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心存死志
信陵君转身离开窗台之后，便不再理会身旁的朱亥，转而看向另一侧的张卓，打趣道
“如何？这样可否让张小友高抬贵手，放弃水淹大梁城的计划？”
说完，信陵君便不再理会站立在一旁的张卓，挥手推开身旁侍女的搀扶，独自一人慢慢地踱步到低矮的桌案前，颤颤巍巍地坐了下去。
看着信陵君那佝偻的背影，张卓发现信陵君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张卓移步到自己的那个桌案旁，重新坐了下去，看着面容陷入阴影中的信陵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张小友，我知道我们两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我们两人更是身属于敌对的两国。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走秦国武安君的老路。虽然兵家主杀伐，但是杀伐太多，终究会有伤天和的。”
“武安君征战沙场那么多年，攻城略地犹如探囊取物，其余六国之人闻白起之名，无不胆战心惊。但其也正是因为杀伐过多，才最终导致其晚景凄凉，最后只能自刎于杜邮。平阳白氏诺大的家业，便如流星一样，转瞬即逝，现在也只有白仲一人独自支撑着。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对了！听说你要与平阳白氏结亲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伱还年轻，这世上还有许多的权贵人士，最好不要轻易与平阳白氏结亲。武安君当年杀的人太多了，即使一直身在平阳，更有着秦国的保护，但平阳白氏如今仍旧是青黄不接。而这些，都是在还当年白起所犯下的那些杀戮。你如果真的与白氏结亲，那么未来绝对会有你好受的，即使你现在已经是秦锐士的统领。”
“我这一辈子啊......”
......
这一刻，张卓忽然发现威震天下的信陵君和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叟是一样的，在临死之前都喜欢乱说话，根本就停不下来，但此时的张卓也只能认真地听着。
“有时候挺羡慕秦国的，不仅有那么多的名臣，更有那么多优秀的将领。商君，魏冉，张仪，司马错，白起......”
听到信陵君只是称赞秦国的那些名臣良将，觉得秦国强盛至今是因为他们的缘故，张卓忍不住了，直接便开口打断了信陵君的思绪
“君上，这句话不应该这样说！这些名臣良将能得以施展毕生所学，首先要有一个能够支持他们的大王。更何况当年的商君可是魏国人，而张仪也是从魏国来到我秦国的。”
被张卓打断思绪后，信陵君明显地楞了一下。但听到张卓所说的那些话语后，信陵君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过了好半响，信陵君却是苦笑了起来，端起桌案上的酒杯，向着张卓示意了一下后，直接便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是因为喝的太急了，还是什么缘故。
随着一杯酒水下肚，信陵君直接便大声咳了起来，犹如撕心裂肺般。
坐在信陵君身旁的侍女见此，连忙伸出一手轻抚着信陵君的后背，另一只手则从怀中拿出一片洁白无瑕的白娟递到信陵君的手中。
信陵君接过白娟之后，直接便把白娟放在嘴边，随着一声剧烈的咳声，张卓一眼就看到本来洁白无瑕的白娟此时已经沾满了血水。
待信陵君的咳声止住后，张卓发现信陵君抓紧那片白娟的手上，此时正有点点血痕慢慢地滴落在地上。
张卓看到此景，正想要说些什么，信陵君那虚弱的声音却是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张卓的耳中
“张小友，如你所见，我已经命不久矣了！”
待喝了一口酒水之后，信陵君那清晰的声音伴随着一股血腥味继续响彻才张卓的耳边
“张小友，看到这一幕是不是很失望？好不容易才想出了一个攻破大梁城的方法，就这样浪费在我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话音刚落，信陵君那犹如实质般的目光便紧紧盯着张卓的脸庞。
只要张卓的脸上出现任何一丝可惜或者后悔，信陵君绝对会让身旁的毛公出手杀死张卓。
在临死之前，信陵君不介意赌一把。
那毕竟是百万之众的百姓，那是魏国的根本，信陵君绝对不会把它放在一个兵家之人的身上的。
因为信陵君知道，在兵家的眼里，人命有时候只会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随着信陵君的话音落下，张卓一瞬间感觉遍体生寒，犹如实质般的杀气紧紧围绕着张卓。
虽然不明白信陵君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还能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气，但张卓迎着信陵君的目光，大声说道
“我身为秦锐士的统领，自当会信守承诺的。再说了，如果真的有一天大王让我领军来攻打大梁城，那只能说明已经持续几百年的乱世即将终结。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魏国的百姓也好，还是说其他几国的百姓，最后能够留下来的，也只会是我大秦的百姓！”
听着张卓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信陵君再一次愣住了。
特别是张卓那最后一句后，一直回荡在信陵君的脑海与心神之中。
虽然已经知道了韩非并不想成为韩王，那么未来的三晋之地就再也没有一个能有那么大威望的人了。笼罩在魏、赵、韩三国之上的三晋合一的计划也只能随着信陵君的死亡而最终烟消云散。
魏、赵、韩三国之前的有识之士筹划了数百年的计划，也只能彻底地宣告失败。
三晋之地不能合一，那么魏、赵、韩三国也就再也不可能阻挡秦军东出的步伐，迎接它们的最终结果，也只能被秦国的铁蹄分而破之。
信陵君完全能够明白魏国的最终结局，虽然内心之中很不好受，但现在仍旧被张卓所发出的壮志豪言所惊到。
是啊！
乱世已经持续了几百年，受到伤害最深的也只有那些百姓了，如今各国百姓的记忆之中也只剩下了那些乱世中的离别与苦难。
如果七国的百姓全都是秦人，那么乱世还会存在吗？
一想起这些，信陵君的身体就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统一整个华夏，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
可惜最终能完成这些的并不是魏国！
到了现在，从张卓的话语中，终于想明白了这些后，冷清的大厅之中也只剩下了信陵君那久久不散的叹息声了。
微微晃动了一下手臂，信陵君示意身旁的毛公暂停出手，抬起头看着张卓，认真地说道
“张小友，希望你能够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你要明白一点，欺骗我简单，但是想要欺骗整个天下，包括自己的内心，是很艰难的。
就算是到了现在，十几年都过去了，但我的内心之中仍旧在为当年窃符救赵，锤杀我魏国的大将晋鄙而感到深深地愧疚。所幸，今天就在这里画上一个句号吧！我是在大梁城出生的，那我的终点，自当在大梁城之中结束。”
说完之后，信陵君抬手端起面前桌案上的酒杯，没有喝下去，只是放在口鼻间，深深地嗅了起来，就像是想要把这酒香烙印在心头一样。
张卓看着这一幕，已然知道信陵君此时已经心存死志。抬起手臂端起桌案上的酒杯，敬了信陵君一杯。
随着温热的酒水下肚，一股从小腹之中升腾起来的热意驱散了整个大厅的冷意
“君上，我自当遵守我们的约定。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绝对会善待大梁城中的百姓的。”
信陵君看着一脸凝重的张卓，微微摇了下头颅，面带笑容地说道
“等下龙阳君他们就要上来了，你是在这里等着他们？还是想要先行离开？”
见张卓还在思考，信陵君便又说道
“你毕竟是秦国的使节护卫统领，不适合呆在这里，还是尽早离去吧！说不定速度快一点，还能追上鱼儿姑娘！”
听着信陵君那打趣的声音，张卓虽然想要留在这里亲眼见证信陵君的死亡，但又有点担心龙阳君他们。
张卓毕竟是秦人，信陵君死了之后，谁知道龙阳君他们会不会想着一劳永逸，顺便把张卓留在大梁城。
虽然同是秦国阵营的罗网掩日也在这里，但张卓是知道罗网现在已经被吕不韦所掌控。
即使身为秦王的嬴政都因为吕不韦的强势而不得不外出散心，现在的张卓对于吕不韦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再加上张卓现在有伤在身，一身实力根本就发挥不出来多少，而掩日也不是什么好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卓短短一瞬间，便想起了许多。
最后，张卓抱拳对着信陵君行了一礼后，对着信陵君说道
“君上，我还是不与龙阳君他们见面了。”
信陵君闻言后，便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侍女，让侍女带着张卓去往了侧屋之中，走密道离开醉梦楼。
跟在侍女的身后，张卓对着信陵君深深地行了一礼后，轻声说道
“君上高义！”
说完之后，便跟在侍女的身后，走向了侧屋。
随着一阵机关响动的声音，张卓转身看着面前这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侍女，轻声问道
“以后有什么打算？”
但侍女只是冷着脸，看着那慢慢打开的密道入口，不发一言。
“跟着我去秦国吧！我养你！”
听到张卓的这句话，侍女脸上的冷意终于慢慢散去，微微抬起螓首看向张卓，轻声说道
“妾身没想到张统领竟然还是一个多情之人，但是不必了！我生是君上的侍女，死去之后依然还是君上的侍女！至于那天晚上，张统领只当是一个梦境吧！”
说完之后，见密道的入口已经开启，侍女便轻启娇唇，温声说道
“张统领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忘君珍重！”
说完，便推了张卓一把。
待张卓在密道之中站稳身形后，机关响动的声音已经传来。
随着入口慢慢闭合，张卓眼前的靓影就如同泡沫一样，慢慢地消散在张卓的脑海之中。
“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离去？”
正在饮酒的信陵君见侍女从侧房走了出来，诧异地问道。
侍女只是看了信陵君一眼，温声细语地说道
“妾身怕君上独自一人会不懂得照顾自己。”
话音刚落，侍女便很自然地依偎着信陵君坐了下去。见信陵君手中的酒杯里面酒水已经饮尽，便抬起芊芊素手慢慢地帮信陵君斟起酒来。
信陵君见此，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整个身躯瞬间便挺直了起来，瘦弱的肩膀稳稳地支撑起侍女那慢慢倾斜的螓首。
待一杯酒水下肚，信陵君看着身侧的毛公，轻声吩咐道
“等下我与龙阳君相谈之后，自会提条件让你们先行离去的。至于其余的那些门客，就随他们自己决定去留吧！如果最后仍是决定要留下来，那就按照之前已经商定的安排行动就行。把我收藏的那些兵书送给赵国的李牧，然后便跟在庞媛的身边吧！我死之后，三晋之地唯一有能力和威望再进行一次合纵攻秦的也唯有庞媛了。”
“君上，难道非此不可吗？我完全有能力带着你逃出大梁城的！”
身侧的毛公听着信陵君此时就像是在嘱托身后事一样，一脸不忍地劝道。
信陵君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口说道
“离开大梁城之后又能去往哪里？”
感觉到信陵君不相信自己所言，毛公直接便大声嚷道
“哪里不能去？以君上的威名，去往任何一个国家，他们都会以礼相待的。”
但信陵君只是轻笑了一声，温声说道
“呆在邯郸十多年了，最后才发现还是大梁城更适合我！自今夜起，我啊，以后就再也不离开大梁城了！”
“君上终于想清楚了！”
信陵君的话音刚落，大厅的门口就传来了一声娇媚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亥、无名、龙阳君、掩日还有一个全身蒙着面的人一同走进了大厅之中。
“信陵君，别来无恙啊！听说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当龙阳君的话音落下后，本来冷清的大厅此时已经站满了人。
无名和朱亥两人，刚一走进大厅，便快走几步，站在了信陵君的身前两侧，怒视着眼前的龙阳君等人。
但信陵君看着眼前的龙阳君，并没有急着回答龙阳君的话，只是端起酒杯微微示意了一下，看着那名身穿黑衣的人，轻声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誉公了吧！没想到王兄竟然连你都派出来了，我还真是荣幸！”
那名身穿黑衣的人见信陵君一语便道破了他的身份，也没有惊讶，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递向信陵君，温声说道
“无忌公子，这是有人让我交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