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淑钰和贾锦荣在徐家大院住了下来,头几日徐淑婉、韩娇、曹旋陪着徐淑钰和贾锦荣在徐家庭院里观赏树木花草,亭台轩榭,逛累了就让家人在花园里摆上烤肉架,几人自己动手,烤着肉串喝着小酒,把酒言欢,生活过的甚是惬意,没几日就把徐家大院的每个角落都游玩遍了。
这一日早上,贾锦荣想去外边看看,就让曹旋陪着他到徐世贤村里转转,贾锦荣颇有耐心的爬上城墙,进入城墙上的角楼,观看角楼的构造设施,走累了便爬在城墙的垛口上,顺着垛口的方向俯瞰整个徐世贤村,只见房舍齐整,街道整洁,村中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难得战乱里的一派祥和。再远处是徐家的田地,良田千顷,阡陌纵横,地里种的莜麦、亚麻长势喜人,微风荡过麦浪翻滚,已是青黄相间的作物,眼看着又要迎来收获的季节。贾锦荣对徐世贤凭一己之力能缔造这样一个丰饶富足、世外桃源般的所在也不由得心生佩服。
曹旋带着贾锦荣从城墙上下来,贾锦荣的兴致不减,还想去村里转转,曹旋只好陪着他继续前往,跟在身后的马平和小六子怕曹旋身体不适,让二人先休息一下再往前去,曹旋摆手说不碍,自己身体吃得消。贾锦荣见马平和小六子对曹旋不仅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还时时牵挂曹旋安危,小心周到侍奉,眼神中满是羡慕。
曹旋一行人沿着村中街道,慢步转悠起来,贾锦荣不时的问问村中具体情况,曹旋都一一耐心解答,有些自己也不是很了解的事,告诉他待向徐淑婉询问后再详细告知。正走间,曹旋看到迎面有一行人从转角处走出,抬头看清曹旋几人后意欲躲闪,可是看到自己人员众多,已和对方相距不远,一时也躲闪不开,回身走了半步,又转过身迎了上来。
曹旋仔细一看,正是方满堂带着自己的一众徒弟,手持农具,看样子是要下地干活。曹旋抱拳说道:“方班主,这是带着弟子们要下地干活啊?”
方满堂也拱拱手说道:“是的,二爷。近日战火不断,大家都无心看戏,我和这些弟子也就没有机会出去演出,已歇业了良久,待在家中实在无聊,就带着弟子们去地里看看,拾掇一下庄稼。”
曹旋看着方满堂,想起了被自己一鞭杆给捅瞎眼睛的二后生,就问道:“方班主,那二后生现在怎样?可否还在你府上?”
方满堂一听,心里有些惊慌,二后生当日被曹旋扎瞎一只眼后,徐世贤喝令把他赶出徐世贤村,让他自生自灭,是自己念及十几年对他养育的情谊,不忍看着他暴死街头,就把他背回自己的小院治疗调养,待他伤口稍微愈合后,怕徐世贤追究此事,不敢让他久留,前几日给他拿了几十块大洋,就让他离开徐世贤村,自谋生路去了。现在曹旋来问,他以为是曹旋专程带人来找二后生,要把他赶尽杀绝。当即如实答道:“二爷,二后生前几日已经走了,徐老爷当日下令不让人收留他,我念及昔日恩情,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我就背回来给他找了郎中疗伤,伤口愈合后我就让他离开了,现在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曹旋一看方满堂神情紧张,知道是他误会了自己的来意,赶紧说道:“方班主,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问问,你给他疗伤也是情理之中,我们没人责怪你。你们有事就先走,我带着朋友四处转转。”
方满堂如获大赦,摸了把额头的汗水,和曹旋几人道声别,带着弟子们往村外走去。
贾锦荣看着曹旋和方满堂的答问,也不明就里,饶有兴趣的问起曹旋,这是怎样一回事,曹旋只得简单的和他叙说了一下当日的经过。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眼看着时至中午,一行人才往徐家大院走去,待曹旋走到门前,看到袁老三嘴里叼着大烟斗,正坐在檐下等着他,门口的滴檐石上散落着不少烟灰,看样子已经来了多时。
曹旋见袁老三来了,心中高兴,赶紧上前亲热的说道:“老三,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人去找我?”
袁老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道:“来了有一会儿了二哥,大管家说你和客人去村里转了,要派人去找你,我给拦下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惦记你的伤势,过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曹旋说道:“我已基本没什么大碍,伤口愈合得很好,再过几天,就干什么都不影响了。老三,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吃住方便,一切都很好。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曹旋说着把贾锦荣和袁老三互相介绍认识,二人拱手致意。
袁老三和贾锦荣见礼完毕,转身从身后的地上拿起一个扎着口的布袋,布袋里好像有一个活物在动,笑着对曹旋说道:“二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
曹旋也笑着说道:“怎么看着还在动,不会是给我抓了一只活羊来让我进补吧?徐老爷家可是不缺羊啊。”
袁老三听完哈哈一笑,爽朗的说道:“二哥,要是羊我就不费这劲,大老远给你背来了,你还是看看再说吧。”袁老三说着,把袋口打开,从里边倒出来一个用绳绑着嘴巴和四足的东西来。
只见此物极像一头小猪,四肢短小,头大颈粗,体型肥壮,长拱嘴短耳,眼睛不大,看向众人时眼里却冒着凶狠的光,头部是白褐两色长毛,从鼻翼都头顶,从下颚到颈部,皆为白毛,其他地方都是灰褐色,四足皆长有利爪,看样子极为凶猛。在被众人围观时,被绑着的嘴里还不停发出猪叫般的嘶吼声,要不是口脚被绑,说不定早就向围观的众人扑了过来。
曹旋仔细看了一遍说道:“这不是猪獾吗?你从哪里弄到的?”
袁老三说道:“这几日闲来无事,我去郊外草原上套野兔,在几个洞口下了夹子,谁知错把一个獾子洞当成了兔子洞,歪打正着,居然套了这么大一只猪獾回来,我掂量着约莫有三十斤,好在我去的及时,要是再晚去些时候,就被这大家伙带着夹子给跑了。秋天的猪獾都大量进食,补充了足够的营养,等着冬眠呢,你看看这家伙膘肥肉厚的,正好给二哥炖了补气血。你再看这毛色,油光水滑的,等剥了皮熟出来给二哥做个皮垫子,眼看着就要冬天了,坐在屁股底下热乎。”
曹旋看袁老三想的这么细致周到,心里暖融融的,为自己能认识这么一位肝胆相照的兄弟感到知足,对袁老三说道:“好兄弟,尽让你为我操心,想着我了,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你不把这猪獾留着给郭子吃了补补,这么远拿过来干什么?”
袁老三说道:“二哥,这算什么,举手之劳,你这伤是为我负的,我去弄了点野味你就客气上了,这还行?我给郭子留了两只野兔,让伍子给他煮着吃呢,你就别推让了,赶紧让人拿到厨房里去收拾。”
曹旋笑着对马平说道:“那咱们今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三爷既然把这猪獾带来了,那咱们今天就打打牙祭,你和小六子把猪獾拿到厨房去拾掇干净,晚上炖了给大家尝尝鲜,注意不要把皮子给弄坏了。”
袁老三又叮嘱道:“炖这猪獾的时候,一定要放咱草原上盛产的沙葱、野韭菜、干口蘑和枸杞,这样煮出来的肉和汤才能达到给二哥滋补身子的效用。”
马平欢快地答应一声,和小六子提着猪獾往厨房走去。
曹旋把贾锦荣和袁老三让到屋里。
贾锦荣见袁老三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看他不是寻常之辈,又见他对曹旋“二哥、二哥”的叫个不停,亲切中带着尊重,心中好生羡慕,暗道不知曹旋何德何能,身边竟笼络了这样一班赤胆忠心的兄弟。
三人坐定,曹旋从外边喊过来一个丫鬟,让她给端上茶水,再去厨房取些酒菜来,今日三人不去餐厅用餐,就在自己的屋内小酌几杯,丫鬟答应而去。
过没多时,丫鬟将酒菜端来,曹旋三人围坐一起,边喝边聊。席间,贾锦荣对袁老三频频举杯,不断示好,意欲结交之心呼之欲出,袁老三只是客气回敬,对贾锦荣的过分热情之举,并没有太多积极的回应。贾锦荣见袁老三不卑不亢,对自己的刻意逢迎并不在意,脑子一转,心生一计,对袁老三说道:“袁兄,辅同兄说您是恒裕泰的少掌柜,不知这茶行的生意现在怎么样?”
袁老三实言相告:“现在天天打仗,弄得民生凋敝,人人连饭都吃不饱,还哪有心思喝茶?我家都两月没有开张了,往年的这个时候牧民早该开始储备过冬的砖茶了,今年就连砖茶都卖不出去,白白储备了很多货,压进去很多周转的资金,生意难做啊。”
贾锦荣说道:“袁兄,不知府上有多少砖茶库存?”
袁老三说道:“不算我父亲和两个兄长总店那里的储备,就光我东门口的店面里,也有足足三千斤。”
贾锦荣又问道:“袁兄的茶叶,作价几何?”
袁老三说道:“一块大洋,五斤茶叶。”
贾锦荣说道:“袁兄,你的茶叶我都要了,三日后我带着大洋去府上提货。”
袁老三吃惊道:“贾兄,你要这三千斤茶叶干什么?要是自己家用,那得喝到什么时候。”
曹旋听了也是一愣,不知贾锦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贾锦荣神秘的笑笑说道:“自然不是自家人去喝,这些茶叶我自有用处,到时候你们就都知道了,此时天机不易泄露。”
袁老三有些疑惑不解,想着贾锦荣是财大气粗,要接济自己,当下就想张嘴拒绝,他不愿轻易对一个陌生人承情。
曹旋看袁老三急切的张嘴欲言,知道他是想一口回绝,从桌下伸出脚去,轻轻的踩了袁老三两下,袁老三心里明白,改口说道:“感谢贾兄惠顾生意,我一定为您置办最好的茶叶。”
曹旋也端起酒杯说道:“我和三弟一起敬贾兄一杯,感谢贾兄帮衬,若是日后有这样的生意,贾兄一定要想着我兄弟。”
贾锦荣说道:“这是自然。今日有缘和袁兄一见,深感我们兄弟意气相投,相见恨晚。兄弟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能为兄弟做些什么也是我的荣耀。日后咱们就都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三人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午饭过后,袁老三要告辞回城,曹旋执意不肯,非得让袁老三一起吃了猪獾肉再回去,袁老三架不住曹旋和贾锦荣的再三挽留,只得留了下来。
下午时分,徐淑婉、徐淑钰、韩娇三人来到前院,各找各的意中人,三人听到曹旋屋里有笑谈之声,就都来到了曹旋屋里。徐淑婉和韩娇见袁老三来了,都热情招呼,并给徐淑钰介绍认识。几个年轻人,也不拘束,坐在一起畅聊起来。
晚饭时分,猪獾已经煮熟,一只大猪獾,满满炖了一锅,徐家的一众主子们,全都围坐在桌前,一边品尝这难得的美味,一边高谈阔论,把酒言欢,众人直吃了个不亦乐乎。
一直到二更天,众人才在喧嚣中散去,徐世贤夫妇回中院休息,徐淑婉、徐淑钰、韩娇回到后院,曹旋、袁老三、贾锦荣则往前院走去,依着袁老三的意思要连夜赶回县城,曹旋怕不安全,不肯让他单身一人走夜路,硬把他留了下来,二人和贾锦荣告别一声,回屋歇息。贾锦荣看着二人搂肩搭背走进屋内,站在自己屋门口,定定的看了很久,直到曹旋把门关上,贾锦荣才若有所思的进入屋内。
曹旋和袁老三同塌而眠,微醺的二人互相讲着自己的过往,讲到开心处二人便放声大笑,整个前院都能听到二人开怀的笑声,在心灵不断的碰撞交融后,二人的友情更深了几分。
临睡前,袁老三告诉曹旋,驻扎在中都城内的苏军前几日公开枪决了一名严重违纪的少校军官,扎伤曹旋的苏军和其他一些违纪军人都受到了公开审理,八路军已经在墙上贴出苏军整顿军纪,严惩违纪军人的公告,现在的中都城内已是秩序井然,损毁的民房和道路都已开始修缮,那些关门歇业的商户们也都逐渐开门迎客,八路军把日伪时期的税收全部免征,中都县的营商环境日益良好,市场开始健康规范的发展,自己这些生意人看样子很快就会迎来春天。
袁老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饱含希望的,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放在被窝里的手还不由自主的挥动了两下,已经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期待着自己能尽快在商海里纵横驰骋。
曹旋听了没有吱声,看向屋顶的眼神有些木然,他现在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何方,现在自己是被八路军稽查的敌伪人员,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徐家大院,一旦被八路军认出,随时都有被缉捕的可能,若是八路军一直治理中都城,难道自己这辈子就这么隐姓埋名的终老在这徐家大院里?
更令他不安的是,这么久了没有哥哥的一点消息,不知道哥哥到底去了哪里,若是按哥哥开始设想的投奔了国民党,必定和八路军为敌,八路军现在有苏蒙联军的援助,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攻下了整个察哈尔,哥哥的队伍要是和八路军交火,必定凶多吉少,也不知他们现在境遇如何。若是哥哥的队伍侥幸逃出,平安无事,应该能想到派人来徐家打探自己的消息,不知为什么却一直没有动静。也或许哥哥知道这边的局势,想着自己是回乡下老家去躲避风头了,或许已经派人去老家找自己了,明日就派小六子回去一趟富合村的老宅看看,问问村里人,看哥哥有没有派人回来寻找自己。再等不到哥哥的消息,待身体康复些后,自己就得改名换姓,赤手空拳出去打天下了,不能在徐家这样坐等下去,时间久了会被人视作是无用之人,会被人小瞧的。曹旋胡乱想着心事,心里已是乱麻一般。
三日后,中都县东门口的恒裕泰茶行,袁老三早上起来像往常一样,先去郭子屋里看了下他康复的情况,看着郭子伤口日益愈合,郭子的精神状态也日益恢复,袁老三沉重的内心稍稍有了些缓解,他和郭子、伍子三人吃了些早饭,让郭子在那里歇着,自己和伍子二人开始收拾受到战争破坏的商铺,他想着尽快把房子修好,茶行就可以重新开业了。
就在袁老三和伍子在屋顶上清理碎瓦的时候,看到门前来了二三十个挑着担子的人,走到茶行门口都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人上前敲门,嘴里喊着:“袁兄,我来买茶叶了。”
站在屋顶的袁老三已看出了来人正是徐家一起喝过酒的贾锦荣,听到召唤赶紧答应道:“贾兄,稍待片刻,我这就下去,我正在屋顶上修房子呢。”
贾锦荣听到房顶上传来说话的声音,抬头往屋顶看去,袁老三站在屋顶正拍打着沾满灰土的衣服。
袁老三带着伍子从屋顶下来,把贾锦荣让到屋里,袁老三看这些挑夫的样子有些奇怪,每个人的腰间都系着一根红腰带,扁担中间也系着一条红布。
袁老三让伍子给贾锦荣端来茶水,小心翼翼地问道:“贾兄,你刚才说要买茶叶?”
贾锦荣哈哈一笑说道:“袁兄,这还有假?三日前我不是和你说过嘛,今日我来买你那三千斤砖茶。”
袁老三说道:“贾兄,我以为你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你真要买,三千斤砖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喝的完的,贾兄可不要为了照顾我生意,自己把这些茶都拿回去存起来,这样兄弟心里就不安了。”
贾锦荣说道:“这么多茶叶,自然不是我自家用,我打算带着这些茶叶去劳军,你没看我给这些挑夫专门系了红腰带吗?苏蒙联军帮助咱察哈尔人打跑了小Rb,把我们这些老百姓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放出来,我们这些乡绅也总该做些什么,回报人家。前几日我就苦苦思索,一直想不出来该送他们些什么慰问品好,后来知道袁兄卖茶叶,我这心中才豁然一亮,这老毛子喜欢喝茶,正好买些茶叶送给他们,也算咱中都人的一点心意,让这些外国人知道咱中国人懂感恩,讲义气。”
袁老三听贾锦荣说完,心里不禁一震,这贾锦荣真是站位高远,心系家国情怀,竟能想到以个人之力去劳军,人家不亏是察哈尔师范学校出来的高材生,如此开阔的胸襟,大公无私的气度,真不是自己和曹旋能够相比的,袁老三一时自惭形秽,对贾锦荣有些景仰起来。
贾锦荣见袁老三看着他不说话,连忙让身后的挑夫从担子里取出一个木盒,从盒子里拿出六封大洋,对袁老三说道:“袁兄,这里是六百块大洋,你让人点点,核对好了,就可以给我装茶叶了。”
袁老三连忙说道:“贾兄,不用点了,我这就让人给你搬茶叶。”说完,让伍子去打开地窖的门,带着那些挑夫往地窖走去。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这些挑夫把茶叶都搬了上来,来的正好是三十个挑夫,每人一百斤。贾锦荣看挑夫都收拾利索,起身和袁老三告辞。
袁老三用崇拜的眼光一直把贾锦荣目送出去很远,直至贾锦荣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贾锦荣走在前头,带着三十多人的挑夫队伍,浩浩荡荡的往苏蒙联军驻地赶去,经过和站岗的卫兵一番沟通后,知道是中国人来给送茶叶劳军的,卫兵高兴的跑到里边和长官汇报了情况,卫兵出来后对贾锦荣带领的队伍做了例行检查,就把他们放了进去。
等贾锦荣带着挑夫们走出大门的时候,满面春风的贾锦荣身上披着大红花,胸前别着一枚苏军驻城司令官亲手给他佩带上去的胸章,志得意满的往城外走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