿子有本事不用管,啥好处不是小儿子的?
想清楚厉害关系,张郑氏特别踊跃:
“对啊!你爹咋没当个官呢?你说你爹没了,啥时候没的?他不会那么倒霉刚出去就没了吧?”
张家富咋死的?
张知言想起这个问题,神情有些恍惚。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张家富有没有死,也不敢去问,不敢去查,所有一切皆因为张家富死的太微妙了。
话说当年他们父子跑出去后,本来还不知道去哪儿,谁知就那么巧的刚出了本县反被抓了壮丁。
两个人都很懵。
可回头想想,反正都是为了活命,壮丁就壮丁吧,且很快亲眼目睹了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两人便没想着跑。
操练很累,还经常吃不饱饭,关键一打仗周围刚认识的一圈同袍们就死的没剩几个……
如今想想,父子俩那时候真是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万幸他们父子一直没分开,和一些侥幸活下来的同袍们相互扶持着,他们慢慢的也熬下来了,几个人渐渐的大小也有了官职在身。
那时前朝大势已去,眼看只要攻下了京城只待天下初定,他们这些挣扎着的人只要活下来以后就等着享福了,还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哪知叛王却突然背叛了当今。
前有前朝,后有叛王,腹背受敌两面夹击之下,就近各地不可避免被抽调人也就不稀奇了。
张家富正在抽调平叛叛王的人中,倒是张知言当时有任务在身正好没在,就此逃过一劫。
说实话,张知言并没有亲眼目睹父亲死去,当然后来也没见到尸体。
他都是听别人说的。
据说平叛打的很吃力,尤其关键一战打的太惨烈了,就是用人命在填,尸横遍野都形容不及。
本来张家富死就死了,张知言父子自从跑出去后就有这个觉悟,所以他虽然伤心,但想想父亲到底也是有官职的,也不算白死。
结果功没请下来,原良王也就是当今却出事了。
——竟然有人行刺当今。
更可怕的是随着刺客被抓,其中有人交代出一个惊天大雷:
被当今追封的勇冠侯竟没死,反而假死脱身隐姓埋名投靠了叛王。
而且,各处战场上都有人假死投靠叛王的。
不提当时经过了怎样的混乱,反正后来顺藤摸瓜追查下去发现,那人交代的全是真的。
尤其是与叛王打的关键那一仗,当时的地形太复杂,非常适合隐蔽逃跑。
你说你要逃跑了去过普通日子也就罢了,这种事并不少见,但要是反叛了呢?
两军对峙上本来就不好确定是否死亡,上峰们就是有心也不敢在这利害攸关的时候担保啊。
只是又怕寒了将士们的心,便先把明确生死的人该封赏的封赏,剩下的只能拖。
拖啊拖,拖到现在,这些下落不明的人便成了避讳,无人敢提起了。
张郑氏心情很复杂,她没想到背后真有这么多事。
老头子也是晦气,这真是死也让人死的不放心!
可能是怕她打击不够,不等她消化,情绪低沉的张知言接着又扔了一个大雷:
“你是不是看儿子如今大小也是个官了,在外面也该人五人六的?”
张郑氏混不在意:
“难道不是?你看四房你大伯父,不过是个七八品的县官,在咱这儿多威风?你还四品呢,难道比他还不如?”
张知言冷笑:
“你还真没说错,你儿子真是不如人家。”
张郑氏不信。
张知言:
“你看着大伯父官职小,可人家在这县衙混了多少年了?这县衙上上下下有多少是他的人?说句不夸大的话,恐怕就是县令说话都不一定比他好使。
更别说原大将军还在咱们这里扎营过好几年,大将军那是谁?
当今的宠臣,为咱们大良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大伯父作为地头蛇能不跟他打交道?就凭他这几十年在县衙没出差错的本事,你觉得人家跟大将军没交情?”
张郑氏还是不服气:
“那跟你也搭不上边!”
张知言仿佛没听见,顾自说着:
“别看我在这家里大小是个官,可出去了多的是人没放在眼里。
为啥?
一来人家有地位,二来人家有本事,至不济也有个靠山。
可我有啥?
论出身,说是士农工商,其实不过个是泥地里扒食的。
要本事,也不是什么不出世的将才,最多不过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想拉帮结派,若自己没份底气,也不过给人打下手,背黑锅。
我倒是想着安分守己就这么着吧,反正咱底子里就是个乡下人,能混到四品也算祖坟烧高香了,可世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的?
当官的从来不进则退。
就是你老实了,上面的人发善心愿意放过你,下面的人也盯着你那屁股底下的座位呢。
没办法,我只能咬牙往前走。
只是能有什么办法?
说句没脸见人的话,没奈何的时候我都想过给那有权有势的人当上门女婿。
可有权有势的人家会看上我?
世上人这么多,人家什么英雄豪杰,少年英才找不着?
是,我如今是丧良心了,停妻再娶,以妻为妾我都认,可谁让齐氏有个当官的好舅舅?
这可是你儿子的大助益。
姜氏要是不服气,也别怨别人心狠,就怨她命不好。
反正,为了这个官儿,我是什么都不在乎。
娘,你也好好想想,这可关系着你日后能不能做老封君。”
张郑氏眼光一闪,到底一片爱孙之心暂时站上风,犹豫不决:
“群书怎么办?你别忘了,那可是咱家的长子嫡孙。”
她最后四个字尤其咬的重。
“我知道。”
张知言安抚她一下:
“可你想想,咱家又不是那等有爵位的人家,所以嫡庶不可乱。
你儿子就是个普通小官,将来最多给儿孙们多留点家底,其他的还得靠他们自己打拼,这样的话,嫡庶有啥分别?
当然,我也知道对不起他们母子,大不了日后我多分给他一些家产就是了。
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过得好,让这一大家子人都赔进去吧?
是要这个跟你隔了一层的嫡孙,还是我这个长子,娘你自己看着办。”
张郑氏能怎么办?
这世道讲究的就是三从四德,她只是个普通妇人,还没那个能力去抗衡世俗。
况且,张知言说的那么明白。
她再说什么就真是傻子了。
只是,想到那齐丽盈,到底有那么一些不甘心:
“红花可是有娘家的,那姜家可不好惹。”
张知言会怕?
他连杀人都干过,手底下的人命没有成千上万,但也不在少数。
姜家人再厉害又怎样?不过是几个乡下的泼皮无懒罢了。
遂不在意的摆手:
“没事!”
张郑氏见了只觉烦躁,赌气:
“随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