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脱欢的命令,郭康带着伊德里斯来到集结处,点起兵马,准备出发。
这次参加行动的,除了封锁道路和城门的军团兵,还有一部分盟友部队。城墙下,医院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的人,也已经集结起来。
郭康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发现除了带头的医院骑士团罗贝托大团长,圣殿骑士团的总管约翰爵士也出现了。他胳膊上打着夹板,头上也缠着绷带,因此都没法好好戴头盔,只能临时顶着个他英格兰老家那边,步兵常用的锅状头盔——也就是那种“飞碟帽”,勉强应付一下。
郭康有些惊讶,便劝道:“今天的任务并不急迫,也不需要你们都亲临指挥。你这个状态,还是回去养伤吧。”
“不碍事,不碍事。”约翰爵士却连连摆手,反倒一幅很兴奋地样子:“有这种机会不容易,我还是参加比较好。”
“那具体任务,他们给你通知了吧?”郭康只好确认道。
“不就是去抢萨拉森商人么?”约翰爵士兴致勃勃地说:“您放心,我们骑士团很专业的!”
“呃……”
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好,不过看他的精神状态,完全没有因伤而萎靡不振的样子,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脱欢之前吩咐说,动手打人抄家之类的事情,都交给这帮盟友去干。目前看来,他们确实很专业,甚至好像有点专业过头了……
“大人,我们该出发了。马穆鲁克们都已经先走了。”伊德里斯在旁边提醒道。
郭康点点头,连忙拉着他,跳上车,让车夫跟上,去追那队马穆鲁克。
“他们怎么跑这么快啊。”他忍不住说道。
“台吉之前召集他们的时候,给每个人都发了十枚金币当见面礼。这次还许诺,给他们这伙人,再发一万个迪拉姆银币当开拔费。”伊德里斯回答:“谁拿了这笔钱,都会心动的。”
“而且,我们这边,很久都没有迪拉姆货币流通了。他说的迪拉姆银币,很可能是你们罗马的银币。”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马穆鲁克们肯定能想到这一出,所以才会这么激动的。”
“这银币还有什么讲究么。”郭康好奇道。
“埃及的货币,现在特别混乱。”伊德里斯摇摇头:“我没记错的话,从法蒂玛王朝衰落之后,这边的货币就没正常过几年。”
“埃及这边的金币叫第纳尔,银币实际上应该叫‘迪尔汗’。历史书说,这两个词,都是希腊、罗马人那边来的。”他想了想,介绍道:“希腊人的银币,叫德拉克马。伊斯坎达尔大王征服了大半个已知世界,所到之处,就推行自己的币制。一直到现在,我们都在沿用。”
“伊斯坎达尔之后,波斯地区被好几个王朝先后统治,不过他们的货币都没有改变。波斯语里,把德拉克马念做‘迪拉姆’,直到萨珊王朝的时候,波斯银币还是叫这个名字。不过阿拉伯语里,德拉克马被读成‘迪尔汗’,因此大家也经常这么称呼。”
“不过,这二者严格来说,是两种重量和币值都不同的货币——虽然他们确实是一个名字,只是读音有点差别。”
“这是为什么啊?”郭康奇怪地问。
“正统哈里发时代,我们开始自己铸造钱币,但当时大家对此一无所知,完全就是抄罗马人和波斯人的币制。到倭马亚王朝的时候,制度正式确定下来,不过现在看,他们好像抄反了。”伊德里斯说:
“在原罗马地区,比如叙利亚,货币制度模仿的是罗马人,使用金币作为主币。当时罗马金币叫索利多,新发行的阿拉伯金币是仿制它而来,名字改叫第纳尔——当然,这个词,一样是个罗马词,只不过用的是罗马人已经废弃了的一种钱币的名字。”
“但第纳尔的重量,却不是罗马重量体系。罗马索利多的重量是七十二分之一罗马磅,而第纳尔的重量,却是按波斯人的制度,是一个伊斯坎德尔的德拉克马的重量。”
“在波斯地区,人们习惯以银币为本位。新发行的货币,也沿用习俗,是一种银币,名字就叫迪尔汗。但这种迪尔汗的重量,又是根据罗马磅算出来的。”
“啊?还能这样?”郭康之前,还没听说过这件事。
“倭马亚王朝的重量单位,叫阿拉伯磅。其实,这就是罗马磅的变种——把阿拉伯磅分成15份,其中一份是哈里发收的铸币税,剩下的14份,正好就是一个罗马磅了。这单位就是这么来的。”伊德里斯解释道。
“他们是不是故意的。”郭康猜测道:“这样互相交换,一方面比较省事,一方面也可以对冲两边的影响,避免前朝的文化影响太大。”
“我觉得应该不是。”伊德里斯摇摇头:“因为当时的币制特别草台。早年,所谓第纳尔金币,就是完全照抄罗马人的外观,连上面的罗马皇帝头像,和周围的希腊语铭文,都照抄过来了。”
“啊?这都没人管么?”郭康惊讶道。
“是啊,就是没人管。”伊德里斯一摊手:“那会儿的金币上面,还有希腊神话里的赫拉克勒斯呢。我也不知道他们抄的是哪个模版……”
“后来,有人发现,金币上面的符号,还是拜上帝教的符号呢。哈里发就对币面进行了改变,把上面的希腊文,改成了阿拉伯文,方便阿拉伯老乡们认识。”
“那看来好像确实没什么人注意……”郭康吐槽道。
“是啊,这会儿,已经是倭马亚家族第五代哈里发的时候了。”伊德里斯说:“到第六代哈里发,大家意识到,上面这个雕像,好像还是罗马皇帝呢,于是又紧急改版,改成了哈里发自己的头像。”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提出,按照教法,应该是不准把自己头像放上面的,于是哈里发又撤掉了头像,改成徽章和文字。那之后,才成了现在的标准样式。”
“所以,你说有没有什么战略和计谋,我觉得是没有的。”他摇头说:“就这样子,哪有施展计谋的能力啊。这明显就是太没文化,瞎搞出来的……”
“那他们这样做罗马钱币,算不算假币啊?”郭康想起来另外的问题。
“都是大马士革铸币厂产的。那个工厂的商标铭文,都保留了好久没改呢。”伊德里斯居然真的认真想了想,说:“原厂代工的其他家的产品,应该不算假货吧?”
“呃……”郭康突然发现这帮人是真会做生意,这都能反应过来……
“不过这些,都是很早的币制了。”伊德里斯继续说道:“后来虽然也用这些名字,但实际情况差别就比较大了。像我们这边的迪尔汗,在阿尤布时期,明面上就有三种含银量了。”
“到马穆鲁克统治的时候,因为经常出现内乱,货币也混乱不堪,大宗贸易的时候,大家都更倾向于使用意大利人的杜卡特和格罗索。苏丹们一度试图重新规范第纳尔金币的铸造,对抗意大利货币的入侵,但一直没能实现目标。至于银币,干脆直接弃疗了。”
“这几年,埃及的饥荒愈演愈烈,货币危机也越来越严重,已经影响到了政权的稳定。前两年,谢赫才尝试了一次,把手头囤积的白银储备投入市场,试图稳定币值,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而且,他已经算是比较负责的苏丹了。之前的马穆鲁克首领,往往连这种事情都不愿做。相反,他们特别热衷于发行劣币,通过降低含量来赚取差价,给自己筹备军费。不过埃及的贵金属也不多,现在努比亚的矿山都快挖完了,来路更是越来越少。再加上意大利金银币涌入,制作大面值的金银货币,已经不算特别赚钱了。那种小铜币,才是最好用的。”
“但这种小额钱币,才是日常使用最多的。结果,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也跟着受到了巨大影响。加上这几年,也是灾荒最厉害的时候,粮价上涨加上钱币贬值,导致价格变得非常夸张。一个阿德布的粮食,已经从160个迪尔汗涨到1000个了。这还是商人的报价,具体多少钱能到手,还得看临时行情……”
“乖乖……”
两人聊了一会儿,在大巴扎旁边的一处巷口,终于追上了一队马穆鲁克。
巷子里,堵了不少人,郭康伸头看去,只见十几个马穆鲁克,个个剑拔弩张,盯着前方。
在他们对面,聚集了足有上百号人,中间围着一个穿着丝绸华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两边,正在激烈地互相吵着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郭康连忙问。
“那个胖子,是个在哈利利大巴扎开店的粮商。”伊德里斯说:“这边带队的马穆鲁克十夫长,让他带路,把仓库里的东西交出来。他不乐意。”
“马穆鲁克说,台吉之前吩咐大家,他这次进城,不想动刀兵。所以,大家最好老实一点。真要拔刀,那就可不算他们没听台吉命令了。”
“人家这么多人呢。”郭康回头看了看:“让他们等一下,等我把骑士团的人喊过来。”
不过,他还没说完,两边就推搡起来。几个马穆鲁克便抄起木棍,开始往前挤。
“您也被担心。”伊德里斯劝道:“就算不动刀,也未必吃亏。”
他告诉郭康,马穆鲁克的训练,就是从木棍开始的。尼罗河流域,有一种叫“玛哈姆”的厚重黏土。那些有天赋,身体健壮的少年奴隶,被买来之后,就会在教头的安排下,用训练刀剑,劈砍这些黏土堆成的塔。
初学者一般要连续打25次,第二天打50次,这样渐渐提升。等他们能用标准动作,连续击打黏土塔1000次之后,教头就会在塔上盖一层沾水的毛毡,然后继续。毛毡也叠了好几层之后,再把训练剑换成铅棒……这样循序渐进。
据说,这是萨拉丁组建马穆鲁克的时候,确立下来的训练规程。每一个成功毕业的马穆鲁克学员,都是这么一点点练过来的。对于他们来说,这属于基本功,根本不用担心。
果然,两边开打之后,马穆鲁克都把棍子挥出残影了。商人带出来的保镖和打手,完全不是他们这伙人的对手,很快被打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后面的人,见状纷纷抱头鼠窜,四处乱跑。马穆鲁克提着大粗棍子在后面追,赶上一个就一棍子打翻。乱哄哄的人群中,粮商也被他们按倒,挨了好一通老拳,被打得鼻青脸肿,又捆了起来。往郭康带来的车上一丢,算是完成任务了。
“哎,台吉说得对,这帮人确实不是一伙的……”郭康嘀咕道:“我还觉得他们算一个阶级的,会有些合作和顾忌呢。”
“阶级是什么啊?”伊德里斯没理解,问道。
“就是……他们都是土地所有者,是别人干活,供养他们的。”郭康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懂,就说道:“据说这种人是同一个等级的,因此容易团结起来,对付佃户和下层工匠。”
“那应该还是有点差别的。”伊德里斯想了想,说:“很多马穆鲁克也没什么土地和存钱的,肯定也不喜欢商人。”
“那这些马穆鲁克,一般能拿多少钱的薪水?”郭康问。
“普通马穆鲁克的月薪是三个第纳尔,大概四五十个迪尔汗——当然,这是那种含银量足够高的标准状态的迪尔汗。我们这边现在都有几乎不含银的‘黑迪尔汗’了,这种不算的。”伊德里斯说:“比如,按刚才说的市价,大概只能买得起二十分之一个阿德布的粮食了。”
“低级军官的收入,能到7个第纳尔,已经翻倍了,但这点购买力肯定也不够。如果是有封地的军官,倒是可以好过不少。但大部分人,尤其是这些失势的马穆鲁克,处境肯定是不太妙的。”
“一个阿德布的小麦,大概是……二百五十罗马斤吧。也就是说,马穆鲁克士兵一个月的工资,只能买十二斤半的粮食了。”
“啊……”
紫帐汗国用的所谓“罗马斤”,和元明的斤一样,大概是六百克差一点。这点粮食,显然连自己填肚子都不够。
“我就说,他们战场上怎么这么奇怪。”郭康感慨道:“这么看,他们还乐意在战场上陷阵拼命,往我们军阵里硬钻,已经很有职业道德了……”
“是啊。像这次,台吉给的开拔费,确实够他们几百个人大吃一顿了。能填饱肚子,人肯定卖力的。”伊德里斯点点头,说道。
“而且说实话,我觉得就算是地位更高,有点地位、相对也更富裕的马穆鲁克,也不会觉得埃及商人是自己人,更不配和他们一个等级了。”
他说着,喊住了那个领头的马穆鲁克头目,问了一句。头目立刻瞪大眼睛,狠狠地说了句什么,扭头就走了。
“您看。我问他,他是个小军官,以前至少应该有过份地。那他和这些富商,是一个等级的么。”伊德里斯一摊手:“结果他说,谁跟埃及人一个等级,叫我别乱说话。然后就去打人去了……”
“……”郭康沉默了片刻,看了看旁边嗷嗷直叫的商人,感觉这人说的也不算意外。
这时,前面的马穆鲁克,又抓到了几个商人的跟班。揍了一顿之后,几人连连求饶。在他们的带路下,众人很快找到巷子尽头,商人的住所。
两个马穆鲁克抬过来一根木桩子,几下砸开门,在一阵鸡飞狗跳中冲了进去。
“先把账本找出来!”郭康赶紧喊道:“先找账本!”
“我去给他们说。”伊德里斯也连忙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