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现在已经很能沉住气了,可再见了云儿还是觉得别扭,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她也不完全是生云儿的气,只是觉得没意思。她一直拿大家当一家人,无分彼此。可云儿只是刚成家,就跟她这样见外。这让她感到很受伤,也有些心寒,好像大家终究都会慢慢的疏远,成为邻居,各过各的日子,客客气气,互不相扰。
这一年的冬天,虽然有吃有喝的,可却过得格外沉寂。云儿还是负责大家的一日三餐,可一吃过饭收拾了饭摊子,就回自己家里去了。好像那个家徒四壁的家里有吸铁似的,吸引的她在外面待不住。云儿回去了,大麻花不好意思就跟着去,可也坐不了多久,就找借口也回去了。有时候小麻花也跟着去,毕竟哥哥嫂子的家,比大家的家要亲近一些。留下撒子一个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虽然还想跟以前一样说笑,可终究是独木难支,就索性也回屋了。以前的一家人如今分成了三处。皇妃对此只有冷笑加苦笑。分崩离析的场面比她预想中来的还要快。她头一次发现冬天的夜原来这么长。她还好,逗逗小丸子,跟老夫人和韶华说会儿闲话,时间也就打发了,可应皇子一个大男人,跟她们三个女人待在屋里,她看着都替他难受。要是就他们一家四口也好,可以说些私密话,应皇子也不用拘着,可以跟他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有了云儿这档子事情,皇妃觉得跟韶华也有些生分起来。又有顾及她的感受,还又不敢跟她过于亲近。总之是别扭的很。
这一天云儿拿过一件小皮坎肩来,说是给小丸子的。皮坎肩外面还吊着宝石蓝的绸子面儿,云儿的手又巧,看着十分漂亮。皇妃一看就喜欢,可还是决定以牙还牙,也说不要。
“这是我专为小丸子做的,我知道老夫人的讲究,没敢用别的地方,只用背上的皮子做的。”云儿还以为皇妃嫌弃,解释道。
“那我也不能要。”皇妃冷着脸说道,“我凭什么要你的东西。”
“哎呀皇妃,如今还分什么你我。”云儿道。
“不分吗?”皇妃冷笑,“那你怎么不要我给你的东西?”
“皇妃给我的什么?”云儿道,“哦,皇妃是说那条棉裤吧?那是老夫人给皇妃做的,皇妃都还没有上过身,我怎么敢要呢。”
“老夫人做的棉裤不能要,那老夫人给你的羊毛你怎么就能要了?”皇妃早就想问个清楚了,她还是不相信云儿会那样心机,趁着话说到这里,索性问个清楚。
“羊毛我也不能要。只是,老夫人都发话了,我再一味拒绝,怕皇妃和老夫人多心,只能应允。可我不会要的。”云儿低头说道。
“为什么呢?”皇妃问。“我给的不能要,老夫人给的也不能要,你这刚结婚就跟我们这样见外,你是想怎样啊?要跟我们划清界限吗?”
“不是的皇妃。”云儿忙道,“皇妃和皇子这辈子都是我们的主子,云儿再怎么也不敢跟皇妃有二心。”
“我都说了,以后咱们都是姐妹,就以姐妹相称,再别说什么主子奴才的话。”皇妃道。
“我就是跟皇妃说这个意思。”云儿道。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皇妃问。
“也没怎么想。”云儿低头道。“如今吃的是不愁了,可身上的衣裳都穿两三年了,要说缺,谁也缺,皇子和撒子哥的棉袄早该拆洗了,怎么能就给我们呢。”
“你这不是冻着呢嘛!”皇妃道,“家有千件事,先从紧处来。张明儿明年一开春就来了,到时候再一个一个做呗!”
“张明儿那话还不知道能不能信呢。”云儿道,“他要是来了我再做也不迟。”
“那他要是真不来呢?”皇妃道,“你就这么冻着?”
“没事的皇妃。冷了我就再套两件衣服。”云儿道,“冻不着我的。”
云儿说着,把皮坎肩给小丸子穿上。小丸子跟应皇子一样白净,白白胖胖的配着宝蓝色的衣服,像画里的招财宝宝。老夫人也说好看。皇妃让脱下来过年再穿。
当下两个人冰释前嫌。吃过饭,应皇子他们去后山了,皇妃还想跟云儿好好聊聊,终于有个已婚妇女可以好好谈谈心了,她想跟云儿说的太多太多了,可云儿还是一收拾完就又要回去。皇妃不由得气道:“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吃过饭就忙着回去?”
“……”云儿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还说你没跟我们生分!现在想跟你说会话都不行了。”皇妃摆手说道,“回去吧回去吧!回你的小家去吧,我们这个大家以后就跟你没关系了!”
“不是的皇妃。”云儿急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是,是……”
“是什么?!”皇妃怒气冲冲的说道,“也是怕在我们屋里,把我们的暖气儿蹭没了?”
“不是的皇妃!”云儿还从没见皇妃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急得快哭了。韶华帮着说话,可皇妃根本不听,她被自己心里的想象激怒了,觉得云儿话说的好听,可还是要跟他们离心离德。
“你还不跟皇妃说实话!”韶华急的直打云儿,“你回去到底是有什么事啊?说出来我们也能帮你嘛。”
“不,不瞒皇妃,老在地下站着,腿上实在太冷了。我,我回去能上炕暖和会儿。”云儿拖着哭腔说道。
暴怒的皇妃像是一下被人按了暂停键,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她觉得自己心里好阴暗啊!没来由的就把人往坏处想。怎么就没想到云儿穿着那条薄的像纸一样的棉裤会冷!不,她想到了,可是想过也就没事了。拿出一条破棉裤来,人家不要她还生气了,把人种种的妖魔化想象,可就是没想过云儿那是冷的!还要出来进去的给大家生火做饭!想到这里,皇妃再也忍不住了,过去抱着云儿呜呜的哭了起来:“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错怪你了!还对你发脾气……呜呜……,你骂我吧!狠狠的骂我!我就是一个心底阴暗的小人!……”
“皇妃……”云儿不知道皇妃这是唱得哪一出,惶恐的扎撒着两只手,想拍拍皇妃安慰安慰她,可又不敢,一双眼睛巴巴的瞅着韶华和老夫人,想让她们出来说句话。
“嗯!”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觉得皇妃骂自己的话,也是连她一起骂的。可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加的喜欢皇妃。皇妃这样证明了她的心底非但不阴暗,反而像水晶一样清澈透明,没有一点杂质。
“都是当妈的认了,还是这样不稳重,说哭便哭,说笑便笑!”老夫人嗔了皇妃一眼,又对云儿说道:“你也是!冷就说,每天的一个锅里搅稀稠,还分什么你的他的?放着死皮冻活皮。”
回头叫韶华,“你去屋里把那天的那条棉裤取出来,给她穿上。这么冷的天,倘若冻坏了那是一辈子的事!”
“你活该!”韶华戳了云儿一指头,回去找出皇妃的那条棉裤来,递给云儿。云儿还要推却,皇妃一抹脸说道,“你敢不要?!你要再敢不要,我,我也就不要你给丸子做的皮坎肩!大家互不相欠!”
云儿只得收下了。
这件事让皇妃深刻的领悟到穿暖和吃饱是同样的重要。夜里她检查应皇子脱下来的衣服,发现里面的内衣已经像麻布一样,棉衣棉裤的肘部膝盖处棉花已经很稀薄了,还有好些地方都磨破了。可应皇子就是这一身棉衣,要想缝补就只能跟云儿一样,熬夜干。可她根本熬不得夜,一天睡不好第二天就像病了似的,关键是她也没有云儿那手艺呀!再熬多少夜也不管用。可皇妃毕竟是皇妃,既然已经跟知道了怎么当个好媳妇儿,总得有所作为才行呀!要不一样样都是已婚男人,人家大麻花出来穿的体体面面,暖暖和和的,应皇子却还是破破烂烂,衣衫褴褛的,那他这个做老婆的脸往哪里搁!要看郎的妻,先看郎的衣!她可不能输给云儿。皇妃比划着衣服,飞快的头脑风暴,看有什么法子,既能填补这些破烂的地方,还不用那么复杂。突然想起老夫人的护膝来,要是能有一对护膝穿在里面或者套在外面,问题不就解决了?可老夫人的老寒腿离不开那双护膝,她跟应皇子一直也用不着那玩意儿,所以压根儿没有。她端着油灯打开衣箱,在里面翻着,看有什么厚一点的东西能用来做护膝。
“深更半夜的,还做什么翻箱倒柜的?”老夫人在外面问道。
“哦,没什么奶奶,你快睡吧。”皇妃怕吵醒应皇子和小丸子,压着嗓门说道。
翻了半天,除了两件皮氅和一个棉袄,再没找到什么厚的东西。要是在以前,皇妃肯定毫不犹豫的拉出一件皮氅来,咔嚓咔嚓,不管成功与否,先剪了再说。可她如今知道东西得来不易,知道了珍惜。她把那件被她剪短了的狐皮大氅抱在怀里,虽然穿的也很破旧了,可皮毛的那种温暖的质感还是让她心动不已。她后悔以前没有好好的爱护,穿着它就像穿着铠甲一样,在草滩里横冲直撞。多亏衣服质量好,没有被划破或者扯坏。她把衣服在身上比划着,觉得当初剪的刚刚好,正好遮住了屁股。既保暖又方便走路。这时才想起来裁下的那块皮子。慌忙打开衣柜又开始翻,可半天找不到,正当她怀疑是自己不成器,把皮子丢掉了。手里觉得毛茸茸的,拿出来一看,原来皮子被裹在一件裙子里面。她赶快拿出来,比划了又比划,这才下剪子。
还说这样简单,可等皇妃都缝好了,已经是后半夜了。皇妃披着应皇子的大棉袄,腿上围着被子,可还是浑身冰凉,不时地把两只手放在腋下暖着。可一想到应皇子明天就可以暖暖和和的,就不由得笑起来。她想好了,要跟往常一样,把衣服放在应皇子的枕头边上,不跟他说,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可应皇子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却睡着了,等中午回来,也什么都没说。皇妃扒拉着饭,装作无意中问道:“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冷不冷啊?”
“还好,像是比昨日暖和一些。”应皇子道。
“哦。”皇妃鼓着嘴道。想了想又问,“那有没有风啊?”
“哈!”大麻花笑,“有没有风还用得着问皇子啊?这么一听不就知道了?”
大麻花说着侧着头做了个听的动作。都说结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对男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大麻花自结了个婚,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看着又爽朗,简直是焕然一新。云儿也不再是横眉立目的,不管大麻花说什么,都不插话。
皇妃不甘心的咬着嘴唇,像捣蒜似的用筷子撮着碗里的饭。老夫人道:“不吃便把碗放下!刚吃了两天饱饭就开始糟蹋粮食。”
皇妃这才看见脚下洒了好些饭。
“又做什么妖呢?”老夫人问,“一夜里是不睡,如今又是心事重重的。”
“啊?皇妃你夜里没睡啊?”云儿和韶华忙问。
皇妃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这不是她想要的谜底揭晓的场面。她想象中应该是应皇子穿的时候发现了,看她宛如是田螺姑娘,不敢置信。或者应皇子当着大家说今天怎么这么热?别人说天不热啊,你怎么会热成这样,一看原来是衣服里面另有玄机。都惊叹于她的巧思,称赞不已。可,看应皇子那样,竟好像到现在还没发现衣服被人动过手脚。怎么会嘛!那么毛茸茸的毛皮缝在衣服里面,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嘛!
这是听到云儿说道:“皇子你的袖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