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秋寒完成筑道第一步用了十天时间,但现在他没有十天——也许一天也没有,而他也再没有身为灵元界顶尖高手的尚华夜护法,只能在满是烟尘的颠簸独自钻研。
即便筑道第二步的难度相对要低一些,却也是困难重重,柏秋寒所说没有把握并非虚言。
但他没有慌乱,只是默默阅读着《筑道》篇。
这一篇早在他决定筑道之时就已经翻阅过,只是看过和理解是两回事,在完成第一步之后、又经磨练的今天,第二步所需要的手段方法,才终于在他的识海中有了雏形。
拥有足够的灵界源气,柏秋寒筑道的条件可以说是无比优越,本来在和淳于风一战之后,他就已对这第一步的力量有了深入了解,只要再加深些体悟,就可以开始准备第二步了,若是一切正常,他现在应该已在这条路上前行很远了吧。
但世间之事没有假设,身后的伤口还在作痛,只是现在的柏秋寒不会再看不清那些他本该明晰的文字,他识海中精神力并不完满,却十分活跃,很快就构筑出第二步的方案来。
筑道第二步,对应的是先天空明境界,以练气士的修炼模式来说,即所谓打通奇经八脉。
与先天境界不同,奇经八脉不连脏腑,即便通透,也无法如先天境界那般强化肉身,然而其之所以能被单独划分成一个境界,便是其能够维系阴阳。
激发体内阴阳之力,能将先天境界之后那来自天地间的能量更好的发挥出来。
便如打通阴跷阳跷,可使耳聪目明、四肢矫健;打通阴维阳维,可约束阴阳之力,使之不过盛又不缺损,可有源源不断之力;又如打通任督二脉,总领阴阳之海,使练气士得以将先天真气进一步壮大;而带脉则可稳定各脉,使之不因强大的先天真气而受损;冲脉更是气血之海,贯通人体的天地,可稳定十二经之息,让本来还略显锋锐的先天真气,也能安稳地流转在经脉之中。
先天空明乃是神藏最后一境,相对于先天,虽力量提升不多,却可使体内真气圆融,调和阴阳,也是为了后续打开周天穴窍、通往玄极之境做准备。
柏秋寒要做的,就是将冲脉以外的七条经脉全部打通。
不似筑道第一步那般阴阳失衡,又可先通带脉维系,按理说没有那么难才是,但当柏秋寒引领灵界源气进入带脉之时,剧痛还是让他差点中断了入定。
没有脱胎换血,亦未将血气精炼,哪怕有着顶级武者的肉身,柏秋寒的经脉还是过于脆弱,若无精神力引导控制,刚刚那点灵界源气便可将他的经脉冲碎。
不过这点疼痛还在柏秋寒的预料之中,经过最困难的筑道第一步,他已对这种“邪道”有了认知。
总归不过是赌上性命而已。
此刻在前行的、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谁又没有赌上所有呢?
灵界源气探入滞涩的经脉,剧痛让柏秋寒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仍坚持着,用精神力维系着将灵界源气不断向更深处突破。
然而灵界源气却在最后的关节止步,不论柏秋寒如何试探,也无法以之冲破桎梏,如果不能打通经脉,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只要后退就等同于从头再来,但若是强行冲击……
柏秋寒不知道以自己受伤的身体加上脆弱的经脉能否承受,他只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随着筑道的进行,他的身体状况只会越来越差,而并不完满的精神力,也不足以支持他反复的尝试。
没有退路,就只有一往无前!
精神力就如最精密的机器,引领着灵界源气,向带脉的最后一处滞塞发起了冲击。
柏秋寒自认是很能忍受疼痛的,在井底经受黑袍人熬炼肉体的苦痛已是常人难以想象,也都被他扛了过来,然而那和此刻他所感受到的疼痛想比,却是小巫见大巫,即便是筑道第一步时强行撑开经脉,柏秋寒都能用精神力强行支撑着思考,但在精神力更加强大的现在,他除了“疼”这个概念以外,竟不能再生出任何念头。
经脉破了。
勉强伸出一丝精神力,柏秋寒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带脉就像漏风的筛子,虽然再无滞塞,却也多了不少破口,让流转的真气缓缓漏出,不断损伤着内腑。
以《炼法真诀》的能力,只要经脉没有断掉,那就还能修补,但柏秋寒哪还有时间来修炼呢?
大概已经在吐血了。
柏秋寒知道已经自己的伤势到了很糟糕的地步,剧痛仍在刺激着灵魂、折磨着肉身,但他还活着。
所以不能休息,不能畏惧,不可松懈——柏秋寒这样想着,将灵界源气引入了第二条经脉之中。
苟建名带不得不停下来休整了。
意志的力量已经让这些才经苦战的游者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半日,尽管还没人掉队,但苟建名判断已经到极限了,在行进下去,只怕就要被迫舍弃轻伤员,现在的他无法接受非战斗减员。
“大人,为何停下?”听着苟建名下令,魏云低声问道。
“走不得了。”苟建名望向那些即便疲累、眼中却无半点怨怼的部下与村人,摇了摇头。
“可是……”魏云知道自己的头领在想什么,但在他、他们眼中,苟建名的安全可比他们的性命重要太多。
“我意已决!”
魏云叹了口气,知道无法再劝,便即下马,去统计人员物资了。
参战的八百余青壮还有近四百存活,而三百多游者却只余四五十人了,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苟建名也不由叹息,从他构筑的“世界”中走出来的孩子们,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成长为他的支柱。
苟建名来不及感伤,便令部下拿来了地图——这是他管辖这片区域多年花大精力测绘的,虽说不上绝对精确,但在灵元界这个文明几乎没有进步的世界中却仍是贵重之物。
苟建名计算着行动速度,判断如果迁移队伍是按预定方向走的话,那自己等人现在已经与之拉开了距离。
在城市与游者联盟的夹缝间生存多年,苟建名很清楚明城的行事风格,尽管近二十年有所变化,但一般游者村人在他们眼中还是与牲畜无疑,自己已经摆明车马是要引他们过来,在知道自己这方有两个灵元脱体高手的情况下,想必谢玉吉是绝不会分兵的。
虽然这么常理如此,但如果可以,苟建名还是想遣斥候探明明城的动向,只是现在以侯建、魏云为首的游者均是疲惫不堪,而就算他们神完气足,能不能从瞒过明城军中的几大高手还是未知数,苟建名不能再冒这个险了。
“苟兄,我去。”
吴长明见苟建名眉头深锁,同样历经过不少战斗的他自然知道苟建名在担忧什么,故而提议道。
“吴长老,我一小小游者,长老如此,我怎么过意的去?”
作为灵元脱体的高手,且未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伤,吴长明可以说是最适合这个工作的了,但他毕竟是游者联盟的长老,此来却已帮了太多,苟建名是无论如何不能开口求助的,现在他却主动要求,是以苟建名也是心中感动。
“苟兄不要客气了。”吴长明翻身上马,高声笑道:“我空活多年,若是而今让你们死在这里了,才让我过意不去。”
苟建名叹了口气,道:“却不知游者联盟中居然有长老这样的人,先前多有冒犯,还请长老谅解。”
“游者联盟从来就与那些城市不同,只是我们忘却了太多东西,差点堕落得和那些腐烂之物等同。”吴长明摇了摇头,“反倒是我要向你道谢,我盟绝不会是你的敌人,请你相信!”
苟建名还想说些什么,吴长明却已纵马而去,他看着那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背影,不由感慨,也许游者联盟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不堪,但此刻并没有时间让他考虑未来的事,他正打算继续整理情报,却突然见躺在一旁的柏秋寒面容扭曲,冷汗满面。
苟建名大惊失色,正待查看,却见柏秋寒口吐鲜血,在血迹已经干涸的衣襟上又添鲜红。
见柏秋寒如此痛苦,苟建名也犹豫是否要将其唤醒,柏秋寒虽说是赌命,他也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柏秋寒丢掉性命。
“不要动。”苟建名脑中一痛,随即出现一道混杂着无数声线的声音。
苟建名下意识四周望去,却见一旁的侯建依旧在啃着干粮,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于是苟建名想到了柏秋寒所说的精神力,又想到那个传说一样的故事,最终他带着难以执行的眼神,看着柏秋寒怀中那有着一对悠远深邃眸子的婴儿。
“是你?你真是界灵?”苟建名差点惊呼出声,好歹才将声音压制住问道。
“是的。”苟建名脑中又想起了声音。
“你让我不用叫醒柏先生?”苟建名点了点头,却不再深挖情报,相对于那对他来说遥远的界灵,他更关心柏秋寒的安危。
“他已经有决心了,所以我们就默默地守着他吧!”传音的语气都变得柔和了些,显然界灵对苟建名的做法十分满意。
苟建名点了点头,决然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仰赖柏秋寒的帮助,也是最后一次面对自己的脆弱,他知道只有变得如钢铁一般坚硬,才能在风浪中屹立。
柏秋寒脸上的痛苦渐渐消失,转而又散发出一股寒意,说是寒意,但苟建名并没有觉得温度降低,而是一种让他打从心底发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
“这是他必经之路,你去吧,我会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
听着界灵的传音,苟建名深深对那躺在木板上的人鞠了一躬,而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魏云很快将物资情况上报,最大的问题还是粮食,先前的阻击,他只让每人带了一日口粮,本是存了决死之志,却不料居然活了下来,而今就算节省用度,存粮也最多支持到一天半了。
“我知道了。”苟建名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却焦急无比,粮食补给是战争永远的话题,他并不觉得一天半就能甩掉明城的追击,而就算甩掉,在找寻迁徙队伍的途中又吃什么?
意志力不能当饭吃,当胃袋空空,该倒下还是会倒下的。
饶是如此,苟建名并没有解决办法,这一带其实是属于这片地域的第三方势力、也就是被苟建名和陈惠压制后不得不团结起来的游者们的。他们与城市、游者联盟的利益相去甚远,却也免得蹚这趟浑水,战争方始,他们就收缩势力,将各村落的存粮掠夺殆尽,是以这附近村落皆是十室九空,剩下的也都是些逃不动等死之人,要在这样的地方补给到粮食,无疑是痴人说梦。
“让大家坚持。”
苟建名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与保证,所以魏云明白了目前情况,他点了点头,对苟建名道:“我会转达,如果真到了那时,先克扣我的口粮,我靠这身灵元还能挺一阵子。”
“好,你去吧。”
魏云得令去了,只是他却不知道,分配给苟建名的粮食份额并没有进入这位头领的胃中,而是被其命人存了起来。
而那个被命令的人——侯建看着面颊无半分血色的苟建名,只是默默地继续咀嚼口中干燥的面饼,就似想要将每一分营养都吸收进去一般。
如果大人无法战斗了,那自己就一定要战斗到底,侯建这样想到。
没有人再说话,拥有着数百人的空间中一片寂静,好像是所有人都生怕自己一说话,就把好不容易摄取来的能量浪费了似的。
而在苟建名下令休整的三个小时之后,吴长明回来了,带回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明城的确并未追击迁移的队伍,但重整之后的明城军队前锋斥候,离这里大概只有三四个小时的脚程了。
于是短暂的休整终止,四百来人,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躯体,继续与时间和死亡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