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午饭吃了吗?”梧桐率先支支吾吾地开口,整个小身体趋于折叠状,以此来安抚内心的不安分。
“还没呢,刚忙完广场舞台的搭建,这可是您要站上去的舞台,可要下够功夫才对得起您呢。”
一说到今晚自身就要立身的舞台,梧桐露出了些许难为情的笑容,甚是可人。
“就别您不您的了,那么拘谨干啥呀,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呢。”梧桐自己都有点不够放开,但还是友善地恳求道。
“...也对。”沐阳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都是莱茵小姐的个人秀,我都一只小小的陪衬罢了,这样称呼淑女可能有点嘴坏,但她实打实是个怪物啊。”
“呵呵,别担心,要是给她听到了,她也不会生气的啦,其实莱茵小姐人还蛮好的。”
互相托出认为对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绞尽脑汁也只为防止会话不被沉默侵占,沐阳脑子里满是自责,自己本应该赶快到监狱里去,趁热打铁,找那个男人多问点关于相机的情报,而不是在这种地方相互无意义地嘘寒问暖。
环视周围,室内的空气与梧桐身上的柠檬气味友好地交融着,没有突兀感。简洁的摆设,与早上的练歌室布置无二,怎么看都不像另一间毫无关系的房间。
但如果是同一间,那来这里的通路构造的违和感便难以拭去,简直就像中了空间魔法一般。
话说回来——
沐阳细心扫荡着室内风景,愣是没看到不合时宜的东西,所谓梧桐正害怕被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生物还是死物,依旧不肯揭露答案。
特别的没有,不过沐阳注意到了练歌房的里头还有一扇门,并不算隐蔽,写着厕所二字。咋这么一看便是特别贴心,但不太人道的设计,想必首个想方便的人,都不好意思提出要求来,就算面对的是同一个乐队的伙伴,要是因为自己的膀胱不算顽强,搞得几小时内练歌室都臭烘烘的,那可是有够尴尬的。
难道藏在了里头?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当然沐阳也尝试感受一下气息,以无响应而终。
注意到沐阳的目光所聚焦的点,梧桐立刻阴沉下脸来了,也随着目光一同瞄过去,担忧地盯着门把手,仿佛怕开了门就会放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苏——”
“此时彼刻,咱在梦中相遇,所言之事,所见之物,皆为泡影,没有人会问起,也没有人需要解答,梦醒之时,便在今夜的晚会之上。”
对于沐阳突然说出的缠绵之语,梧桐稍显惊讶地睁大了原本就水灵灵的双眼,沐阳也不再试探,回以温暖的微笑。
“你只要心里清楚,明白我是被某个家伙踹进来的可怜人就好了,还是先准备今晚的表演吧,我也不是负责人什么的啦,但我还是希望您们能表现一场出色的演出。”
沐阳完全没搞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与梧桐面对面之前,还气势汹汹地高喊剥光对方遮羞布的宣言,这会儿又是一脑子混乱,毫无逻辑地就把话茬子全都给贴心地掐断,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对方乐队的脑残粉丝一般——不,更确切的说,是成为了梧桐歌喉的粉丝。
“...说得对呢,你果然是好人呐,那我再做一次复习。”
就像附带了暗示的魔力一般,梧桐的每一个字,都比想象的还要吸引人,
梧桐也放松下紧绷的身躯,自然地,不再毕恭毕敬地乖坐在凳子上,把放在地上的一台手掌大小的机器捡起,插上耳机,一脸平静地将耳机放入耳道,根本没把沐阳当外人。
沐阳趁机扭头往身后望去,出口外微弱的烛光,明示着沐阳本应该前进的道路,然而沐阳却难以将臀部抬起,身上就像压上了千斤砝码,动弹不得。
安静与安宁,填补着被浮躁污染的内心世界,他渐渐选择不挣扎,也放弃了抬屁股,而是放空大脑,享受着这场朴素的静谧。
然而好景不长,滋滋声从梧桐的耳机里漏了出来,而梧桐也随着那听起来不太安定的旋律蜻蜓点水那般摇晃着小小的脑袋,很入迷,但总觉得梧桐有点过分认真的狠劲儿。
而原本那音乐开头还不算吵杂,然而在下一瞬间,便毫无征兆地进行了翻天覆地的大逆转,撕裂的金属音,尖锐的摩擦,以及闷重的鼓点,外加疾驰的电吉他,沐阳刹那间就被这极其独特的‘噪音’所吸引。
当然,这种吸引当然是被动,只听过摇篮曲的他,就如同在经历一场巨大的风暴,无情地把沐阳身边的安宁全都卷走。
成何体统!这是难道霸凌吗??怎么能让如此小天使听这种东西!?
被排挤于内心世界之外的潮流如海啸一般灌入沐阳血管,五雷轰顶,此震撼难以用言语形容,足以让一个智慧的灵长类退化成只会吼吼乱叫的巨猿,方才缠绕在身边的安宁,瞬间就被躁乱掩埋。
沐阳恨不得一把扯下梧桐耳边的耳机线,然后用世界上最清澈的泉水,温柔洗净梧桐可爱的小耳根,还得注意连一根汗毛都不要伤到,毕竟梧桐是那么的清纯可爱,活生生一块毫无瑕疵的璞玉。
但理性与与生俱来的立场认知,沐阳还是将烦躁寄托在了脚跟上,试图用不上道的踢踏舞将这一刻的心痒痒给糊弄过去。
也好在沐阳没有着急出手,慢慢适应了曲子暴躁的感染力后,沐阳也从这条混杂着火焰与雷暴的湍流中寻得一道安定不变的中轴绳,然而这条绳子上就像涂抹了满满的润滑油,本以为下一抓就能终止在脑海中如无头苍蝇般混乱的不安,但时机永远都把握不住。
最可怕的是,梧桐那纯真柔美的小嘴,竟如被恶魔附身那般啐啐念着什么。
杀戮?流血?革命?
听起来就十分不妙的词语毫不忌讳一个一个从梧桐嘴里蹦出来,沐阳甚至怀疑自己的感官神经出了问题,以至于无视掉了其他所有可爱浪漫的词汇,只挑中了这些刺激他的敏感词语。
而梧桐的表情仿佛被冻在了冰柜里,连眉毛都不舍得惊动一分一毫,天变地异的违和感,可不会对沐阳脆弱的大脑仁慈,如一支搅蛋器在沐阳的脑组织里头翻江倒海,他对梧桐的认知渐渐渲染上了血淋淋的特效,甚至从梧桐嘴角错看到一抹邪恶微笑的错觉。
直到曲子结束了,他都没法理清楚里头蕴含的味道,注意力反而在梧桐的嘴角上逗留了太久,神志都有点别扭起来。
“苏恩?”
如同完成了朝圣的苦行僧一般,回味着那首曲子的肌理,长舒一口气,转过头来却发现沐阳呆滞地盯着自己,顿感羞涩。
“噢,噢哦,真是一首...曲子啊。”
沐阳找不到委婉隐晦的评价,半天憋不出个字,像个没习过字的幼稚园傻小子,憋出了喜剧色彩惊人的笑话。
“呵呵呵,没关系的,大部分地表上的人也不认同这种风格的音乐,所以我们才会流落到这里来。”
寂寞的话语中,透露着梧桐的坚强,并没有半点沮丧,反而把一切不公全都包揽进小小的胸怀之中。
如此面容,沐阳同样在周游世界中看到过无数张。
比方在战火之中,仍然不顾危险,四处救援受伤百姓,分发食物的幼男少女。
在撕心裂肺哭喊着的亲人熟人包围下,仍然能面朝曙光洒落的窗户,意外失明的人气画家。
在家庭纠纷中闹离婚而失去理智的双亲身下,仍然能面带微笑,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在意的宝贝儿女。
世界欠了他们一个世界,而他们仍然愿意还给世界一个微笑。
这样的天使,又怎能在落魄于这种肮脏的地方,还得给宵语那种不知所谓的女人打工!想来沐阳便一肚子的不甘心。
梧桐见沐阳莫名其妙开始生气了闷气,呵呵地捂嘴一笑:“不是啦,这里的人没有排挤我们啦,只是对我们的练习没啥兴趣,倒不如说,他们都很重视我们,不敢打扰。”
这要是别的人嘴里说出来,那就是赤裸裸的阴阳怪气,但梧桐非但没有那种刻薄的氛围,还感到了遗憾。
“要是他们能受到批准,肯来参观我们练习就好了,哪怕只有一次...”
梧桐可爱地咕哝着,生怕把脑里那小小的甚至都算不上的抱怨漏出声,慌忙收起了嘴,可想而知梧桐是多怕宵语听到。
“能,能听听你对曲风的看法吗,啊话说我才发现我耳机漏音呢,呵呵...”
为了赶紧转变话题,梧桐还特地从凳子上蹦起,笑盈盈地迎到沐阳面上,而沐阳无处闪躲,只得近在咫尺面对面地露出有点干涩的招牌微笑,只不过连里头洁白的牙齿露的也不太自然。
“这,这个嘛...是我见识短浅,不懂大雅之乐...”
“...这样...”
知道这只是沐阳委婉的表达,便肉眼可见的沮丧了起来,气馁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不过梧桐你可真不可貌相,那曲子可得用非常激昂的声音去唱的吧?刚才那美妙的清唱,怕也不适合吧?”
“那哪里算得上唱,只是简单哼了两句罢了,要是被一些古典音乐的大人物听到,我又得被批斗啦。”梧桐略显惆怅地嬉笑道,沐阳对梧桐的过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如果是我会错意,那请原谅,冒昧问一句,你们的乐队玩的是重金属摇滚吗?我虽有耳闻,不清楚具体什么样子,我猜是不是就这种,很狂野的架势?”
“...你听闻过?”
一向听沐阳吹出来的风,就当是雨的梧桐,这次竟然露出了疑惑的小表情,就与猫咪在如厕的沙堆中用爪子掏出了薄荷球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喔...”
沐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前在雪城就没触碰过音乐之类的学识,都是在外头的魔法世界中被动听闻的杂学,而对于这辈子都可能出不了国门的本地居民来说,提起外头的学识,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并不算聪明的举动。
“苏恩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呢。”
没有责怪的意思,也没有感伤,单纯有点羡慕了起来的梧桐,但也没有过多的期待,自然也就没把外面世界的话题继续下去了。
“...为啥你和贝卡她们会接触这种形式的音乐,说句不好听的,一般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接触的吧?那又为什么...”
厚重吵杂,看似无规律的爆破发泄性喧嚣,富有张力洪流,在粉丝人群中彰显着独特美感。
这类音乐主打宣泄、狂热、力与生死主题,基本都是激烈的表达方式。
音乐的多样性与人类的多样性,沐阳是明白得很透彻的,也比较包容,但梧桐有着娇柔如银铃的声带,却能担当金属乐团主唱,也是奇闻。
“其实嘛,我以前当过那姐妹的保姆呢。”梧桐心不惊肉不跳地突然笑着爆料道。
“...诶?”
而沐阳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傻愣愣的表情,被动地配合了上去。
“你说什么??”
“呵呵。”
梧桐眯着眼睛,可爱地捂着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