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以南,骊山以北有一片占地百顷的长水苑。
此苑自秦穆公时代起建,后被废弃,直到秦昭襄王时,被赐予少上造李长安为封地,以培育高产作物闻名天下。
这里山势环抱,水量充沛,山下有一个大湖,连着渭河的支流。
就在大湖旁的山脚下有一片极具特色的建筑群。
这些建筑皆是白墙青瓦,以砖、木、石为原料,以木构架为主。梁架多用料硕大,且注重装饰。还广泛采用砖、木、石雕。
与后世徽派建筑风格极为相似。
站在宏庄的大门口。
易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九十年多前,他就是在这里亲手砌起了宏庄的第一块石砖。
如今九十多年恍然过去,南门口的那块巨大蝠兽壁照,还有大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依旧矗立在这里,似乎岁月没有在它们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可世事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物是人非。
‘宏庄’两字的门额已经换了,用的是红木匾额,看上去很新。北面砖墙上镌刻着易承手书宏庄庄训:‘自强不息,明德厚学,知行合一,厚德载物。’不过大半面墙壁都被爬山虎覆盖,已经看不真切。
大门口,两个头戴绿帻,身穿灰布短褂的家丁面色不善地看着易承和他身旁的程康。
程康很紧张,易承都能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他的双腿有些不自然,易承知道此刻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似乎随时都准备跑路。
这次出来,太宰和卢方都不放心他一个人下山,非要派一个人和他一起,因此程康就被安排成易承的仆从,随他一起出山找解决办法,他们沿着大路走了两天,这才来到骊山北处的宏庄...
“尔等是什么人。”一名小厮对着易承和程康问道。
“还请回禀宏庄庄主,在下陈耳,乃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这位乃是在下护卫,今日特来府上求见庄主。”易承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见易承说话谈吐十分有礼,小厮便点头道:“你们先在此处等候,我进去通禀。”
小厮进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重新出来时,态度明显有所转变,只见他笑吟吟地说道:“二位久等,家主有请,请随我来。”
易承和程康便跟着小厮进了大门。
宏庄的布局与九十年前基本相同,向前走个几十步,就能看到一道横跨庄内湖泊的石桥。
当初为了建造这座石桥,易承专门去找了两位造桥老手,用当时最坚固的造桥工艺打造,据说用个几百年不是问题,果然,如今已经过去了近百年,这座石桥还如同刚刚建成的那般坚固。
踏上石桥,无比熟悉的感觉弥漫在易承的身体里,这座桥,他曾经走过二十六年,那是他重生为李长安时代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感觉很美好。
湖对岸是一片布局十分精巧的徽派建筑群落,那些建筑易承现在还认得。
东面有白色高墙的那间是学堂,专门给宏庄的孩童上学用,南边的十来间是给下人们住的地方,东边的几间大院是自己的实验室,而半山腰最大的那间是祭祀用的礼宅,等等不一而足。
那些建筑都是易承曾经亲手规划一点点建造出来的,百年之后,依旧留存在此,看不出太大变化。
唯一变化比较大的,可能就是植被。
当初易承在湖岸边每隔五步就栽种一棵柳树。
那些柳树刚刚移栽时都是只有半丈高的柳芽,现如今那些新柳都已经长成了巨大的老柳树。
除了柳树还有松树和柏树,当初不过栽种的那些矮小的松柏,现在大多已经长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在那些树周围的石阶因为常年被人踩踏,也被磨出了黑色圆滑的表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如今已过百年,不仅树木变化巨大,人估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易承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当易承万没想到的是,百年之后,他在宏庄的庄主府邸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自己的熟人。
而且还是一位非常熟悉的熟人。
到了庄主府邸,大院门拉开,易承就看到了他。
一名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人,卧蚕眼,一字眉,表情淡漠。
甘罗,成蹻那一世,自己最信赖的助手,此时就站在易承的面前。
九十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他仍是那副十二三岁少年的模样,唯一有些变化的是他似乎黑了不少,像是被晒的。
易承先是惊讶,随即便是暗喜。
惊讶的是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也许这个人只是甘罗的儿子或者孙子,只是和甘罗长的像而已。
暗喜的是原本以为会有交流的障碍,现在如果有熟人在这,事情就好办了。
在和甘罗对视一眼之后,易承就确认了此人就是甘罗,他很熟悉甘罗的眼神,那种冷漠,淡然,古井无波的眼神,只有在拥有漫长寿命洗礼后的张家人才会有这种眼神。
易承不由得感慨张家人的基因强大。
这可是九十年,不是九年或者九个月,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九十年,基本漫长到可以等同于一生。
可对于甘罗来说,可能他的寿命还未曾过半。
“毕之,好久不见。”易承微笑着说道。
甘罗怔了一下,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毕之这个字,他已经有六十多年未曾用过,可以说当世还活着的人中,几乎没有几个人会这么称呼他。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认出他,并且说出毕之这个久远的名字,这让甘罗很好奇,眼神死死地盯在易承脸上,搜肠刮肚地回忆在哪见过这张脸。
易承觉得很有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现在懒得装,也不屑装。
故地重游,心境似乎变得更宽广些。如同站在高处,俯瞰这世界上的林林种种。
饶是寿命极长的张家人,现在在他眼中,也不像之前那样神秘。
“不用想了,你没见过我。”易承淡淡地说道。
甘罗的眉头仍然紧缩,不过还是客气地朝易承点点头,道:“庄主已在内堂等候。”
“现在宏庄的庄主是?”
“李崇阳。”
“倒是没听过这名字...”易承摸了摸下巴,“敢问这位李庄主尊父是谁?”
“李岂。”甘罗回道。
“哦。”这就知道了,易承点头示意明白。
甘罗仔细打量着易承的表情,想从易承的脸上得到更多信息,不过很可惜,在说这些话时,易承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这让甘罗也有些好奇,李家现任的家主李崇阳,可以说在这十里八乡无人不知,眼前这个人却似乎没听说过,反倒是说出早已不问家事的李家太爷的名字时,他像是认识一般。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而且他似乎还认识自己,他究竟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