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富贵的宅子虽然不甚华贵,却十分宽敞,安顿好黎、史二人后,苟富贵就出门了:
“我见过老大他们后,就来寻你们,替你们引荐。”
苟富贵来到街口,吹了声奇异的口哨,这哨声是千风组织聚集的暗号,哨声响起,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半座城的千风中人都会聚集过来。
苟富贵也不干等着,径自踱步上了一旁的茶楼,算算时辰,说书先生应该快开讲了,前些日子他忙着陪黎慕江他们赶路,一味疾驰,倒忽略了江湖上的奇闻轶事,正巧趁着这时听听看。
提到龙井,人人都知道西湖龙井,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叶底细嫩呈朵,是不可多得的名茶。可地道的冀州人却更爱太行龙井,这茶产自本地,一来便宜易得,二来回甘鲜爽,物美价廉,广受欢迎。
苟富贵自然也不例外,加上先前为查“晋阳闹鬼案”离乡日久,更是馋得不行,赶紧叫了一壶太行龙井细细品味。
可茶汤见底时,苟富贵却发现了异样——怎么茶都快喝完了,茶楼里还冷冷清清的,说书先生呢?于是他叫来茶博士询问。
“说书先生?早没有啦,自从上个月起,说书先生们就都回家歇着啦。”茶博士解释道:
“千风没有消息传过来,大家一下都成了聋子瞎子,哪还有故事讲呢?若一味老调重弹,反倒扫了客人的兴头,倒不如撤了干净。”
“千风没消息传来?”苟富贵皱眉:
“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啊大爷,不行您去打听打听,别说咱们邺城了,整个冀州的茶馆酒楼都没有新东西可讲啦,他们千风就像是消失了似的,一夜之间全不见啦……”
苟富贵暗自心惊——我是冀州并州的千风首领,怎么这种事情我竟不知道?
他连忙问道:
“我来了有多久了?”
“唔……太行龙井我给您添了三次水啦,快有半个时辰了吧?”
半个时辰?那我的手下怎么会一个都没来?邺城的千风中人都去哪儿了?
苟富贵心中惊诧越甚,终于是坐不住了,丢下银子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苟富贵看准方位,钻入一旁的小巷,一进入其中,他便连绕带拐,又时而停顿时而疾驰,这是摆脱跟踪的惯用之术,原本平时是用不着的,可现在苟富贵心中已起疑,总觉得隐隐有大事发生。
一通腾挪,确认后方没有跟踪之人后,苟富贵终于来到了一处破庙前,这是千风在邺城的一个隐秘接头点。
苟富贵以奇怪的节奏敲门,随后低声道:
“远目穿云望断处。”
这是千风中人对接的暗号,对方若回答“顺风入耳辨秋毫”,则证明一切无恙,可以相见。若回答“万籁之声耳边闻”,说明此时说话不方便,需换个时日。若回答“听彻夜雨意难平”,则说明此处已暴露,十分危险,让对接人速速离去。
苟富贵已按住了腰间柴刀,自他加入千风以来,从未出现过整个州内都联系不上人的情况,看来一定是出了大事。
若是第一句,他就立刻进去问个明白;若是第二句,他一定要让暗中的耳目尝到代价;即便是第三句,他也有信心能顺利脱身,请来援军。
他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却偏偏没算到眼前一幕——
门内一片死寂。
苟富贵额头冒出冷汗,一切都远超他意料之外,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强烈的不安驱使他伸出了手。
“吱呀——”门轴的声音听起来像有人在哀嚎。
破庙内空无一人,四下已积了不少灰尘,只有桌上有张纸条——
“风云骤变各归巢”。
……
半个时辰后,苟家。
“全城一共六个接头点,我一口气跑遍了,却只得到这些。呼呼呼……”苟富贵扶住史力肩膀大口喘气,随后递过了六张一模一样的纸条。
“风云骤变各归巢?”史力皱眉:
“什么意思?”
“撤退暗号,紧急撤离。”
“为什么会紧急撤离?”
“我若是知道,就不会跑回来找你们了……算了,我估摸你也看不出门道,大姐头呢?”
“后院。”
苟富贵史力二人来到后院,见黎慕江正轻轻抚摸白狼阿布的脑袋,见到二人过来,黎慕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与二人去到房中。
“大白狗怎么了?”
“阿布自进城后,就十分警惕,一直呜呜的叫,半点东西不肯吃,换我来喂它,才勉强吃了些碎肉,刚刚睡下。二狗,你那边怎么样?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千风领袖?”
“别提啦大姐头,我给你说……”苟富贵说了先前发生的事:
“……你说邪不邪门儿?我们那边的人全不见了,你们这边的大白狗也蔫巴了,这邺城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我从小在这儿混大的,出去一段时间回来,竟发生这种事儿,半点头脑也摸不到。”
“你有什么打算?”
“纸条上说‘风云骤变各归巢’,那咱们千风的人肯定都去总部哪儿去了,我想请你们陪我去一趟总部,探个究竟。”
“这是要我和阿力当你的保镖?”
“哪里,保镖什么的太难听啦。我是想你多罩着我点儿,毕竟从没见过这种事儿,我心里也发毛得很。”
“不是说需要引荐才能见你们千风首领么?”
“事急从权,先保证咱们的安全,寻到他再说吧。”
“好。”
于是三人备好兵刃装束,前往千风总部,出城后不多时,几人来到一处山谷前,除一条小溪流入谷内外,再无别的通路。苟富贵朝谷内吹了声嘹亮的口哨,谷内随即便有口哨相和,交流一阵后,只见一个艄公撑着一苇小舟自谷内划出,停在了岸边,随后艄公从怀内取出三块黑布,递给了苟富贵。
苟富贵率先蒙住眼睛,随后道:
“总部的位置需要保密,委屈两位蒙住眼睛。”
黎、史二人也蒙住了眼睛,三人一同上了小舟。
小舟开动,身处黑暗之中,苟富贵不由得忧心忡忡——他总担心千风发生了危机,加上自己一无所知,心里更是没底。
因此黎慕江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大姐头,你叫我?”
“嗯。”
“怎么说?”
“不用这么紧张。”
“我紧张么?”
“你内息流动和呼吸都不太对。”
“乖乖,你这耳力可了不得……对了,为什么我不用紧张?”
“你们的接头点没有打斗的痕迹,且还能留下纸条,说明没有敌人袭击,而总部的艄公还能正常摆渡,说明总部无恙。你放宽心就是。”
“这些我都想得到,可怪事频频,我半点不知,又没有头绪,实在是……”
“大概是这样——自你离开后不久,邺城发生了某种变故,需要调集千风大量的人手,就连远在并州的你也被喊回来了。而这个变故应该导致城中的气味发生了改变,所以阿布也变得不对劲。这么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嗯……听起来倒是严丝合缝。可究竟是什么变故呢?”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笃——”短促的声音响起,众人感觉身下的船身震动,看来小舟已靠岸,众人已到了。
取下眼罩,黎慕江顿时一惊——上船时几人明明坐的是一苇小舟,可现在却分明置身在几张座椅上,四处环顾,这是一个被鲜花环绕的凉亭,非但看不见小舟,就连水流都没有。几人从小舟被转移到此处,却毫无半点察觉。
“我第一次也被吓得不轻呢,一下从船上就变到其他地方了,倒以为撞鬼了。”苟富贵笑道。
“什么时候换的?”
“除了老大谁也不知道,门道深得很。”
黎慕江心下暗惊——如此玄妙的技巧,竟只配用来摆渡,看来千风果然神秘莫测。随后便跟随苟富贵
走出凉亭,在花丛中一通环绕后,众人眼前一亮——
万花环绕的中心,是一座清幽的院落,此时明明已立冬,可这里却暖洋洋的,冬意被花儿隔绝在外,院落中盆栽遍地,种满了不知名的奇花异草。
黎慕江仔细辨认,发现自己认识的不过寥寥几种,辽东雪参、天山灵芝、滨海白何首乌……这些价值千金的名贵药材,在这里居然只配放在最外围。
“嘿,今天运气不错,能见到这些奇珍异草!”苟富贵不由得感叹。
“今天能见到?这么说以往见不到么?”黎慕江不由得问道。
“千风总部是依据奇门五行之术修建的,咱们上船后就进到这个大阵里了,阵法启动,人就会被送到不同的地方,这个有奇珍异草的屋子,是阿慈的房子,他是老大的弟子,脑瓜子最好使,偏偏却只爱捣鼓这些东西。”
“深不可测,果然了得……”
“走吧,”苟富贵领头从盆栽中穿过,随后高声道:
“阿慈,是我,二狗,我带朋友来啦……”
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庭院中心的宅第传来阵阵回声,却无人应答。
“怪事。”苟富贵嘀咕一声,走上前去推开了门,随后啊一声叫了出来!
“刷——”黎慕江身形一闪,已挡在苟富贵深前,软鞭一抖,蓄势待发。
这是一间卧室,陈设很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还有一个通向后面的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不见有人。
那二狗怎么一惊一乍的?黎慕江不由得转过头
苟富贵一呆,随即笑着拉住黎慕江:
“大姐头,没什么危险,我是看见了这个,才吓了一跳。”
随后他走到桌前,举起了一件东西:
“这是老大书房里的惊鸿刀,他一直宝贝得很,谁也不让碰,想不到居然放在这里了。”
看着惊鸿刀,黎慕江和史力对视一眼,同时泛起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惊鸿刀的形貌制式,都像极了荒狼牧人所用的猎刀,长一尺三寸,狭长略弧。甚至黎、史二人的腰间都还挂着这种猎刀。
而感到陌生,则是因为惊鸿刀的刀鞘,并非荒狼常用的牛皮,反倒采用了名贵的鲨鱼皮,且技巧工艺都是上等,缝线严丝合缝,精美规整,一眼便出于巧匠之手,上面镶嵌的羊脂白玉,更是来自于南海琼州;刀柄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寻常牛骨,可仔细端详,却是某种特殊的金属所铸,铁匠在这金属上打磨出骨头的纹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一把结合了荒狼制式与中原工艺的宝刀。黎、史二人同时想到。
“别被刀柄和刀鞘唬住了,老大说了,这把刀是坏的。”苟富贵笑道。
“坏的?”
“你们看。”
说罢,刷一声清响,惊鸿刀已出鞘,只见刀身密布花纹,寒光闪烁,锐气纵横,黎慕江道:
“这分明是一把利刃,你却说它坏了?”
“你试试就知道啦。”
惊鸿刀一入手,黎慕江便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顺手,甚至顺手过我自己的那把?
随后她把玩了一下惊鸿刀,心下更是诧异,她发现自己及无论用什么姿势使用惊鸿刀,都异常顺滑,轻重手感圆融如意,简直像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武器!
“催动内力试试。”苟富贵道。
于是便催动内力,却又是一愣——自己再怎么努力,内力过了刀柄后便无影无踪,即便用上十成功力,惊鸿刀也不见丝毫反应,给人的感觉,就像这把刀齐柄断掉了一样。
“再强的内力也用不动这把刀,所以老大根本没把它当武器,而是当作一个收藏品。”苟富贵解释道,随后四处环顾:
“话说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了,阿慈呢?算了,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其他屋子找他。”
说罢,苟富贵便走进后面的门,一路穿过中堂大厅,又在肥料房和种子室转了一圈,却仍不见人,他又不死心,连着找了好几圈,甚至还在附近的盆栽处找了一遍,都不见阿慈的身影。
顺着走到盆栽外围,望着四周花海,千风大阵已启动,几人抵达时的那个凉亭也已消失,苟富贵终于确定此处除了己方三人再无他人,不由得疑惑:
“阿慈既然不在,千风大阵把我们送过来干什么?关键是没他引渡,我们可回不去啊……”
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苟富贵转头时,不由得苦笑:
“史兄,咱们这下可……”
“跟我来,”史力打断苟富贵,随后不由分说,拉起苟富贵便往回跑:
“出事了。”
苟富贵还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稀里糊涂的跑到了先前的卧室门口,还未发问,就听得砰一声巨响,大门脱落,直直朝二人飞来,来势奇快,二人顿时一惊!
苟富贵运气于腰间柴刀,上前一劈,刷一声斩断了飞来的大门。
断裂的门板飞向两侧,苟富贵急忙抬头看向屋内。
一只拳头已到了他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