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赢在魔都兜了大半个街才找到旅店的位置。他想同春华分享这个好消息,此间事了,就去找回不瞌睡的猫和萤玉。
但回到旅店,他差点以为自己回错了地方。
因为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老板娘正等着他。
“你回来了。”“嗯。”秦小赢没有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春华呢?”他握紧拳头,四处却没有自己要报喜的那个人。
“公孙家来过了。你杀了公孙羽,他们就带走了春华。”
“我去找她。”
“凭你一个人?”老板娘嘴角浮现一丝玩味的笑容。“他们不好惹,特别是在这魔都当中。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个人,拿什么跟他们打?力量可不是唯一的手段。他们有太多的手段让你在这魔都寸步难行。”
“你是谁?”秦小赢看向老板娘,他只觉对方的反应有些奇怪:“为什么你的店被公孙家毁了,却看不到一丝悲伤甚至难过呢?”
“怎么,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老板娘一声轻笑,摇身一变就恢复自己本来面貌。她像春天的阳光,阳光下的泉水,温柔、妩媚、撩人。又像是一座冰山,冷冰冰的让人无法靠近。她的那双眼睛,好像能勾走人的魂魄。脸上没有脂粉,却如此美丽。
“玉蝴蝶?”秦小赢认出了她,虽然眼前的女人挺漂亮,但他知道这女人就如同一朵有毒的花一般,自己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眼中尽是平淡:“你喂我吃的毒药,我可还记得呢!”
“小弟弟,我可不是要害你的人哦,要是想害你,你早在望留镇就死掉了,所以不如试着相信我?”玉蝴蝶似乎十分喜欢挑逗这个小男生。
“相信一个强迫自己吃下毒药的人?”秦小赢心中冷笑,她越这样说,自己就越提防她。况且越漂亮的女人,说话越温柔的时候,自己就要越小心了。
“如果你能多等一会儿,不那么着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我宁愿自己去寻找答案。”秦小赢摇头:“现在我只是知道,公孙一脉,抓走了我的几个朋友。这份仇,我现在就要报。”
“连我也劝不住你?”她的眼神有一丝哀怨。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劝住我?”秦小赢问:“而且她是在你店中被掳走的,你既然在店中,为何没有拦住他们?”
玉蝴蝶欲言又止:“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打得过他们?”
“你弱?”秦小赢摇头,“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我一定要去把她救出来,她的命已经够苦了。”
话音刚落。
路上一阵骚动。只见几个卫兵带着一具女尸来到旅店面前,身后还有几个“义愤填膺”的西戎民众。
“谁是秦小赢?”
“我是。”秦小赢不知发生了何事,站出来说道。
“就是他!”几名民众指着秦小赢说道:“我们亲眼所见,就是他在夷丘道的树林中杀了这个女人。”
“还有有人举报秦小赢行凶杀人后,烧毁了茹家旅店。按照魔都管理条例,我们将以谋杀罪逮捕。”说罢,便掏出铁链子和四把剑、两把刀和七杆枪,要秦小赢伏法!
秦小赢怔住。他看向卫兵带来的女尸,发现那正是春华!
春华身上被残忍插满了刀片,鲜红的血流了满地,染红了她的衣裳。她的眼圆睁,死不瞑目。
秦小赢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是谁干的?他的脸垮了下来,公孙家竟是如此阴险,竟然将春华抓去,折磨至死!
“人证物证皆在,你难道还要抵赖不成?”
“物证在哪?”
“这是现场找到你的衣服残角!”
“大人,还有他的头发!”
几个“民众”纷纷说道。
“快走!”玉蝴蝶对秦小赢说道:“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
秦小赢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他很愤怒,但他的愤怒却不能改变眼前的任何事。
他想要撕碎公孙府。这些人做事,竟然如此没有底限!竟然拿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污蔑自己,让自己空有一身力量,却无法使出
(我知道你很愤怒,不如把这些人都杀干净了,杀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那刺眼的话又出来挑拨他的心智。
可杀了他们又能如何呢?这些人不过是被人利用的蠢蛋罢了。
但玉蝴蝶的一番话让秦小赢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去找太公师,现在魔都城中,只有他能替你解决这件事。”玉蝴蝶往秦小赢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但是……”秦小赢还想再说什么。
“快走。”玉蝴蝶的语气不容置疑。
秦小赢含愤离去。
“你竟然放跑人犯?”那几个卫兵不悦道。
玉蝴蝶嫣然一笑:“回去告诉公孙先生,这笔账,我迟早会跟他算上一算。”
那几个人见玉蝴蝶的容貌,顿时被吸引住。但随后玉蝴蝶长袖一甩,几个人被甩飞许远,才警觉这女子绝不是凡人。立时扔下春华尸体逃走。
玉蝴蝶看了一眼春华尸体,眼神略带怜惜:“你大仇已经得报,我会让你回乡安葬的。和你的约定我不会忘记,自然会保护秦小赢的性命。”
这春华,竟是早知道自己必死?可她又为何甘愿赴死呢?
。
秦小赢一路跌跌撞撞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他的精神大受刺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西戎,心中有一团火在烧。因为对方太过无耻,手段卑鄙到利用无辜之人来冤枉逮捕自己。自己能做的,竟是只能跑?
这样做,和懦夫有什么区别?
回去打上门去和逃走两种念头不停的交锋。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空有一身力量,却无法保护春华,更无法与那公孙先生斗。
“谁能帮我?”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指引着他。
他跟着那指引,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小院不大,却有一处茅草凉亭,凉亭边,有潺潺流水声,竟是有人引流水经过这处凉亭。
一个身着道袍之人正站在凉亭之中,面带怜惜的看着他。那人虽然仙风道骨,脸上却隐隐有魔气慢慢散逸而出。
秦小赢只觉这人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你是谁?”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前尘往事俱已了,你我之间缘分尚未尽断,所以才有这次会面。”那道人像是自问,又像在问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躲着你,却没有想到回再见你一面。玉蝴蝶一直劝我,要担起师父的责任,但我犹豫在于,昨日之我已死,师父亦是虚名,而近日魔都之事风波不静,又如何能将你牵扯进来……”
“老爷爷,我们认识吗?”秦小赢小心翼翼问道,他不明白道人絮絮叨叨这么多。
“岂止是认识……”那人看向秦小赢的时候,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是我将你引向正道,但自己却设计假死,投靠魔族。要是你没有失忆,怕你早就把我打死了。”
“你就是太公师?”秦小赢没有想到玉蝴蝶让自己找的太公师,自己竟然迷迷糊糊中就找到了。
那道士没有否认,说道:“你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不知为何,秦小赢听到那关心,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最怕来自陌生人突然的关心。即便他已经记不得和太公师过去的种种,可他总想倾诉点什么。
“可能喝些酒?”太公师问道。
“能。”秦小赢大言不惭道。他对酒无甚研究,但听说成人之后,喝酒总有豪情。
太公师一指自己身前,竟是变出一桌酒席。
“这是我托人从南楚带来的一些菜肴,陪我喝点?”
“好。”秦小赢乖乖坐到太公师对面。
太公师看着这个秦小赢,感慨良多。
“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要把公孙家铲除。”
“理由不充分。”太公师为他倒了一杯酒。“现在的魔都,不是我的一言堂。”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太公师同秦小赢碰杯饮酒。
南楚酒水绵柔,有一种特殊香气。三杯下肚,秦小赢没有刻意压制酒气,脸色已经红润非常。
“我不明白为何公孙家做了错事,你们这些大人物却无动于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替人报仇,那被报仇的人却不得善终。我不明白,为什么善恶明明对立,为何善无善报,恶无恶报?”
“我先问你,善恶是谁来定的,是天还是你?”
“是人伦天理,心中侠气。”秦小赢答道。
太公师啼笑皆非,秦小赢所说,显然与他的答案不同:“那我有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你说便是。”
“某年隆冬,四野荒芜,母虎为喂食巢中儿女,外出捕食,见一母兔,擒而杀之。母兔亦有儿女,母虎却杀之,母虎是善是恶?”
“这……”秦小赢语塞。
“有一猎人,家中亦有亲人,若不进山打猎,全家就要饿死,于是进山杀得母虎,导致母虎家中子女无人喂食而亡,这猎人又是善是恶?”
“这……”
“你说公孙家有错,你是站在兔子的角度、老虎的角度还是猎人的角度呢?兔子最可怜,因为处在生物链最底层,但是老虎杀它,有错吗?”
“他们所行,与猎人、老虎、兔子都不一样。如果世间之事都以善恶对错分之,那么世上哪还有善恶对错?对一些人来说是对的,另一些人就是错的。”
“不对,不对,你说的……”秦小赢脑袋有些迷糊,但他却觉得太公师这话说的有些强词夺理。“那公孙家既不是猎人,也不是老虎,他们仗势行凶,怎么在你这里就成了无善无恶了?”
“善恶之理,不在于你是怎么看的,也不在于其他人怎么看你的。归根结底,善恶也只是一个概念,这世上如果没有人,还会有善恶之分吗?善恶是人类赋予某种行为的概念。杀人是恶吗?那么同样是杀人,杀一个好人和杀一个坏人,这个行为能用善恶去定义吗?”太公师盯着秦小赢的眼睛问道。
“你是想劝我放下对公孙家的仇怨??我做不到……”秦小赢自问,他有些乱。
“不,我只是告诉你,为何你会有这种困惑。公孙先生借用他人之力将你定义成‘恶’,那么你就真的是恶吗?但你为他人复仇,你这种行为的本身就能被称之为善吗?你的善行得到了什么回报?而他的恶行又会有怎样的惩罚?你践行的‘侠义’,是秦小赢的‘侠义’,还是素墨虚的‘侠义’?而‘侠义’这个词,又是善是恶呢?”
完了,秦小赢彻底蒙圈了。
虽说秦小赢悟性极高,但被太公师这一番弯弯绕,竟是晕头转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作为。
“人性善恶”本就是极为复杂的哲学概念。秦小赢如今失忆,但他所践行的这个侠义,在太公师看来,就若一个愚者,在照猫画虎,依着秦小赢的样子去做秦小赢应该做的事。
“假若你不是秦小赢,放下这个侠义的身份,你还会去帮拿女子报仇吗?”太公师的话,直指本心。
“!”秦小赢闻听如此诛心之言,竟是大怒。“就算你是秦小赢的师父,你坏我道心?”
“你这句话,便有几分意思在了。我是秦小赢的师父,那么你又是谁?你认为自己不是秦小赢的话,你又是谁?”太公师笑着看向秦小赢。
“我是谁?”秦小赢只觉天旋地转,被这个问题问懵逼了。
自己若不失忆,自然是秦小赢。可失忆的秦小赢还算是秦小赢吗?而且万一呢?万一自己其实不是秦小赢,只是因为长得像秦小赢呢?
太公师有意问心之举,竟让秦小赢五内翻腾,体内道元狂涌,不受自己控制。
但太公师显然并未打算放过秦小赢。
“你用了秦小赢的名字就代表了秦小赢?那么我要是用了秦小赢的名字是否也就是秦小赢了?天下人人都用秦小赢的名字,是否人人都是秦小赢?”
“不会,因为每个人秉性不同……”秦小赢艰难吐出一句话。
“不错,假若你非秦小赢而用了秦小赢之名,长相外表、行为、气质、内在都和秦小赢一模一样,那么你是否是秦小赢?”
“我不知道。”秦小赢摇头,这也是他一直困惑的地方。当别人说自己是秦小赢,自己便信了自己是秦小赢,甚至还是出了和秦小赢一般无二的法门。可自己真的就是秦小赢吗?自己为何又会失忆呢?
“你是谁?”太公师大喝问道。
“我是谁……”秦小赢陷入沉思。
头颅躯干四肢构成我的身体,呼吸心跳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为春华复仇是自己的行动。
但秦小赢最本质的特征是什么?
无惧无畏,正大光明。
帮扶弱小,向强者出拳。
所以秦小赢是谁,自己是谁?重要吗?
重要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做这件事,而不是其他人说,秦小赢做了这件事,所以你这个失忆的“秦小赢”也要去做这样的事。
不是这样的。
他真的能感到这是发自他本心,而不是虚伪的去做这样的事。
越想,他自己就越明白。
“看来你自己想明白了。”太公师将剩余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心中的信念,往往是支撑一个人能够走多远的关键所在。若想不明白这件事,每日只是浑浑噩噩度日,这样的日子虽然没心没肺,但也没甚趣味。
“我是我,不管我是不是秦小赢,而是因为我想做这些事。”
“那么,公孙家的仇怨,你自然要去报,对不对?”
“对。”秦小赢内心无比坚定。
“可这样还不够。”
“还不够?”
“天底下,有太多像公孙家这样的世家了,如果你想要改变,就不能只坚定自己的信念,而是要有一个思想,能够凝聚天下人的思想,让大势汇集到你这里来。”
太公师后面的话,秦小赢就更不懂了。“什么思想,什么大势?”
“秦小赢所做,与你当下所做,有什么区别?没有什么区别的。一个人想要改变世界的力量终究有限,你要改变,就需要改变天下,改变这个世界。”
“怎么改变?”秦小赢下意识的去问。
“当然是成为那个‘一’。”
“什么‘一’?”
“太极生混沌,混沌生两仪。太极就是那个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不懂。”
“天下唯一,想要天道归一、统一四境,就要有这个一,就要有人肯出来当这个一。在我看来,这个一,你来做最合适。”
“我?”秦小赢指着自己的鼻子,苦笑道:“你抬举我了。我做不了的,我好像更适合打打杀杀。”
“时势造英雄,你成为那个一,自然有人会聚拢在你的身边。但同样的,你也要找到自己的那个思想,能够包容天下的思想。”
“老爷爷,你说地太玄妙了。我不懂……”秦小赢有些躲闪。
“灭世力量已经开始毁灭人间,你既然想做那快意恩仇的侠客,这拯救天下,舍你其谁?”
“素墨虚啊、叶倾城啊、剑绝道啊,他们应该可以的,我不是那块料。”秦小赢闻听太公师让自己做这个一,心中说什么也不肯。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如今的天下,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比你更适合来牵头做这件事。”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论修道天赋,苦集灭道四境,无一人能出你其右;论人脉人望,你更是名满天下。你现在不自知,是因为你只是单一的去看过去你所做过的事。但如果将你过去做过的事穿成一条线看,每一步都是天意使然,更是你的运命使然。”
“可我过去做了什么,我早就忘了。就连我为什么要来西戎,我也不记得了。我现在只想救人,报仇。”
“救人?救什么人?”太公师一愣。
秦小赢将不瞌睡的猫和萤玉来历形容一番,道出自己替人报仇之后,还要寻找到这两个人。只是被公孙羽当时一激,以为自己能够找到这两人下落。但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太过于天真了。只有求助于太公师了。
太公师沉吟一番。说道:“这两人下落并不难找,只是救她们,却有几分难处。”
“什么难处?”
“他们将在两日后被当成货品拍卖,而拍卖的对象,则是六大魔王。”
“哈?”秦小赢一听傻了眼。
“不过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救出你的这两个朋友。”
“什么办法?”
“通过魔王试炼。”
“什么是魔王试炼?”
“魔族自然有魔族规矩,如今天策魔帝失踪已久,几大魔王各自为政。如果想要从他们手中抢人,自然要有与他们匹敌的地位。而我恰好知道有这么一项试炼。”
“这便是魔王试炼?”
“不错。”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就连是你,怕也没有同时面对六大魔王攻击的胜算吧?”
“这……”秦小赢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要知道魔族本就被天道钟爱,修炼进境比人族快上许多,更不受苦境压境条律限制。若真面对六大魔王,自己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那我要做什么?”
“入魔。”
“入魔?”
“不是简单的入魔,而是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入魔。”
“什么地方?”
“地律之树,黑暗之种当中。”
“那是什么?”
太公师身后出现一道传送法阵:“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