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轻点!”
被两名游者合力搬到床上的苟建名不满地叫喊着,而被他呵斥的两人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其中一人更是低声问道:“大人,难道现在还要……”
“闭嘴!”苟建名狠狠瞪了那游者一眼,厉声道。
这两人跟随了苟建名不少年头,深知他的性子,再不多问,只是默默地帮苟建名准备着热水药食。
吼完两句话,疲惫就已爬满了苟建名的面颊——柏秋寒那一鞭一掌,的确让他受伤不轻。
苟建名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睡意,目光流转之间,似乎仍在算计着什么。
随着时间流逝,天边已显露出第一丝曦光,苟建名早在手下们的服侍下早已经换了衣物,进了药物食水,躺在床上,脸色倒是好了不少。
他合着双眼,但却并未真正睡去,在这位大游者的计划里,这场大戏还有最后也是最凶险的一幕。
“来了!”
苟建名掌控这座村落已已久,各种风吹草动,基本都能通过各种方式为他所知,何况那人并没有彻底隐藏行踪的意思。
调整着呼吸,苟建名刻意使气息变得紊乱了些,而后静待着关键时刻的到来。
清风微拂,营帐的门帘被掀开,苟建名床前已多了一人。
那人将手往苟建名胸口一探,而明明清醒着的苟建名却恍若未觉,直到那只手掌已经按在他的胸前时,他才堪堪睁眼,只是那眼中的精光已然不在,有的只是惊惧。
“郑……郑长老,您回来了?”性命已操于人手的苟建名,似乎连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郑文坚衣衫有些凌乱,身周若隐若现地喷吐着灵元,但从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焦急可以看出,饶是他全力奔驰搜索,面对茫茫原野,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对于苟建名的提问,郑文坚并没有回答,不过按在苟建名胸口的手掌上力量却又更大了几分。
“郑长老,这、这是何意?”苟建名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他哪怕是完好状态,也绝不可能从郑文坚的手中挣脱出来,更何况他已受伤不轻。
郑文坚看着面前男子脸上的恐惧,皱起了眉,他不知道这份恐惧究竟是真实还是伪装,如果说是伪装,那未免太过逼真,若说是真实的,不免又有太多事情过于巧合,郑文坚并不愚蠢,相反,能在灵元界这种条件下脱颖而出,他可以用天资绝顶来形容,但他还是不喜欢那些复杂的繁琐的过程,所以他选择了最为直接的办法。
“你老实告诉我,那人在哪里?”
郑文坚逼视着苟建名,他眼神中的意味很明显——不要试图耍手段,否则他绝不会吝惜将自己的手掌往下一按。
然而苟建名好像没有察觉到郑文坚眼神中的危险与那不断减少的耐心,只如筛糠一般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郑文坚终于不耐烦,将一股灵元打入苟建名经络,才终于以疼痛让苟建名的身体停止了抖动。
“郑长老,您说的什么……我实在是不知道啊!”苟建名一脸哀求,仿佛都要哭出来了。
郑文坚不为所动,手掌上的力道又增了两分。
苟建名在郑文坚的灵元压迫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却没有给出郑文坚想要得到的答案。
苟建名很清楚自己是在赌命,郑文坚只消手掌用力一按,那他所有的成就、所有的理想,都将灰飞烟灭,就算赌赢了,他获得的也只是一个不确定的机会而已。
但他必须要赌,已经到了瓶颈的他,如果不去依附灵元界既有的两大势力,那除了在某次动了城市或者游者联盟的利益之后被彻底抹除外,就不会有其他结局了。
郑文坚口头上说会美言帮忙,但苟建名哪里看不出来这些都是场面话,就算他真的帮忙抓住柏秋寒,最后也不过是在稍晚的时间面临同样的选择而已,而现在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
苟建名心中思绪万千,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改变,这份伪装他早已熟极而流,哪怕是在面对郑文坚这样的强者,也绝不会有半分破绽。
郑文坚虽然感知敏锐,却终究没有修炼精神力,无法探知苟建名的心绪波动,在长时间的对视之后,他终于还是把手从苟建名胸前挪开。
苟建名大口喘息着,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不过他明白,他已经赌赢了大半。
“郑长老……那小子……跑了?”
这是明知故问,所以郑文坚没有回答,不过空气中弥漫的杀气似乎淡了那么一些。
苟建名庆幸自己面对不是一个纯粹的疯子,只要可以交流,就有斡旋的余地,所以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这尊大神送走。
怎么才能让郑文坚相信自己的无辜?
表现得无知无能就行了。
愚蠢的人会犯很多错误,却也正因为愚蠢,绝对与算计无缘,这正是苟建名一直展现给郑文坚看的东西。
郑文坚是灵元界的天才,思维聪慧自不必谈,但游者联盟长老的身份,却让他不自觉地小觑苟建名这样的人,所以当苟建名的表现切合了郑文坚潜意识中的观感之后,这位游者联盟的长老也无法避免地遭到了欺骗。
苟建名知道,郑文坚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将整座村落探查了一遍,他自然没有发现柏秋寒的踪迹,之所以还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他还想做最后的试探罢了。
“长老……那个,有关联盟支援的事……”苟建名腆着脸嗫喏道。
郑文坚面色一黑,再不想理会这个在他看来依旧如豺狼般贪婪的游者,他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眼见郑文坚的离去,苟建名瘫倒在床榻之上,冷汗不受控制地浸湿了衣衫,尽管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都还在他的算计之中,但没有人可以算无遗策,与死亡如此贴近的感觉,他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苟建名没有挪动身体,而是闭上了眼——此刻的他,终于能够安心睡上一觉了。
直到日上三竿,苟建名才终于醒了过来,并不充足的睡眠并没有让他感到神清气爽,反而让伤处的疼痛以及空腹感更为强烈,苟建名却既没有运转灵元压制伤势,也没有用放在一旁的药物食水,而是径直走出大帐去。
依照命令在附近待命的游者们,眼见头领出来,赶忙迎了上来,扶着苟建名的手臂。
“有没有异动,附近可曾见到那位的踪迹?”苟建名脸上再无半点面对郑文坚时的谄媚神色,这个受伤不轻却仍旧神采飞扬的男子已无需虚以为蛇。
见到苟建名如此,几名游者也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就有一人回答道:“方圆数里之内,暂未发现那人的踪迹。”
“是吗,那就好!”苟建名松了口气。
“可是大人,我们有必要冒那么大风险吗,就为了……”有一人问着,而另外几人也都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苟建名这两日的行为自然会招来下属的不解,只是平时苟建名早就做了各种突发情况的演练,加之这村落本就是苟建名为了那两大势力的人物准备的表演舞台,这才算成功骗过了郑文坚。
“当然有必要。”苟建名叹道:“唉,你们……算了,还是先去看看他吧!”
苟建名脱离了两名游者的搀扶,摆手示意他们散了,几人虽然仍不得其解,但对于苟建名这个领导者信任,让他们遵从了苟建名的命令。
苟建名来到了他的目的地,也就是这村落里用来关押俘虏的小屋,这里已没有夜里的一片狼藉,不过虚掩的门内仍旧是漆黑一片,透不进半点光芒。
苟建名径直走进屋中,打燃备好的火折,将这片空间照亮。
看似空无一物的房间,在苟建名扳动隐藏于角落的机关之后,地下便传来扎扎声响,苟建名走到屋角,将一块地板掀起,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石梯。
郑文坚还是如苟建名所想的一样落入了误区,忽略了这个曾经来过的地方。
“是我。”苟建名一面喊着,一面走下地道。
楼梯不长,数秒时间就下到了底,而坐在这不大的空间最深处、那怀抱襁褓的青年,除了柏秋寒还能是谁呢?
虽然有了休息的空间与时间,但柏秋寒也不敢轻忽,维持着精神力的他早就察觉到了苟建名的到来,他抬起眼眸,与面前这个大游者对视着,却未能从那双眼中看到任何情绪波动。
“柏先生不用吓唬我了,我说过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并没有什么恶意。”苟建名没有逃避那夹杂着精神力威慑的目光,笑着说道。
柏秋寒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回想着昨夜与苟建名的短短对话。
“会帮我摆脱郑文坚?”柏秋寒摇了摇头,“你确实做到了。”
对于苟建名,或者说对于绝大多数灵元界人,柏秋寒都不愿意再投注以信任,但从昨日见面到后来苟建名的作为,却都让柏秋寒感到了好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灵元界人,那些如同兽畜一般活着的游者,竟也有这样的存在么?
所以他决定听一听苟建名所提出的条件,至于这个大游者有没有其他花招,他也不在乎了,休息半日战斗力恢复大半的他,并不会在意苟建名这个层次的威胁。
苟建名走到柏秋寒身前数米,毫不在意地坐下,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他,在这种距离上,可以说性命都操于柏秋寒手中。
这是诚意。
柏秋寒感受到了,所以他将精神力外放的范围又减小了一些。
苟建名只觉周身的压力一轻,就知道自己的举动还是取得了成效,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柏先生,是外域之人吧!”
柏秋寒面色一变,刚刚还温顺的精神力瞬间暴躁起来,他默默注视着苟建名,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感觉身周压力又复加重,苟建名仍旧笑着,“柏先生,不用这么警惕,说句实话,这类消息在很多城市中也没有什么管制,花点小钱,就能从那些退休的老将军口中得到个一鳞半爪,至于那些什么传说,我是不信的,就算那真实存在,对我又有什么影响呢?那是身居高位的将军城主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我有我的目标,而达成的前提是我要活着,站着!活着!”
“这个世界,还有想要站着的游者?”
这几个月的经历让柏秋寒再度迷失了方向,而那个少年的背刺,更是让他失去了对整个灵元界的信任。
“您生活的地方,一定没有什么危及生命的险恶吧。”
苟建名没有正面回答,而这看似似不着边际的话语,却让柏秋寒心中一震。
“看来我说的没错。”苟建名自嘲地一笑,“所以您看不起我们这样如同野狗一样乞食的家伙也无可厚非,毕竟在您看来,这大概是自甘堕落的行为,不值得同情吧!”
柏秋寒蹙眉,没有回答,也许正如苟建名所说,哪怕他不承认,在潜意识里,他也没有将灵元界人和自己放在同样的高度上。
“您是个骄傲的人,我看得出来,而您也有我们这样的豺犬所缺失的品格。”苟建名说着,同时看向了柏秋寒怀中的襁褓,轻声笑道:“所以我说,您生活的世界、至少您生活的圈子,绝少有什么险恶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柏秋寒本以为苟建名此人至多不过是挟恩图报,自己看心情回复也就是了,然而事情的变化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我想要得到您的帮助。”苟建名恳切地说道:“但在这之前,我须得知道您是怎样的人,如果与传说之中相同,又或与那些城市中人无异,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为了站着?”
“为了站着!”
柏秋寒又叹了口气,“所以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人?”
“我还能在这里与您做平等的交谈,就足以说明一切了。”苟建名笑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柏秋寒承认,他被面前此人的思想吸引了,所以他直奔主题地问。
“帮我,帮我建立属于我的、能在游者联盟和诸城之间立足的势力!”苟建名站起身来,目光灼灼。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柏秋寒感到奇怪,说起来苟建名见到他不过半日,为什么就敢把身家性命押上?
“我没有半点把握,但我也没有选择!”
不愿依附、只是借用强者的力量,这在灵元界的常识中完全是异想天开,所以苟建名选择的对象,是来自外域、没有被灵元界的腐朽彻底污染的柏秋寒,这是快要被海啸所淹没的他最后一根稻草。
“就算你达到了你的目的,那最终又和现在你所畏惧、所厌恶的人有什么区别?我又凭什么要帮你?”柏秋寒已然了解了苟建名所想,所以他亦站起身来,目光死死钉在苟建名脸上。
“我不知道!”苟建名摇头,洒然一笑间,使紧张的空气为之一松,“未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有天晓得,但至少现在这些为我所庇护的人们,我不想再让他们继续如牲畜一般活着了。我并不想威逼您,也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开诚布公的、将我现在的一切告知,然后恳求您,至于您如何做决定,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柏秋寒沉默了,面前这个男子没有鼓吹理想,也没有发下宏愿,只是想先行做好眼前的事情,一步一步积累下去的他,或许终有一天会到达他想要的未来吧?
初出茅庐即有伟大理想之人,他们有的为之奋斗终生而取得成功,被后世奉为伟人,但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大部分却只是好高骛远,渐渐沦殁。
而如苟建名这样摸着石头过河的,也许会被人称作目光短浅,但这也是是平凡之辈为了反抗命运而做出的尝试。
所以要再信任一次吗?
面前这个眉宇间尽带风霜的游者,好像让柏秋寒背后伤口上的疼痛减轻了一些,让也他眼前的迷雾淡薄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