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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缓缓的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开口叫道:“三……三娘?”
林雨桐微微颔首,称呼他为耶耶?那可真叫不出口。于是,只一张口想要称呼,结果像是呛风了不住的咳嗽起来。这汉子忙道,“这就走,这就走!”他退了几步,进了山林,眨眼牵出一头瘦骨嶙峋,走路还有些跛腿的骡子来。
将骡子拉到一块石头边上,叫林雨桐,“三娘,踩着石头上来。”
林雨桐踩着石头,骑在了骡子背上,被这个林有信牵着,下了山。山下有骡车,然后在一处院落门口停下。这院落比起周围,算是齐整的。林有信没邀请林雨桐进去,只叫她下来,而后牵着骡子进去,不一时,又赶着骡车出来了。这是进去套车去了。
上了骡车,就那么坐在破烂的皮毛上,然后骡车继续朝南走,一路朝终南山而去。
终南山距离长安城不算远。卖炭翁里的第一句,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这个南山就是终南山。他‘晓驾炭车辗冰辙’,而后是‘牛困人饥日已高’了,才在‘市南门外泥中歇’。可见,他架着牛车,用大半天时间是可以从终南山到长安的。
林雨桐今儿也一样,清晨出发,一路往南山而去。在路况并没有比卖炭翁遇到的路况更好的情况下,在跛脚的骡车并没有比牛车快多少的情况下,因着载重不同,还是在过了晌午的时间里,走到了南山。
南山脚下,并不是没有人烟。一个个小小的院落,一间间土坯草房的屋子,随处玩耍的孩童,在外面随意走动来回的打量行人的妇人,还有做活或是下地的庄稼汉,鸡犬相闻,人声相和,这就是大唐的农家了。
林有信拦了一边的一个少年,“这位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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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有信朝山上指了指,“听闻孙道长在此处修行,山大林密,不知怎么能寻到……”
少年就朝一边的小路指了指,“骡车进不去了,骡子怕也不好走,顺着这路,一直往前,行个一里,便能看见上山的小径了,一路朝上,不时有台阶窄道,客需得谨慎一些。”
林雨桐正发愁,这身体可上不去山上。她撩开帘子正要说话,就听到一个粗嘎的女声喊道:“客可是带小娘子上山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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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主动招徕生意,说话敞敞亮亮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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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林雨桐被这个高壮的妇人背着,一路往山上去。她低声跟人家说,“若是累了,放下歇歇也无妨。”
“娘子才多重?太清瘦了些。”竟是十分轻松的背着林雨桐大踏步的朝前走。只一里路左右,真就看到了山道了。可林有信竟比不上这妇人,跟在后面十分吃力。
路并不多远,站在山脚下,还能看到不算多远的地方有庙宇成片。这妇人就说,“那是草堂寺,最是热闹不过。”
林雨桐朝那边看了一眼,草堂寺……在佛教中的地位非同一般。雍正十二年,四爷给这寺庙降过恩旨,这寺庙便更名为圣恩寺。它的历史久远了,能追朔到东晋。在这个时间点上,草堂寺应该为达官贵人所钟爱。李渊还没有起事之前,就叫李世民来求过佛,并且送了一尊石佛。那这李渊得了天下,这草堂寺哪有不大兴的道理?据说李世民登基之后还去寺里看过提诗。
说着话,就往上山去。结果猛不丁的,听到后面哎哟一声,不是林有信摔了又是什么?林雨桐一下子就懂了,这里距离达官贵人常游玩的地方真不算远。他心里有鬼,不想继续上山了,更不想叫哪个达官贵人或是跟达官贵人接触多的人记住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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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桐就说,“想必脚伤着了!”
是啊!脚伤着了。
林雨桐就说,“那就请这大婶送我上山去便是了!”
也好!也好!林有信从怀里取出钱袋子,里面有半袋子铜钱。他全拿塞给林雨桐,“你先去,求了老仙长留你住下看诊,明儿稍微好些了,我再上山瞧你。”
好!
林雨桐顺势就收了钱,这大婶忙道:“客放心,定将小娘子送到。山上有一女观,只两个道姑,也接待一些女居士的,离孙道长之处极近。”
林有信又说了许多拜托的话,这才看着粗壮的妇人背着小姑娘山上去了。等转过弯,看不见他了,他才赶紧走,到了村跟前,又一瘸一拐的去取了骡车,架着骡车就赶紧离开。
话说林雨桐被背到山上,直接被送到一处极小的道观之外,然后扣响了门环。一个三时许岁的道姑开了门,“许娘子来了……”
“给仙姑送客人来了。”
林雨桐这才道:“打扰仙姑了。”
这姑子打量了一翻,就道,“是有些不足之症。且随我来吧!”
林雨桐便下来自己走,顺势给了这大婶五个钱,“麻烦婶子得空了,给我捎带一件捣衣来,不够的回头补给你。”许娘子忙笑,“不值什么?得了一准尽快给送来。”说着话,她也不多留了,只跟姑子告别。
这姑子忙追问,“小娘子的家人呢?”
“就在山下,伤了脚,明儿必来。”
姑子这才放了心,带着林雨桐往里面去。
进了山门,顺手就关了,姑子道,“一个人尽量不要在外走动,进出千万记得关门。虽这里人来人往,野兽轻易不来,但若是来了,真能被叼走。”
嗯!石头的墙,实木厚重的大门,将这里围的严严实实的。
进来门廊,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舍。林雨桐被带到东边,推门进去,草席铺地,一床灰色的被褥,一个小小的炭盆,这就是居住的环境了。
想去找孙思邈,现在且不行。山里暗的早,此时天已黑了。林雨桐给了两个钱,姑子就端来了一碗粟米干饭来,还有一碟子山野菜。这算是林雨桐来了这些日子,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娘子早些歇着,山里风大,别管听见什么动静,别开门。”
好!
山里果然风大,屋子倒是不透风,窗户上挡着木板,不透光也不透风。黑漆漆一间屋子,只炭盆那一点点火。被子不保暖,睡的这个床榻下面就是地面,其实就是睡地上。冷的呀,还不如坐起来了。这么坐着,裹着抱着挨着火盆,她就在思量,接下来怎么办。
如今这日子过不得,其实平民百姓家还不如这小小的女观呢。吃肯定是吃不好的,穿也肯定是穿不好的,这有些东西不是权贵,你就没资格使用。但凡用了,完蛋了,脑袋别要了。
所以,别觉得清高不想用这个身份。不用这个身份,那就一直受着去!除非你造反成功。也别想着四爷的身份如果高的话,嫁进去身份就起来了。起什么呀?门当户对呀!除非四爷也撇开身份,两人一块浪迹天涯去,否则,没戏!家族不容。当然了,反之,自己身份高,只要四爷有本事,哪怕是寒门,也可以的!皇家看门阀早不顺眼了,重用寒门提拔寒门掣肘阀门,就不会阻止这婚事。
心里思量着,但不得不说,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还得先跟四爷碰面再说。
第二天一早起,林雨桐就问了姑子,按照她的指点找孙思邈去了。
孙思邈的避居之处,是靠着山体修了道观。门比女观阔朗,门口正有小童洒扫。小童看见林雨桐了,咧嘴一笑,“娘子可是求医?”
正是!
童子朝里指了指,“道长正在里面,自去。”
这便是医家了,待什么样的病患都是一样的客气。林雨桐一步一步的走进去,就见一老者在院子里摆弄药草,白发白须,一身道袍。林雨桐近前,而后缓缓跪下,“给仙长见礼!”
哎哟哟!何以行此大礼!
学医的哪有不读孙思邈的?既然学了,这便是先生。学生见了先生,该行大礼。
正好桐桐就在边上,一个仆妇急匆匆的过来,“小娘子,哪里有好水,劳烦你打一桶来。”
孙道长有自己要忙的事,每日里还会去山间某处打坐,这小小的院落里,除了哑巴道长,小童,再就是四爷的亲随了。
是这个道理!“那就只有一条路了,拿回真身份。”
“找一落魄贵族,想法子入对方族谱……”如此,活动才不会受限。要不然你个不慎,就会很麻烦。可别说你不会,习惯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大唐跟后世的差别,绝对不是一星半点,你脑子里没东西不知道害怕!这也就是直接上山了,要不然得吃多少亏!
孙道长指了指后院,“绕过正殿,一直往后头去。山洞里是药房,你去把里面的背篓全拿来,这个不急,慢慢走……”
林雨桐心里点头,大差不差就是这样了。没有女大夫给针灸的情况下,事实上这个身体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吃了饭,童儿便被叫来做教具,孙道长先捡一些对林雨桐的病有帮助的穴位叫她认,竟然发现这小娘子是难得的聪慧,说什么懂什么,学什么会什么。
想住就住嘛,有客房,只管住便是了。
这不是大夫能给开什么样的药,而是看家里能给她提供个什么样的条件。
这是什么道理?仆妇也不敢违逆,取了个陶瓷的水壶来,最多能装两斤水。林雨桐回女观里取了水,山里能放心饮用的就是这些常住的人常吃的水了!拿着就过去。
假身份怎么做?
四爷昨晚已经奉上了两车的丝绢,这是硬通货。因此,他理所当然的提要求,“不知可不可在道观中小住些时日。”
而四爷眼里的桐桐,更是可怜。穿着一件圆领的夹衣袍子,黑不黑灰不灰的,极其不合身,穿在身上都在晃!头上用红色的布包着,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那脸真没巴掌大,尖尖的下巴,颧骨上一点肉也没有,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难为她是怎么到山上的。
四爷这么一说,桐桐沉吟了片刻这才道:“若是如此,就得受其家族掣肘,那又何苦来哉?”这是把把柄给别人送的事,哪怕是能压对方一辈子,可老这么盯着,岂不累的慌?
急什么?你现在的样子去,十分真,别人也只信五分。等真的养好了,这事我去办。找谁办?怎么办?
起来!起来!
带来的下人在收拾屋子,四爷直接从里面转出来了,桐桐才一出去,就见四爷都快到女观的门口,就这几步,都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当然了,住在这里是不现实的,但她想,她许是也能找一处山洞栖身。
就听这位仙长道,“小娘子这病,在养不在治!”若是富贵之家,精细照看,常年累月,是能养好的。若是贫寒之家,拿什么养?谁给养?
一见桐桐,他就不走了,顺势坐在了距离女观门口不远的山路台阶上,林雨桐把水壶给放在边上,还不能靠的太近,不远处是侍从看着这边呢!她只能装作清理路上的碎石杂草,跟四爷小声说话。
坐在之后,林雨桐的手放在脉诊上,左右手换着搭,而后皱眉,收了手问说,“小娘子家中还有何人?”
一桶?拎得动不?四爷从边上过,就说,“取一壶来便可,多了不新鲜。”
林雨桐小声把经过说了,“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
桐桐看着四爷拎着水壶走了,这才进了山门,顺手把门关了。
一到日头偏西,孙道长就不叫林雨桐呆了,“山风起了,凉了,且回去歇着去吧。”
就这么着,四爷把人都打发了,只剩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跟着服侍,“地方小,人多闹的慌,要是不放心,只管去山下找地方住。”
常住人,果然是暖和。不大的地方挤了三个人,确实不冷。早上那姑子一起身,桐桐就醒了,简单的一洗漱,直接往那边去了。
要说说话吧,带着那么多下人。四爷就喊边上的一个大汉,“打听一下山中哪里的水好,买一些吧。”
林雨桐顺着指点一路往里面去了,后面果然偌大的山洞,山洞口的大部分地方,都用圆滚滚的木料一个挨着一个封死了,只留下一个门的大小。也是用木板做起来的门,此刻洞开着。她进了里面,在深处看不见,只这洞口的位置,因着有大门透出来的光,能看清放着好几个背篓,里面放着一些药草。她不着急,往山洞里面去,往里面都能走二十多米,高度才一点点的降下来了。可对林雨桐来说,这里比女观好呀!女观是真冷,可这山洞深处,却真觉得温度不算低,觉察不出冷来。
唉!要是错了就好了!这不是没错才闹心吗?
四爷打发随从给哑巴道长做活去了,小童每日里有功课。林雨桐也有,但她那个学的都是糊弄人的,所以,她跟四爷是能单独说话的。
小小的院落,瞬间就安静起来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忙起身就拜:“徒儿拜见师傅。”
林雨桐从里面出来,远远的听见山林惊飞鸟的声音,这是有人上山来了,人还不少。
知道在哪了,也就不慌了。
“无甚牵挂之人了!您有话只管说便是了。”
四爷在地上划拉了一个名字,林雨桐一看,四爷写的是——袁天罡!
她朝上山的路看了几眼,看见山路上,一行数十人朝这边而来。这是大户人家吧!她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来找孙思邈的人,就怕错过四爷。于是就这么站在路边等了等,等到这一行人近了,再近了,坐在肩舆上的人身子朝前倾着,像是要看清什么。林雨桐就一愣,是四爷吗?
那真没有了!“现在有两个法子,第一,拿回真身份;第二,做个假身份。”
可这么一想,也不合适。反倒是不如找些药材,偷着配几味药,弄些野兔或是别的野物,叫许娘子拿去换些实用的物件来改善生活来的实在。
这么活动活动,对身体好。
是!林雨桐恭敬的退出去,孙道长又皱眉,这小娘子……行的礼有些生疏,不过瞧着,竟是进退得宜,不看年纪相貌的话,那气度姿态,瞧着竟真不像是小户人家出来了。
孙道长将人扶起来,上下一打量,然后指了指一边的石凳,叫林雨桐坐。
因着帮着摆弄药材,就留在这边吃的饭。后厨还有一哑巴老道,他端了一碗药膳来递到林雨桐的手里。
孙道长叫小童打过招呼吧,今儿这俩姑子可热情了,请林雨桐去她们那屋去住,“那边暖和,一个炭盆是尽够的。”
“你先回去吧!”桐桐低声道,“你这身体,不能见风。我拜了孙道长为师,明儿能见到。”好!
林雨桐左右看看,低声道,“把一个死人变成活生生的人,这是不容易?”
孙道长的规矩,过了晌午不诊脉。所以,明早看诊,而今就是先歇着吧!
院子里太阳还不错,四爷一边眯眼晒着太阳,一边道,“你这个身份确实吗?”
四爷先说的,“李绩家,李敬业之子李漓。”
林雨桐叹气,冤家路窄了不是?“武则天和李治的长女……”
是的!再近前来,眼睛一对上,是的!
去的时候孙道长正给四爷诊脉,眉头也紧皱着,“还是得养。”
她还没说话呢,孙道长叹气一声,就说,“……一些针灸之术,应是有效的。你若不嫌山中寂寞,不如便借住在女观,白日无事,过来帮老道打理草药,老道教你一些岐黄之术便是了。”
四爷明显愣了一下,“弄错了吧?”
此刻的四爷是个穿着狐裘羔袖的少年,深秋的天气,怕山里冷,已经穿了大毛的衣裳了。不过是很瘦,特别瘦,面色苍白,只眼睛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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