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吴长明看着城中的一切,难以置信地叹道:“来到这里,就好像回到了联盟山下那座城里,不,比那里还要……还要干净!”
“贵盟也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吗?”苟建名忍不住问道。
“有的,有啊!只是多少年来,都被我们无意中忽略,我们所忘记的、重要的事物一直都在那里。”
苟建名叹了口气,压下了心中复杂的情绪,向谢玉吉问道:“谢将军,你以为如何?”
进城以来就一脸沉思的谢玉吉,似乎终于在苟建名的问话中醒转,他看着面前的阡陌良田、桃柳荫荫,看着和那副光景融为一体的皓首垂髫,也只能任由那在心底不愿言说的话语从唇边流出。
“叹为观止!”
谢玉吉终于知道,原来灵元界也可以有这样的地方,原来这死去数千年、数万年的世界,也能迸发出这样的生机。
他不得不承认,在那些他曾无比看轻的游者中,的确有他也无法理解的、奇怪的、闪耀的人!
看着若有所思的谢玉吉,苟建名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二千多迁移过来的村民已由魏云侯建等人负责安置,此时苟建名一行七八人走在田埂之间,并不算引人注目。
但时值下午,正是孩童们玩耍的时间,而孩子们明亮的眼睛很快就发现了那不易发现之物。
“哥哥!”
柏秋寒听到了孩子们的呼喊,充当过不短时间玩伴的他,竟比苟建名还要先被认出来。
柏秋寒先是一愣,而后才露出笑容来,扫及那些笑靥,那是完全未受外界战乱影响的笑,于是他暗暗握紧了双拳。
谢玉吉讶异地看着被孩子们包围的外域青年,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上与孩子们并无二致的笑,心中一阵混乱,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
血染衣袍、周身怨气的怪物?
还是这个如他外表年龄般纯真的青年?
一路行来,谢玉吉只觉这个掌控自己生杀大权的人,比之霞陨还要难以捉摸。
“建名大人!”
村民中也爆发出了欢呼,但在短暂地兴奋之后,在他们的脸上竟尔现出忧色。
“发生了什么?”苟建名皱眉问道。
“大人,大概五天前,有人找到城中,他自称……自称是游者联盟的使者!”有村人低声说道。
“什么!?”苟建名是切切实实的震惊了,这座小城是他最大的秘密、最宝贵的事物,就算是明城、映城这些地方,也并不知道这里的存在,但是……
游者联盟的使者?
五天前?
那时苟建名还没有完全安置好迁移队伍,就算从路径推断,也绝难发现这里才对!
意思是这里的情况早在游者联盟的掌控之中了?
苟建名的目光不由放到吴长明身上,却见吴长明也是面色苍白、惊慌失措,似乎也没有想到盟中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苟建名知道自己不能慌乱,于是他强压心中情绪,沉声问道:“那人可说过自己姓名?这几日有没为难过你们?”
“那人自称叫郑文坚,是游者联盟的长老,他指名要见大人,我们说大人尚未归来,他也没有发难,这几天他一直住在我们安排的空屋里,几乎没有出来过。”那村民道。
“郑文坚!”
听到这个名字,柏秋寒不由叹了口气,上次与郑文坚交手已是数十天前的事情,只是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现在想来,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那个找到自己道路的男子,固执而骄傲,对游者联盟却异常忠诚,他们曾在映城并肩而战,又在被柏秋寒杀死的村落外反目敌对,而正是因为那场战斗,柏秋寒才能遇到苟建名,看到灵元界的光辉,继而从迷惘中走出来。
对于现在的柏秋寒来说,此人是敌是友,实难分辨;而此次郑文坚代表游者联盟而来,是福是祸,亦难明晰。
吴长明却想得更多些,这次盟中派人过来,想必是要回复苟建名的条件了,不过他已明白,盟主大人早知这里的存在,又让自己来招揽苟建名,实则是想让自己想起被遗忘的事物,以那位的性格,势必不会害了苟建名。
但是郑文坚……
曾被苟建名欺骗过的他很难说不会有什么怒意,此人又是除了盟主大人外一贯不认的固执,盟主大人让他来,还不给他派几个副手,难道?
“是想让他感动?”吴长明苦笑着得出这个结论,然而即便是对那位大人有无限信心的他,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决定。
毕竟郑文坚和他们不同!
“不论如何,先见了再说吧!”听闻郑文坚并无什么逾越的举动,苟建名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谢将军,请你出城整顿,切记不要暴露旗帜。”柏秋寒从孩子们的包围中走了出来,对谢玉吉说道。
谢玉吉深深看了柏秋寒一眼,领命而去。
苟建名知道,柏秋寒这是不想将所有底牌都暴露在游者联盟眼前,他叹了口气,道:“先生不用如此,游者联盟不一定有恶意。”
“留点东西总是好的,我与你同去吧!”柏秋寒笑道。
在吴长明彻底认可了苟建名的理念之后,自然将部下不可能在盟主面前欺瞒的事情和盘托出,是以柏秋寒行踪早已暴露,再藏藏捏捏反而显得不坦荡了。
苟建名清楚这点,故而也没有拒绝柏秋寒同行,他遣散了部下,三人便由村民带路,走向郑文坚的住所。
郑文坚的气息没有那么悠远神秘了。
开门看到正坐在蒲团上养神的青年时,柏秋寒下意识地想道。
而察觉到几人的到来,那双紧闭的眼眸睁开,精光一闪而过,最后归于平凡,可就是这样平凡而平静的目光,却让人心生寒意。
“文坚,各位都是好朋友,没必要上来就以势压人吧!”作为同僚,吴长明只得先行发话,试图缓和气氛。
“吴长明,你玩忽懈怠,致使明城向我盟突然宣战,让无数弟兄丧生,现在还有脸替他人开口吗?”郑文坚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站起身来,饱含怒意地回应道。
吴长明面色惨白,郑文坚说得不错,不论他做了什么,不论他消灭了多少明城兵士、帮助了多少村民转移,都无法改变有很多人因为他的失察而丧命的事实。
就算结果对游者联盟有利,但他无法忽略过程的错误——因为他已不再是那个秉持傲慢“正义”之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不会就此缄口。
“文坚,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盟主大人的决定呢?”
郑文坚却只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吴长明的问题,他的目光在柏秋寒与苟建名之间逡巡,终于先放在了苟建名身上。
“你很好,成功骗过我了。”
而后郑文坚又看向柏秋寒,嘴角上抬,露出森白的牙齿,“上次放跑了你,你猜猜这次会怎样?”
“文坚,盟主大人下令要带柏兄回去了?”吴长明皱起眉头,已经知道小叶身份的他,自然担心盟主大人是否会先行斩草除根,但他也知道柏秋寒和“她”为灵元界做的一切,如果郑文坚点头,那他哪怕闹到盟主面前,也是要据理力争的!
然而郑文坚却是偏过头,没有正面回答,于是吴长明心中终于有了底。
发现吴长明嘴角含笑,柏秋寒就知郑文坚不过是在凭自己的意气行事,是以他也不再客气,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郑长老,您还是将贵盟的意思讲明,光在这儿吓人,又吓得到谁呢?”
郑文坚毫无光彩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战意,甚至一只手都已经搭在苗刀刀柄之上。
“文坚!”吴长明急呼。
郑文坚深吸一口气,眸光又黯淡下去,他松开手,坐回了蒲团之上,面无表情地说道:“盟主大人答应你们的条件了。”
霎时间,就算是如苟建名这样沉稳的人,也不禁露出喜色,安稳的发展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柏秋寒,你就先和你那只怪物待在一起吧,不过大人说了,总有一日要你去相见,你可以好好期待了。”
郑文坚说着,余光却暼着吴长明,却没在这位同僚脸上看到异样。
“他也知道了?”郑文坚想着,也惊讶于柏秋寒竟然敢将那天大秘密告诉吴长明,这个外域人的想法,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对于郑文坚毫无礼貌的行为,柏秋寒也有些不爽,于是他回以轻佻地一笑:“那正好,我也想寻个日子见见贵盟主。”
“盟主大人召见是你的荣幸,哪是你说相见就能见的?”柏秋寒随意的态度显然触及到郑文坚的神经,所以他再度站了起来。
“文坚,柏兄并无恶意!”
吴长明还想劝阻,却换来郑文坚冷冷地回应:“吴长明,你这有罪之人哪有这么多话说,也被此人蛊惑了?我这次来,不仅是带话,还为押你回去,你最好明白自己的位置!”
“你!”吴长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他也隐隐察觉,现在的郑文坚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郑长老是何意?”柏秋寒踏前一步,略微将苟建名挡在身后。
“盟主容忍你们,却不代表我可以,你好像有伤在身,但我打架,从不讲公平!”郑文坚冷笑声中,寒光闪闪的苗刀已擒在手中。
“终究不过是想打。”
即便柏秋寒身体的伤势还远未痊愈,但在这里,面对这样的郑文坚,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因为——
“郑长老,境界稳定,自创秘技,是不是让你太骄狂了些,如果是以前的你,哪会有这许多废话,真要不爽,不是应该打过再说?”
“还是说……你那位盟主反而限制了你的道路?”
“你在……找死!”郑文坚厉喝声中,苗刀已经出手。
“你看,就是这些无趣的话语!”
柏秋寒不闪不避,横刀不知何时已捉在手上,郑文坚的动作在他的精神力之下无比清晰,再也没有曾经的诡谲难测。
不仅是他战力提升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因为郑文坚在自己的道路和敬爱的盟主大人的命令之间产生了分歧,才会有这样的差异。
柏秋寒发出了失望的叹息,他不喜郑文坚的性格为人,但对此人能在灵元界这小小天宇间寻到自己道路这件事还是颇为敬佩的,不过而今看来,这样的敬佩也快不复存在了。
为了不加重伤势的柏秋寒即便只能出五分力,这场战斗的胜负却也早已见了分晓。
苗刀上附着的血色晶体破碎,却再未能燃起灵元的火——那些灵元在柏秋寒的念力之下尽数湮灭。
而那柄曾经险些夺走柏秋寒性命的苗刀,此刻却再也进不了他的身周。
柏秋寒气血流转,浑身却没有半点热气散出,因为那陡然爆发的力量,都在他精神力的引导下,灌注在持刀的右手之中。
所以哪怕郑文坚双手擒着苗刀,却还是被柏秋寒反手一刀斩在最无力最薄弱的一点上,他周身灵元一黯,苗刀之上却是光芒大盛,就想要反击,只是……
横刀扭曲了一瞬,郑文坚随即感觉刀上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传来,而后他就发现,自己爆发出来的灵元,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无踪。
裂苍破法!
仅仅一击之间,柏秋寒就攻破了郑文坚的防御。
即便是寻到了战斗之道的人,也终究还是人,没有突破人的极限,那就还要受到自身的限制。
力竭就是力竭,所以郑文坚苗刀脱手,高高飞起,最终落在房梁之上。
早在郑文坚拔刀之际,吴长明就准备出手止战,却没想到仅仅一招之间,郑文坚便已兵器脱手,大败亏输。
吴长明叹了口气,只是看着一脸难以置信地郑文坚,他还是忍不住劝慰道:“文坚,莫要气馁,柏兄又有突破,只怕灵元脱体之内已无对手,你心意已乱,若是寻回己道,定然有一战之力的。”
“一战之力……一战之力……”郑文坚口中喃喃,重复着吴长明的话语,眼中迷茫更甚,“不对,不对,我要的才不是什么‘一战之力’!我……我……我要的是……”
“啊啊啊啊啊啊!”
郑文坚突然发出刺耳的嚎叫,他灵元发出,将苗刀收回,而后竟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
柏秋寒看着那道背影,就像看见曾经在逃避的自己,“原来,即便寻到了路,也是会迷惘的啊!”
见郑文坚逃离,吴长明忽然明白了盟主召回自己的目的,暗叹盟主大人用心良苦的同时,他便对柏秋寒和苟建名各行一礼,有些不舍地说道:“二位,吴某只怕要就此别过了。”
两人都听到了刚才郑文坚的话语,又知吴长明以对游者联盟的忠诚,肯定是打算要回去的,当下纷纷出言劝阻。
听出二人话语间的担心,心中已有猜想的吴长明洒然笑道:“文坚这小子来去匆匆,心又纷乱,说些昏话做不得准,盟主大人让他来想必是要他面对问题,而此番召我回去,只怕也不是要责罚,大概是要我负责与苟兄商谈具体事宜呢,两位不必太过担忧了。”
“吴兄……后会有期!”虽不相信那位盟主真是事无巨细尽皆算到,但见到吴长明已做出了决定,强留不得,苟建名只得抱拳深深一揖,不再多言。
“后会有期!”吴长明将铁鞭负于身后,右拳轻锤胸口,而后转身,向郑文坚逃走的方向去了。
这位游者联盟长老来时,有左右数人相随,随意骂阵,看似威风凛凛,实则徒有其表。
而今他孑然一身,再无飞扬跋扈,反倒飘逸洒脱,心境已明。
即便其修为难复,谁又能说他未曾蜕变呢?
苟建名叹息一声,而后对柏秋寒说道:“先生,你想要之物,现在有了!”
想要之物是什么?
静修之地?只怕不止如此,若心未稳、眼未明,空有修炼的环境又有何用?
不过而今,二者都已摆在了柏秋寒眼前。
于是他笑着:“我会履行承诺!”
他们付出无数牺牲换来前行之路,所以下次出手,定然石破天惊,柏秋寒也好,苟建名也好,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