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雷光中,时间静止在了此刻。
瑟尔玛愣在那儿,直至滚滚雷鸣再次响起她才猛然惊醒,她翻身下床,胡乱地将脚塞入鞋子里,然后用尽力气将弟弟抱到了床上。
特瑞西攥着腹部,他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虚弱道:“姐姐,我没事的...”
不去听弟弟在说什么,瑟尔玛钻到床底翻开一块石板,埋在泥土里的是一块碎布,里面包着姐弟二人的所有积蓄,两枚金币,一枚银币和七枚铜币。
一部分是父亲死在矿上给的钱,一部分是那租客给的,还有些是父亲的遗留。
“咳咳!”,瑟尔玛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钻出床底。
特瑞西在床上蠕动着,他伸长了胳膊用力抓住姐姐的袖子,哀求道:“姐姐,不要...”
瑟尔玛转过头,苍白憔悴的脸上满是寂然,自那对眸子中,特瑞西看不到半点光彩,就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只剩下空洞的肉体。
瑟尔玛僵硬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然后转身去到墙角。
堆砌在小炉灶边的是一小堆煤炭。
在瓦特海姆,群山的馈赠无穷无尽,煤炭可能是他们所能享用的唯一的“奢侈品”了。
瑟尔玛抽出铺在煤炭下的油布,任由那些珍贵的炭块散落在地上,沾上砂土和雨水。
这是瑟尔玛的父亲自矿区中带回的,原本是很大的一块,只是风吹日晒再加上日常磨损便被裁成了小块,瑟尔玛的父亲用足足十天的薪酬换来了这个。
瑟尔玛背上弟弟,又将油布裹在两人身上。
细碎的碳灰洒落在两人身上,难闻的焦炭味萦绕在鼻翼,瑟尔玛不禁急促地咳嗽出声,弟弟特瑞西则痛苦地喘息着。
瑟尔玛伸手在弟弟的小脑袋上拍了拍,安慰道:“姐姐带你去看医师,很快就会好了,明天我们去买豆子回来做好喝的豆子汤...”
伏在姐姐肩膀上,特瑞西的脑袋顿了顿,随之昏死过去。
瑟尔玛紧咬着嘴唇,快步走向门口。
开门的前一刻,瑟尔玛又折返了回来,拿起桌上的那罐酱汁抱在怀里。
她打开了门,风暴与骤雨呼啸而至!
厚重的雨幕自天空落下,像是海洋在倾倒,砸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又像是坠落在瑟尔玛的心间,在其中翻起浪涛。
轰隆隆,刺目的雷霆划过夜空,照亮城区!
照亮了那些影影绰绰的建筑,照亮了那屹立在山巅的高耸古堡,照亮了不甚友善的一切!
瑟尔玛背着弟弟,带着她们所拥有的一切,踏出了房门。
步入了那并不温和的雨夜...
雨点击打在瑟尔玛身上就像一发发箭矢,使那本就酸痛难耐的身体愈发疼痛。
她逆着风雨缓步前行,裹挟着雨水的冷风如同利刃般划过脸庞,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绯红的印痕。
如同世界留给她的伤疤...
终于,雨夜中泛起了清冷的光,那是城区街道两侧的路灯,一间间商铺内也同样亮起了和煦温暖的、令人向往的光芒。
瑟尔玛向着那只存在与记忆中的医师的住处走去,那是一扇简单的橡木门,但与门框边缘是如此契合。
想必没什么寒风能钻起去,也不会在冬日的夜晚发出吱呀的声响。
那里面该多暖和啊!头脑昏沉的瑟尔玛这样想着,然后拍打在门上。
砰,砰!
少女莱提娅沐浴在雨夜里,感受着那些清冷的雨滴划过虚幻的身体,感受着哗啦啦的声音在体内响起。
她看着雨夜中漫步的瑟尔玛,沉默地站着。
终于,门开了,那是一位穿着白色袍子带着眼镜的矮人,他看着裹着破旧油布又浑身布满黑炭的姐弟二人,不可避免地蹙起了眉头,眼神中充满了嫌弃与鄙夷。
他摆了摆手便要将门关上。
这大概率又是来乞讨的,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总想着以暴雨和风雪来衬托自身的凄惨,只想依靠他人的施舍活下去,最是可恶!
瑟尔玛急忙掏出攥着掌心的钱币,那是一枚金灿灿的沾染着煤灰与汗水的金币,在灯光下发出可爱的金色光芒。
矮人医师的动作顿了下,瑟尔玛便急忙开口,虚弱道:“医师先生,我们不会进去的,还请您看一看我的弟弟,他生病了,他很难受。”,说至这儿,她的话中才隐隐透露出哭腔。
说着,瑟尔玛收回金币,撑着油布将弟弟抱在怀里。
医师收回视线,淡淡道:“先说说情况吧。”
“谢谢,谢谢您,下午,我睡觉醒来弟弟就变成了这样,我不该睡的...”,瑟尔玛自责地说着,因头脑昏沉话语也逐渐混乱。
医师看在那枚金币的面子上,勉强伏下身子检查了下,随之问道:“他吃了什么?”
听到医师的问题,瑟尔玛摇了摇头以甩出那些混沌的思绪,回答道:“面包,还有这个。”
说着,她取出了抱在怀中的罐子,小心翼翼又满是迟疑。
医师微侧了下身子好让灯光照过来,眯了眯眼睛,自语道:“土豆酱,额,过期了...”
劈里啪啦的雨声中,那个词汇瑟尔玛听的却格外清晰,她迟疑地问道:“您说,这是土豆酱...”
医师不明白这个少女为何如此发问,但还是随口回应,“虽然颜色淡了些,应该是加了其他东西,不过确实是土豆酱,罐子上不是写了。”
瑟尔玛低下头,小心地翻转罐体,只是那上面的词汇她一个也不认识,但父亲明明说这是起司酱,是用牛奶做的...
说完那些,医师也就不再关注特瑞西,而是看向瑟尔玛说道:“你的弟弟就是吃了这个过期的土豆酱导致中毒,想医治的话只能用秘绿药剂清洗胃袋,再用治愈药剂恢复身体...”
瑟尔玛抬起头,犹豫道:“谢谢您,请问这些需要多少,一定要治好他。”
医师伸出三根手指,“秘绿药剂价值两枚金币,治愈药剂是一枚。”
听到他的话,瑟尔玛苍白的脸色为之一僵,随后她急切地掏出另一枚金币托在手中,恳求道:“请您给我一瓶秘绿药剂吧。”
医师却是摇头,“如果只是清洗他的胃袋而不治愈的话,他会死掉的!”
就算他不在乎人类,但有这样一个人死在自己门前也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那些想着不劳而获的白锡侍从甚至可能借着铁律狠狠讹诈自己一笔,这可不是划算的生意。
诸王会铁律——不可欺辱他族!
只销售秘绿药剂,与直接杀人并没有什么直接区别。
瑟尔玛的双眸猛地一红,她急迫地掏出仅有的那些,一枚银币、七枚铜币和三枚铜角,它们一同躺在脏兮兮的手掌上。
女孩向世界展示了她的一切...
“求求您,救救我的弟弟,我只有这些了,求您了...”,瑟尔玛低声哀求着。
医师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嫌恶,果然如他所想,一群懒惰的只想着不劳而获的家伙。
他语气不耐烦道:“看诊费一枚银币!”
随后他小心地自那脏兮兮的手掌捻其一枚银币,在雨水中冲刷了下,又甩下那些雨水才勉强收下。
瑟尔玛猛地顿了下,呼吸为之一滞。
下一刻,只见门扉缓缓关闭,她又继续哀求道:“先生,求求您,咳咳,救救他...”
“救救他吧,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就算是让我...”,这一刻,在其脑海中浮现的是坐在层层货架之后的那个女人。
砰!面前的门被猛地关上。
微黄的灯光消失在眼前,自其中传出的热气同样被隔绝开来,世界变得更冷了。
瑟尔玛抱着弟弟站在原地,如同一具塑像。
劈里啪啦的雨声中,瑟尔玛看着躺在怀中的弟弟面露微笑,又紧接着无声嗫嚅,许久之后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姐姐会治好你的,你等下,姐姐很快就会回来...”
抱着弟弟,瑟尔玛将其安置在了一处巷道的角落,并将油布盖在前者身上。
随后她抱紧罐子转身踏入雨幕。
雨水打在脸上愈发生疼,她的力气也仿佛被这暴雨冲走了一般,她无力地迈步,压榨着自身的最后一丝气力向前。
仿佛有呼啦一声响起,道路两侧的路灯接连熄灭,黑暗如潮水一般追上了瑟尔玛,将其彻底笼罩在夜幕里。
砰!
光芒散去,瑟尔玛摔倒在地,怀中的玻璃罐也砸在地上摔的粉碎,乳白泛黄的酱汁洒落在地,混着雨水流向远处。
瑟尔玛用袖子抹了下脸,竭力站起。
她呆呆地看着,愣愣出神...
被雨水打湿的煤灰抹到了脸上,在那苍白、绯红之外又增添了新的色彩。
直到此刻,瑟尔玛才发觉到了身体的疼痛,仿佛有万千蚁虫在骨骼与血肉之间蠕动,浑身充满了酸涩与刺痛...
慢慢地,她低头看去。
脚上的鞋不知何时已经丢了,被磨破的脚掌甚至已经没有了血液流出,内里的血肉泛着腐烂一般的苍白,裤子上是被磨破的裂口,血色自其中缓缓渗出,混杂着雨水落在地上晕染开来,就像是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