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172)
泰平十三年大年初一,天不亮,朱由校就叫人给老二送来了名字——启泰。
二皇子这便有名字了。
小可怜的名字小范围的知道知道就完了,今儿没人关注二皇子叫什么,都等着消息呢。
钦天监给测算的吉时,然后四爷昭告天下,册封皇长子朱启明为太子。大明有了太子,社稷得以传承,京城里,到处是鞭炮声,不知道是庆贺过年,还是在庆贺天下多了一位储君。
启明接了旨意,抬起头来,表情都是茫然的。
穿行在宫里,还是那么些人,那些人还是见了他喊殿下,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他们的脊背躬的更深了。
他问王承恩,“……许是我看错了吧?”
王承恩低声道:“殿下,您该学着自称‘孤’了。”
孤?称孤道寡吗?
启明一脸的固执,“不!”我不孤,也绝不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
可您要不改,礼部的司礼官就该长跪不起了。
那就等他长跪不起再说。
可启明还是低估了什么叫做太子,对孩子来说,这太吓人了。
礼官会告诉你,抓筷子必须得抓到什么位置,放筷子,怎么摆置是正确的。喝汤用汤勺,他也会告诉你,这个汤勺应该怎么抓。
说实话,这些东西,跟娘自来要求自己的,相差不大。但是呢,平时吃饭用的是竹筷子,可现在吃饭用的是银筷。筷子抓在手里的质感不同,重量不同,当然会不习惯。还有吃面条,我乐意把碗端起来,三两口赶紧吃了行不行?就非得那么挑着吃饭吗?
谁规定太子得这么着呀?规定这个的人,他当过太子吗?
只一个吃饭,差点把他惹毛了。但到底是压着脾气,心说,我把这个学会了就行,我不一定非得用,但是在大场合,得用的时候不怯场。所以,哪怕烦的不行不行的,但还是耐着性子,好好的学了。
这一关好容易过了,能把饭菜热了,叫我好好的吃顿饭吗?
行!秉着不浪费的原则,饭菜热好端上来了,有一道粉皮,这种菜热过就糊了,不好吃了。但不好吃也得吃,这是在朱字营养成的习惯,所有的饭菜风卷残云的吃完了。他还得习武呢,饭量大一些。他其实一直也没有浪费的习惯,吃多少身边伺候的都知道,因此给的量都是合适的。吃到一点不浪费,这就刚刚好。
但是司礼官认为这是不符合皇太子礼仪的,而且,他们烦人的很,哪道菜吃了几口,是不是很享受,都得在边上记。因着没挑剔那道糊掉的粉皮,结果第二顿的时候又上了那个菜。奶奶个熊的,这顿有酒杯给倒了水,叫练习怎么举杯,怎么赐酒,这一耽搁,菜又凉了,然后又热了一遍,结果又吃了一碟子糊掉的粉皮。
这就不说了!反正以后,司礼官又不会一直跟着。
管了吃就算了,最要命的是解手这点事。你去撒尿,去恭桶上多蹲一下都得给你记上。
一天的皇太子没当下来,他差点没被司礼官给折磨出毛病来。
可这才哪到哪呀?说话的自称得改,腔调得改,见了人的礼仪得改……改改改!小爷烦了!
晚上陪爹娘吃的饭,娘问:“还习惯?”
他咬牙,“会习惯的!”不是小爷习惯他们,就是他们得习惯小爷,总归得习惯的。
林雨桐哼了他一声,“真能习惯?”
真能!这才当上太子,这点事都要娘去管,那还当的什么太子,“您放心,儿子好着呢。”
哼!好着呢?可太好了,“那怎么的?今晚真去皇子院住?”
当然!
孩子扑腾着翅膀,真就这么给飞了。
下面的人也知道皇上和皇后不放心,不一时就报一次,说太子都在干嘛呢云云。林雨桐给了赏赐,叫人继续看顾着,回头却看四爷手里拿着名单,在来回的琢磨。
林雨桐站在边上扫了一眼,这事是很难办。自大明朝建立以来,对东宫的配置,跟以往的朝代比,其实是削弱了的。除了姚广孝专任过太子少师之外,其他东宫的属官,都是兼任的。很多官员致仕之后,听起来都是太师少师的,但其实,那都是赠官,并不是真的给太子或是皇上当过先生。还有一些官员,比如一品大员,升无可升了,又不能给爵位的前提下,那么给加个官,叫听上去更受尊敬一点,于是,加官加到太师少师的形式也不少。
便是太子的詹士府,里面大部分官员,还是采用了兼任的形式。这其实就是限制了东宫的权利。可饶是如此,大部分跟东宫沾边的属官,依旧会拧在一起,成为一股子势力。不管承认不承认,他们就是太子党。
而且,大明自开国以来,太子读书,得有诸儒侍从不算,还得选才俊之士伴读。太子年幼,他身边那些小妖们,大臣们不认!必是要给太子再选一拨人的。
瞧着吧,给太子做师傅有人抢,给太子选儒生侍从有人抢,选才俊伴读,更有人抢。
四爷现在首先得给孩子选个总师傅。
马羡儒教导孩子的时间最长,但他现在还不能服众。这次能把他简□□,专职去做太子少师,就不错了。
这个总师傅……四爷之前还没人选,现在有了,“工部尚书季成礼,就他吧。”
林雨桐点头,这么有眼色的人,可以!
这个总师傅是兼任的,可饶是如此,此人的地位也在诸位尚书之上,隐隐可与首辅比肩。这不是说权利,而是说这个高度。
此人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若不是四爷,此人大概属于那种一瞧官场风气不对,挂冠自去,绝不在朝堂搅和的那种人。所以,真不记得历史上有过这么一个人。但如今境况不同了,他这样的人爬上来了,确实很好用就是了。
“季成礼是总师傅,马羡儒做少师留辅太子……其他的先生还得定下来。元先生,得算他一个。”
嗯!此人现在的名声也极为显赫,也是安抚儒家的意思,“得给个少师的头衔吧。”
得给!但不用留辅,“张岱,算一个吧!文学书画,陶冶性情这一套,总得学的。”少师就算了,在詹士府做个詹士,顺带给皇太子授课,“汤若望得算一个,少师。”
这是文师傅,武师傅也得安排。
“骑射师傅定下哈鲁,他从台弯回来之后,调任禁军统领,兼任孩子的骑射师傅……”
只学骑射怎么行呢?林雨桐凑到四爷边上,“张献忠来信跟我说,他麾下有一叫石电的,擅使长|枪……”
一说这个你就来劲!他再厉害比的了你?
那是不能!
这不就完了吗?
“我是觉得这种人收在身边,孩子出门才放心。”
哼!这种的,不会比自小一起长的更可靠,你的这个想法不成。
典礼还在筹备,日子也还早。但是选侍读和伴读的事,朝廷却提了。倒是没人说一定得是儒生,可别管是哪一类,都得去选的。
怎么选?是从朝臣的子弟中选,还是去书院选?
肯定去书院选啊,选的是才俊嘛!
正月还没出呢,启明带着人,直奔书院而去。这次选的这些人,势必比他会大上一些的。
一辆马车,一群孩童,林四相在门口接了,就把人往里面带。连徐光启都没惊动!
启明跟林四相很熟,这些年,一有空,林四相就去朱字营,说是去看着林琅,其实还不是怕启明在那边宫里不放心,只要启明在那边住,他就在那边住。前院后院的照看着,处的不知道有多美。
最近有些日子没见了,启明一下去就抱着林四相的胳膊,“……曾外祖父,可想死我了!过年我叫人给您送的点心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太对胃口了。
“改明叫人再给您送……怕您吃多了,又闹肚子……”
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不完的亲热话。
都进了里面有一段了,林四相才问,“要去哪个院选人呀?”
“经院。”不提儒生,但不能不给儒生机会。所以,选人,必选几个正经的儒生。
外面冷的很,学生没有在外面逗留的。不管上课不上课,都在学堂里猫着。一进经院,启明就听见有间屋里声音格外的大,他一步一步的朝过走,能听到里面的争论之声。
“……民重而君轻,换言之,便是民为主,君可客,此不能颠倒!”
“黄兄,这话可是大逆不道!民重,当是君以民重而自轻,这是君之仁。民当以君重而自轻,此为民之义。君仁而民义,方为上。”
“此言差矣!”说话的还是之前那位‘黄兄’,就听他道:“君仁而民义,固然为上。可其实呢,天下之人不皆贤,此上便非上了。勿用说天下之人不皆贤,便是天子之子,亦不都是贤者。天子之子一不贤,将会如何?由此可见,大明官职革弊,并非高明。大明之前设立宰相,而宰相传贤不传子……”
话没完,林四相在外面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里面的争论。这些学生如今大胆的很,什么话都敢说。
宰相传贤不传子,可天子传子不传贤,对吧?那这是天子的不对了!
若是不打断,他下面必然是这么一句话。这个说话的小子呀,很是胆大,常出惊人之语。也就是皇上不以言论罪,要不然,他死几次都不知道。用他的话说:有明之无善政,自皇帝罢丞相始也!
这是说自有大明以来,之前的那种种不好,都是因为朱元璋废黜了宰相。
听听这话说的,胆大不胆大?
启明没进去,只问说,“这人叫什么?”黄宗羲。
“黄宗羲……”启明转了个方向,“他做侍从委屈了,回头我禀明了我爹,请他去詹士府做个詹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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