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华走到建萍面前,伸出手,说:“我们回去吧。”
“谢谢你。”建萍握住少华的手,艰难的站了起来。惊魂未定的建萍,双腿发软,差不多整个身体都靠在少华身上。两个人从来没有如此亲密的靠近过,经历过生死的考验,让建萍对少华产生了依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少华的伟岸,像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有他在就心安。虽然清瘦的少华只有高度,远远达不到“伟”的程度。
平静下来的林嫦看到落汤鸡似的两人,急忙脱下外套走向前,问道:“建萍,冷吧。来,披上我的外套。”
建萍抓住她的手说:“我不冷,谢谢了。”
“还说不冷,手都像冰块一样了。快披上。”语气坚定,不容推辞。
见林嫦给建萍披上外套,廖仕壮反应过来,连忙也把外套脱下,披在少华身上。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身上,让少华内心暖烘烘的,暗自开心,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值了。
一行人缓步上到江岸,在一棵垂杨柳下的石凳坐下等8元店的老板。已是华灯璀璨的沿江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里刚发生过一件惊心动魄的溺水事件呢?岸上围观的市民已散去大半,散步的继续散步,谈天说地的又多了一则嚼头的新闻。没散去的自然是嘘寒问暖,追问事情发生的原因,大赞少华的勇敢……
大伙们正说得兴起,忽然路边停了一辆女装摩托车,司机轻按了一下喇叭。
“车来到了,你和建萍先回去。我和廖仕壮送林嫦随后就到。”鸿明拍了拍少华肩膀说。
“那我们先回去了。”少华拉着建萍,走到摩托车前向老板打招呼:“老板,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您贵姓?我还不知您叫什么名字呢!”
“小姓李,你就叫我大飞吧。他们都这样叫我。”
“哦,大飞哥,真是谢谢您了。”建萍有点羞涩地笑着说。
“嘿嘿,不要客气。上车吧。”大飞拍了拍车包。
少华犹豫了一下,先上了车。建萍随后坐在他后面。双手很自然地抱住他腰间。
大飞发动车子,向县一中驶去。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少华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握住建萍的手问:“冷吧?”
“嗯……”建萍把头枕在了少华的肩上。
寒风吹乱了少华的头发,发出“啸啸”的风声。贴在身上的衣服粘糊糊的,又湿又冷。他挺了挺腰杆,尽可能的为建萍遮挡寒风。被女生依赖的感觉是幸福的,特别是心中的女强人现在如小猫般的温顺,让他生出强烈的保护欲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慨。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电影《天若有情》中刘德华搭穿着婚纱的吴倩莲穿行在车流如织的公路上的情景,现在建萍也像吴倩莲那样抱着自己,不觉柔情无限,热血盈眶。被人信赖的感觉真好!
“冷吧?回去后,拍一块姜焗水冲凉,不然的话很容易感冒。”大飞哥边开车边提醒少华。
“嗯,是有点冷……”少华强抑着牙齿打颤。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你们学校有热水吗?我记得以前是冲冷水的。”大飞问道。
“去饭堂打就有开水,只不过……”少华停了下来,不再说下一句。他在想,现在已经够麻烦人家了,怎好意思再说找不到生姜呢!
“没有生姜,对吧?”顿了顿,说:“要不你们来我家洗完澡再回去?”
“呃……不用了,我们去学校厨房要点生姜就行了。再说,也没有衣服换。”少华连忙婉拒,找个理由推辞。
“那好吧,你们注意身体。”大飞不再说话,加大油门,向县一中飞驰而去。
不到一刻钟,县一中的大门就出现在眼前。来往的学生出入其中,见有车过来,主动让出一条道。
“你们学校的同学真有礼貌,不愧是县一中啊!”大飞驶到大门前,停下来,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快回宿舍洗澡吧。”
少华和建萍下了车,心怀感激的和大飞道别。
“小意思,何足挂齿。以后有空来我店里坐。”说完,按下头盔前罩,说:“走了。”摩托车冒出一串黑烟,不久就消失在夜色中。
少华和建萍目送大飞走远,转身往宿舍赶。
“厨房现在不是关门了吗?怎么拿得到生姜呢?”建萍不解。
“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不想再麻烦大飞哥,随便找个理由推辞而已。”少华正经道。
“要不我们去找邓老师吧,刚才真是吓死了。”建萍征求少华的意见。
“哦,对。我怎么没想到呢!真是被吓糊涂了,这么好的选择都没想到。”少华一拍脑袋,开心地说:“我现在就回宿舍拿衣服,我们就在邓老师宿舍会合吧。”
绿树掩映,环境优雅的校园一角,透出温暖的亮光。石米外墙的教师宿舍楼里,邓老师的宿舍亮着灯,从屋里飘出二胡抒情明快的乐曲。少华知道,这是广东名曲《雨打芭蕉》,以前在铜锣小学,天气晴好的傍晚经常听到邓老师拉。看来老师今晚的心情不错。
自从和温柏励老板合作后,邓老师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好,成功在望的感觉真好。按现在的发展趋势,买地建房应该不是梦,和秀梅的婚事就有了物质基础。他是70后,对待婚姻的态度是认真的,也勇于承担责任。
怀着忐忑的心情,少华敲响了邓老师的房门。见到落汤鸡似的少华,邓老师有点错愕,问他:“去哪里搞成这个样子。”
“一言难尽。老师,你家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少华瑟瑟发抖。
“卫生间有热水器,拧开煤气灌就行了。”
少华进去洗澡的当儿,建萍也来到了,她已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清新的样子,看不出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考验。只是脸色煞白,眼神没有了往日的灵动。邓老师好生狐疑,今晚真是奇怪,两人一前一后都是来洗澡,建萍还要煲水焗生姜,真是怪事一桩。
“你和少华两个今晚怎样了,发生了什么事?”邓老师关切地问道。
建萍低下头,低低地说:“老师,我今晚跌落江里,溺水了。”
“啊?到底怎么会事?”邓老师追问。于是,建萍把如何落水,少华舍命相救,最后幸得8元店的老板出手相救才脱险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听完建萍的述说,邓老师连连感叹,真是福大命大。
“那个地方水很深,以前是个抽沙窝,河床落差很大。好在人没事,以后要注意了。”说完,拿开煲进了厨房。
想不到邓老师只是叮嘱几句,并没有严肃批评,建萍终于松了口气。其实经过这一次大难不死,她已经吸取教训,即使邓老师不说,她也不敢再大意了。
客厅只剩建萍,一时安静得让她有点无所适从。想到这么晚还来打扰老师,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连忙站起,跟着进了厨房,说:“老师,让我来吧。”
“不用,你在厅里坐一会,很快就会好。”邓老师不让她进厨房。只好又回到客厅里。无所事事的打量了一番客厅,和之前来没有什么变化,摆设依然简单。一张木沙发,几把椅子,外加一个小方桌充当茶几,说是茶几,其实放满了各种琐碎的杂物和书籍。偌大的彩电成了客厅里最显眼的摆设,只是电视机旁原来码得很整齐的书籍不见了,只有稀疏的几本歪歪斜斜的立在那里,原来它们都被迁移到茶几上了。“唉,老师真不讲究,看完的书就随手扔到桌子上!”建萍心里嘀咕。反正没事干,她站起来,把书本重新放回原处,顺便把茶几上的垃圾清理掉,琐碎的物件放回到摆电视的桌子的抽屉里。
一切整理停当,少华也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客厅大变样,连声夸奖建萍能干,感叹世界真不能没有女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建萍竟然没有和少华拌嘴,只是笑了笑,说:“我只不过是闲着没事,顺便整理一下。”
不知为什么,经过这一次溺水事件后,少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看谁都顺眼,即便建萍和他斗嘴,他也不会再耿耿于怀,反而会让她三分,只是建萍好像也变了!
厨房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忙活声,少华连忙进去,说:“老师,你出去坐,让我来吧。”
邓老师正在捣姜汁,头也不抬,说:“洗完澡了吗?洗完就让建萍去洗。姜水已经焗好。”
少华回到客厅,拿起沙发上的二胡试着拉了两下。声音干涩沙哑,完全没有刚才邓老师拉得那么悦耳动听,只好作罢。
“想学二胡吗?”厨房里传来邓老师的声音。
少华连忙摆手,说:“不敢学,听我爸说‘千日胡琴百日箫’,不敢碰这些。”
“呵呵,碰实有点难。不过也只是工多艺熟而已。”邓老师笑着说。
少华在客厅坐着没意思,想到衣服还没洗,干脆到阳台去洗衣服。厨房里邓老师还在忙,不一会就传出米粥的清香。刚才消耗过大,现在闻到香味,肚子早已咕咕叫。熟悉的味道,家的感觉,让他突然很想家,父亲母亲现在应该在看电视吧,戴了多年的老花眼镜还适合吗?围墙上的菊花花期已过,现在的叶片应该更肥厚了吧。下次回家应该就是寒假了,几个月没见,父母亲两鬓又添了许多白发了吧!正恍惚间,建萍已冲完凉从卫生间出来,带着湿热的水汽从少华身边走过,新洗的头发清香幽然,温柔娴静的样子让少华心中一阵悸动。
冲完热水凉,建萍渐渐恢复活力,脸颊也慢慢红润起来,在光管的照耀下分外外娇艳。少华忽然想起白居易的诗句“杨家有女初长成”,林家的女儿也长成了。
少华洗完衣服出到客厅,不多时邓老师也从厨房出来,手里端了一大盆粥。
“快进厨房,还有一大盆。”邓老师对少华说。
少华和建萍忙站起来,从他手里接过粥,不好意思地说:“叨扰了老师半天,还给我们煮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少华进厨房,把另一盆粥端出来,问:“老师,你不吃吗?”
“你们吃,我不饿。刚受冻,喝碗薄荷姜汁粥能暖胃驱寒。”邓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说。
已经饥肠辘辘的少华不再客气,顾不得粥还冒着热气,滚烫难咽,边吹气边呼啦啦地喝了起来。与少华不同,建萍撩了下头发,筷子轻轻地划着粥,等粥凉了再喝。大姑娘,懂得注意形象了。
少华实在猴急,喝粥的声音真的有点大。建萍抿着嘴看着他笑。或许感觉到了异常,少华抬起头,看到建萍正冲着自己笑,邓老师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说:“老师,你煮的薄荷姜汁粥真是太好吃了,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充满薄荷清香的粥了。”说完咂咂嘴:“感觉还有点甜。”
“呵呵,你是太饿了。当年朱元璋带兵打仗的时候,有一次打了败仗,几天没吃东西。饥肠辘辘的他遇到一位好心的老婆婆用家里仅剩的烂白菜和豆腐煮了一锅汤。朱元璋看到豆腐汤,两眼放光,狼吞虎咽的把豆腐汤喝完。当时就大赞这就是天下美味的食物。人饥饿的时候,什么都觉得好吃。”邓老师笑着说。
“老师真厉害,连喝粥都能引经据典。少华,你学到了吗?”建萍笑嘻嘻地问道。
“我只知道老师煮的粥很好吃,朱元璋他吃到什么美味关我什么事?你还不吃,等我吃完了,你那盆就危险了。”少华作势要抢她的粥。
“你还不饱吗?不饱我这里还有。”建萍真的要给少华倒粥。女生对人好的时候,可以毫无保留,建萍现在就是这种状态。见她当真,少华连忙摆手道谢,心却暖暖的。
邓老师看着他们俩的真情流露,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以前到县一中看青芸的情景。那时也是这样,每次青芸都会说很饱了,吃不下了,把剩下的让给他吃。有时还会恶作剧,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故意把咬了一口的饺子塞到他的嘴里说:“你试一下,好像饺子馅不熟。”
一切都过去了,本以为不会再念起,想不到今晚触景生情,前尘往事又再次踹开他的心门,登门踏户的入侵!时间过得真快,如今自己也成了县一中的老师,只是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令人不胜唏嘘。看着他们天真烂漫的笑容,邓老师忽然觉得,少华和建萍真是天生一对欢喜冤家,如果不是造物弄人的话,应该就是千年修来的缘分了!不过,现在他们还小,人生的路才刚开始,谁能知道未来会有什么变数呢?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呵护他们成长,让他们修成正果。
邓老师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一是想让自己和青芸的遗憾在少华和建萍这一代有个完美的结局;二是他们俩都是自己的学生,又是青芸的娘家人,内心就有了三分亲。
喝完粥,建萍进厨房洗盆,看着她的背影,邓老师感叹道:“农村的孩子就是勤快。记得小学的时候,学校没有扫帚,都是学生到山岗上斩松扫枝回来扎好作为扫把,每次都是她的最大捆,最长条。可见她是多么的用心,勤快。”
少华嘿嘿笑,说:“都是农村长大的,干活免不了。”说完摊开手掌:“以前手心这里长满老茧。”
“农村的孩子,谁没有个招牌的。在农村手心没有老茧,你都不好意思说是农村人。”建萍从厨房出来,坐在凳子说。
“知你能了,这不,邓老师刚夸你勤快了。”少华笑着说。
“嗯,我正纳闷是谁把我的客厅整理得焕然一新,大概又是你吧?”邓老接着说。
建萍低着头,略带羞涩的温婉一笑,说:“刚才看到茶几上很多杂物,我就顺手整理了一下。”
多么熟悉的感觉,邓老师在建萍低头一笑的一刹那依稀看到了青芸的影子。在铜锣村小学无数个万籁俱静的深夜里,这笑容温柔了多少个寂廖的梦乡啊;这笑容陪伴着他熬过最枯燥、压抑的复习岁月,为了这笑容,他像充满气的皮球竟日追逐自己的梦想,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她耳鬓厮磨,相伴终生。可惜,天不从人愿,情路多舛,最后劳燕分飞!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以为忘记了,在某个时刻,被某一情景触动,又会像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成为心中的一根刺!这么多年,人事更迭,身边的人走走停停,留下来的廖廖可数,青芸是埋在心底永远的痛。今晚看到少华和建萍,就像看到了当年的青芸和自己。一样的青葱年少,青涩无华而又积极向上;一样的情窦初开,诗意朦胧;一样的彼此欣赏、彼此爱慕。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胜唏嘘。只缘造物太弄人,世事无常。
“老师,刚才你拉的是名曲《雨打芭蕉》吧?真好听。以前小学的时候经常听你拉。好久没听你拉了,今晚听到,真有点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感觉。”少华不知什么时候也学到文绉绉,引用苏轼的诗词了。或许是刚才喝粥太过粗莽,现在想挽回点面子吧。一向都大大咧咧的他,竟然也会注意形象!
少华的话打断了邓老师的思绪,把他拉回到现实。
“嗯,对。不过真正的二胡经典,我认为是阿炳的《二泉映月》。它是艺术家灵魂的化身,自带仙气。全曲婉转起伏、悲凄深刻,意境深远。”邓老师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被老师说得我心痒痒的,好期待。”建萍托着下巴说。
邓老师挺直腰,拿过二胡试了几下音。略一沉吟,开始运弓拉起来。像变魔术一样,婉转凄切的乐音从邓老师指尖的琴弦中流淌出来,如泣似诉。两人立刻被音乐强大的魅力震撼住,沉浸在乐曲悲凉凄怆的意境中。虽然不同年代,但少华仿佛看到了孤苦无依的艺人阿炳,拄着竹棒,踉跄地走在幽暗的青石路上……
一曲毕,少华和建萍久久不能平静,沉浸在音乐中,神情悲慽,最后一声叹息……
邓老师放下二胡,陷入沉默。他已经很久没拉这首曲,今晚破例拉了。随着生活阅历的增长,对《二泉映月》的感悟也越来越深刻,更害怕拉这首曲。他还没到看破一切的境界,自然会受乐曲的影响,盲人阿炳的心情会通过琴弦传递给他,这是他之所以很久不拉这首名曲的原因。
他想起了初识青芸的时候,当时就拉了这首名曲。那时年轻气盛,完全是因为觉得这首名曲技法复杂,大有炫技的因素。后来和青芸断了联系,有一段时间发了疯地拉,拉的就是心情了。所以他不想再拉,是因为不想再记起那段情感。
一声叹息,邓老师再次拿起二胡。这是一首以前没听过的歌。少华好奇,问他是什么歌,旋律也是带着伤感。
“是谭咏麟的《把你藏在歌里面》。”邓老师悠悠地说。
就像月缺或退潮的海
我心被你撕走了一块
事隔多年那缺憾还在
有种伤一生都好不起来
我用一场大雪来掩盖
深埋心中那失散的爱
每当我说感情仍空白
没有人听出来我在感慨
一直把你藏在歌里面
不让世界打扰这隐秘的思念
在最缠绵处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