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35)杨涟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在回去的路上沉默的很。
左光斗就道:“杨兄,这事——简王说对的。”
何以见得?
左光斗就问说,“杨兄糊涂,怎忘了英宗、代宗之事了?”
英宗是朱祁镇,代宗是朱祁钰。
朱祁镇打仗被俘,朝臣们拥立了弟弟朱祁钰。结果朱祁镇回来之后,一脚叫弟弟踹下去,自己又上位了。
所以,英宗、代宗两任帝王,却有三个年号。
英宗第一次上位的那十四年,年号正统。后来换了弟弟代宗,做了八年皇帝,年号景泰。等到了代宗被踹下去,英宗又上位了,这个时候的年号改为天顺了。
往前扒拉一百来年,祖上就出过这种哥俩你上我下,我下你又上的事,谁不忌讳!
真弄个太上皇,别说即位之君心里犯膈应,就是朝臣未必就没有两边下注的。祖上有例子呢,难保没有人想着扶持当哥哥的再把做弟弟的给撵下去。
所以,左光斗就说,“杨兄,只一个不杀,就已是简王之仁了。更难能可贵的是,事情起的突然,简王绝对没有准备。可就那么一会子工夫,咱们没想到的,他想到了!且想出个能说服人的安置办法,这般急智,杨兄见过几人?”
杨涟便不说话了。
左光斗拱手,告辞了!他心里另有所悟。那就是朋党之举,不是长久不策。简王此刻已经点出来了,他说,不给你们分党分派,这意思还不明显吗?他是在说,你们最好也不要有党有派。只要实心任事,他就看在眼里。毕竟,当官为的是做事,而不是为了斗而为官的。
做事啊,谁一脚踏入官场不是想着有所建树呢?
这位瞧着已然是有明君之相的君王,但愿还能挽救大厦将倾的大明。
他回去立马就睡了,叮嘱好家里人,“四更!四更一定得叫我起。”
这般郑重,他妻子哪里敢大意。一晚上都不曾睡,点着油灯做针线,不时的看一眼沙漏。不到四更就悄悄起来煮两个鸡子拿来,垫吧点好当差去。
这么一点动静,把左光斗给惊醒了,他蹭的一下坐起来,“几时了?”
“马上四更了!”
那我起了!起来洗漱穿衣,塞了俩鸡蛋,漱口又抿了几口水,整理好官服匆忙出门了。
他是第一个赶在宫门开启之后进宫的大臣,其他等着的都是要进宫当差的宦官。混在其中进宫,冻的直哆嗦,天是真冷了。
这个点,见人了吗?不是说见吗?
试着过去看看!
才到门口,那个叫王成的就出来了,“您里面请……”
真起了!
嗯!真起了。还能听到后面一声声的清啸声,是王妃在习武吧!
进去之后,少年人一身短葛,笑道:“先坐吧!我擦把汗就来。”完了又说周宝,“给上一碗豆浆,大冷天的,喝点热乎的。”
一会子洗了一把脸的少年又来了,他带着浅淡的笑意,“王妃习武,我跟着练一练,不如王妃天赋好,不过是这两年跟着早起却习惯了。”
学文习武,好恒心!
左光斗正想着早起来要说点什么呢,却不想少年根本没给他先说话的机会,坐过来就直接道:“左公你擅农事,在水利上尤其擅长。之前看到过你的奏疏,言称北方农业弊端盖因水利不健全之故,也提过北方水稻种植之事……北方水稻种植,可行!但而今暂时顾不上。今天叫了钦天监的人来,问问天事!最近几年,天气反常,跟宋朝末年气象有几分相像之处,因而,怎么度过这个天气异象期,能多活些人命,才是重中之重。你今儿便是不早来,也得叫人请你过来说对你的安排。”
左光斗忙起身拱手,农事乃国之根本,能将农事郑重托付,这便是重用。
兴修水利,乃是利在当下,功在千秋之事。一生若能做成这一事,当千古留名。
四爷叫他坐了,这才道:“京城之前赈灾,便采用过以工代赈。而今也一样,赈济灾民,顺带的兴修水利,此事便交托给你了。另外,你回去可以考虑举荐官员,要知晓农事之人,朝廷需推广新农作物官员……”
说着就喊周宝,“看饭食好了没,多拿一份来……”
是!
早饭是一个鸡蛋、一杯豆浆,一节玉米,半个红薯一个土豆,一碟泡菜一碟酱菜。
左光斗愣了一下,“您……就吃这个?”
周宝道:“王爷王妃日常简朴惯了,家常也是四个菜。”
四爷先拿了红薯问左光斗,“这个在南边有少许种植?”
对!吃过一两次,没太在意。
“耐旱,不挑土壤,荒地就能种植,产量很好,能果腹。”
吃了一口,口感其实还不错。
“长期吃肯定不行。”四爷不知道为什么,自来对这个东西深恶痛绝,好似跟它有过深刻的爱恨情仇一样,“不过,救命粮有它足以。便是干旱,减产,但种植面积大的话,一人有个十亩地,只收十分之一,也饿不死人。”
左光斗低声道:“开垦荒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知道!关键还在于土地集中在更多的人手里,对吧?
对!
四爷就道:“所以,有件事,我在心里放着,但是因着各种原因,我并没有深入的提。今儿左公既然谈到了这个事情,我就说两句心里模糊的想法。土地的事,我想先从改税制开始!”
改税制?左光斗有点明白了,之前各种施恩,却唯独关于税,他只字未提。
“税,是朝廷运行的根本,可税全压在最下面,是要地动山摇的。”四爷就道,“因此,改税制,是必须要走的路!之前我为什么总以五十亩为基准呢?因为这是给税制打下一个基础。以五十亩为基准,五十亩之内,不纳粮。超过五十亩的,超过的部分再论。超过二十亩,这是一个征收标准。超过三十亩到五十亩,这又是一个标准。”
左光斗有点明白了,“假如有一百亩地,其中五十亩不需要纳粮,剩下的五十亩,其中的二十亩纳粮比例小,剩下的三十亩就又是一个标准……”
对!
明白了,这么一改,小户人家没有负担,几乎是不纳粮,或者是极少的纳粮。便是小有资产的地主,也能占便宜。为什么呢?因为很多大户人家,不分家!兄弟几个,几世同堂,都在一个家里。可要是五十亩之内不纳粮,一百亩之内纳粮之数都不大。那么小地主必然是会分家的!五百亩地的地主,有上三五个儿子,这么一分,一个儿子也没多少地。如此一算,能少纳不少税。
而真正受损害的,是大地主。他们得将地佃出去。如果开荒不收租,还能成为私产。这必然导致很多无地的佃户开荒,那佃别人的地就变少了。大地主就得减租以达到有人耕地的目的。这一片地的收入,给佃户分走了一大半,剩下的有四成就不错了。这四层里,若是再给征收大量的税收,他们所得的利益就所剩无几了。
那么,他们占据那么大片土地无利可图的话,持有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四爷就道:“朝廷得重开海运,欢迎民间资金参与……”
懂了!叫那些手里有地,却从土地上再不能压榨利益的人,卖掉土地,参与到海运上来。这些人追逐的依旧是暴利。
可若是如此,朝廷可有资金购入这么多土地?
百姓是买不起的,小地主便是零散的能消耗掉一部分,但依旧是会有土地难处理。
“怎么会难处理呢?”四爷就道,“他们可以用他们的土地,抵消海运所要缴纳给朝廷的一半海关税。”那您收回来的土地呢?
“或是军垦,或是民垦,或是作为监狱的配套部门,这些地方每年所产出的,除自身的开销之外,剩下的就是军粮。便是如此,也消耗不了那么多的土地,那这些就|就近分给想要的百姓。这地给他们种,十年内,拿三成的粮食上交朝廷,七成自留。十年后,田地归他们。”
这就跟分期买了一块能交易的资产一样,这是非常诱人的条件。等于是转了这么一圈之后,把田地问题给解决了。若是人人都有地种,有几个人舍得抛家舍业的生乱子。
这相当于免了天下八成人的赋税,纳税者只两成人。
可谁在这里面真的利益受损了呢?
没有!谁的路也没被堵死。
咦咦咦?这是怎么操作的?
说到这里,他觉得再下来他搭不上话了。因此,他只能道:“臣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才能回您的话。”
嗯!有什么想法就直言,这事还不成熟,千头万绪之下,暂时没跟人提过。
左光斗忙道:“您放心,臣不跟人言。”
那就吃饭,吃完忙去吧,北方水利该如何修,从哪修,写个折子,回头递上来,咱们再谈。
也不知道是吃的舒服呢,还是谈的欢畅,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看着在外面等着召见的人,胸口都是烫的。
林雨桐游廊里瞧见四爷那边热闹的很,她拍拍手,该咱干活了!据说,这大明皇宫里,光是内库储蓄就有三千七百万两金锭,这个说法嘛……有点扯!要是崇祯真有这么些钱,砸也砸死四爷家的老祖宗了,还能把江山丢了?
所以,林雨桐对库里的东西没太大的期待!她心里盘算的是,这些太监这些年各种办法搜罗的也罢,贪污的也罢,把库里的东西弄出去然后以次充好也罢。你说这些人,得藏了多少?
估计把这些人给收缴了,所得一定比皇家内库多。
走吧!干活吧!搜出来的多了,好叫四爷拿钱去砸他老祖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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