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乐院
昏黄烛火之下,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纱,人坐其中面上都似乎罩着柔光。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时令鲜花簇在高台旁。
数盏一人高的红灯笼悬挂在高台周围。
微风拂过,灯笼轻转,红芒随之旋转。
光线流淌在画卷之上,光影流转之间,那画轴中的女郎好像就要走下来。
司仪是河房之中的说书人,凭一条巧舌,讨利肥口。
他的反应是最快的,从画上女人的脚面收回视线。
他也是在河房欢场打过滚的老油子,现在却被这一副画弄得面红耳赤。
原因无他,实在太过逼真。
大景绘画讲究的是意,追求的是韵。
眼前这种黑白线条重形重写实的技法,闻所未闻。
二者相较来说,并没有高低之分。
但当后者被运用到春宫画一道时,确实是叫人耳目一新的。
就好像那女人正俏生生站在人群中,被注视。
司仪强忍住伸手去摸一下,确认是不是真人的冲动,清了清嗓子。
他的一声轻咳,像是激活了什么,瞬间富乐院炸了窝一样喧闹起来。
“这是什么画法?”
“是、是谁人所着?”
“那条黑蛇莫不是男子的……”
高台之下议论纷纷。
更有机灵性急的,已经上前询问司仪,是否卖画。
“我出纹银百两,愿购得此画。”
问话的是个急性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高高举着。
“一百两?我愿出价三百两!”
见状立即有人在开始抬价,只是比起最开始那人的实诚,此人并未有实际表现,也不知是不是说着玩。
但在一文钱一个包子的盛京,靖宁卫百户月银七两的情况下,三百两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
场中气氛顿时热烈。
人们向前拥挤,想要凑近观看,一时间你踩了我的鞋子,我挤扯了你的衣裳,乱作一团。
更有人看了两眼画卷,便微微躬身弯腰,遮挡丑态。
富乐院不比外边河房珠市,能进得来这里的不说达官显贵,最少也是有钱有闲。
这样一群衣着富贵的人,拥挤在一块,再无风度,从高处看去,就像是一窝蚂蚁。
林大夫立在窗边,看着下边的人涌向那一副画,顿时皱紧眉头,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这些涌动的人头,破坏了他赏画的雅性。
他决意,尽快解决了此间之事,去取到那幅画仔细研究这种未曾见过的技法。
他心中有预感,若能习得这种画技,他定能更进一步,得母亲青睐。
“盘儿,快些喂苏三姑娘吃药。”林大夫催促着。仟仟尛哾
却听一人问道:“什么药?”
林大夫愣了一下,转身看去。
一个穿着浅紫衣裙的姑娘立在门边。
桌上的蜡烛劈啪炸了一个灯花。
照在那姑娘的脸上。
比起前两次见素面朝天,今日盛装打扮的姑娘,看起来漂亮极了。
一双大眼睛忽闪似猫。
林大夫的视线在她眼睛上转了两圈,彬彬有礼见礼道:“阿鲤姑娘。”
嘭——
一碗药汁子,打翻在地。
碗咕噜噜滚了两圈,黑漆漆的药汁泼洒在地面,冒出几个泡泡。
白烟升腾,木质地板上竟有腐蚀痕迹。
一股神秘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阿盘站着的床边,钉着一把鱼皮短匕。
就是这只短匕,打翻了阿盘手里的碗。
明明手中已经没了碗,但阿盘还是维持着捧碗的动作,一双手掌烫得发白失活,皮肉松垮下来。
“姑娘,吃药吧。”
她面上挂着关切的笑容,嘴上说着劝慰的话:“吃了药,就好了。”
苏三姑娘斜坐在床榻上,满头黑发披散,挡住了脸,不知神情。
“阿鲤姑娘,究竟是何意?”
和前两次回避赵鲤的视线不同,这一次林大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赵鲤的眼睛。
在得到回答之前,他自顾自的说道:“阿鲤姑娘的眼睛真美,叫人难以取舍。”
赵鲤手里提着一只酒壶,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冷笑。
敢情她也是受害人备选?
“谢谢夸奖?”
对方已经放弃伪装,赵鲤也不再客气:“林……大夫?”
林大夫依旧是那般模样,似乎赵鲤来不来都碍不了他的事。
他再次行了一礼:“阿鲤姑娘,可以叫我的名字,林知。”
“林知?”赵鲤手里提着一只酒壶,朝门内跨了一步,另一只手背在背后,做了一个手势,嘴上却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是后改的汉家名字,你的朱提本名是什么,你不是朱提人吗?”
林知愣了一下,随后他忽的仰头大笑起来:“朱提?哈哈哈哈哈,从大景的军队冲进朱提,屠杀换种,这世间哪还有朱提人。”
笑声震落了房梁上的灰尘。
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他眼角笑出眼泪来。
此时的林知哪里还有初见时那般文质彬彬的模样。
又笑了几声,他抬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转头看向赵鲤。
“阿鲤姑娘可知,大景军队是如何杀良冒功的?”
他自顾自的说道:“大景的士兵来到朱提,所见之人,无分男女老幼,都是他们换取富贵功劳的道具。”
“可是女人和孩子的头颅一眼就能被识穿啊,于是大景聪明人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他们的长刀从这里砍。”
林知大大的张着嘴,将食指横在口中。
“从这里……”他说道,“从这里砍,就能得到半个没有下巴的脑袋。”
“没有下巴,自然无法分辨是否有男子的喉结,自然,都是值钱的敌军人头。”
他笑声猛然拔高:“女人、孩子,玩够了以后,便被他们逼迫着张开嘴,然后一下……”
林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他眼睛失焦的看着前面的空气,好像某些往事正在他的面前重现。
“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他们效率很高。”
“活着被玩弄,死了换军功,低贱的朱提人真的是有用极了。”
他越笑越大声,唇角咧开扬起。
突然,他垂下头,看向赵鲤:“阿鲤姑娘为何不笑?不好笑吗?你在等什么?”
赵鲤静静的站在前方。
面上冷漠无比,对他的故事没有一点兴趣。
“我在等你装够。”
赵鲤说完,右手手臂肌肉突然紧绷,猛的将手里提着的酒壶像前方甩出。
一柄长刀已然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