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于从墨家九算手下挽救黑瞳高层七人性命的过程当中。
夜色之中,只见当地乃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四面山石峥嵘怪异,寸草不生,望之有如无数只怪兽蹲踞在黑暗中,要择人而噬。
隐身其中的衣着黄葛布衫的方独白来回不安踱步,口中碎碎有声:
“怎会,领导者怎会突然失踪?玄之玄又为什么会有我们黑瞳的名单?不知名单中,是否有我的名字。还是远走他处,先避风头。”
做下抉择,方独白正欲离开,惊闻索命诗号传响——
“何故闲来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那声音尖细怪异,听来有如针刺耳鼓。
堪堪停下前进步伐的方独白只见一人身披麻衣斗篷,脸颊如枯骨,除了一张焦黄的面皮之外全无肌肉,骨头突了出来,宛然便是半个骷髅骨头。
方独白一惊之下,立时转过了头,一颗心怦怦乱跳。
芭蕉藏诡·蚩蚕子见状貌似并不着恼:“方独白?”疑问一声意带确凿,“你想去哪里呢?”
“你……你又是谁!?”对方面容委实太过吓人,此刻好似惊弓之鸟的方独白一时无论如何不能定下心来。
“不重要了。”
冷淡一句甩落,蚩蚕子衣袂带风人随声至,五指疾探催心蚀骨意欲取命。
忽然眼前迅芒一闪,一柄轻薄长剑陡然插入,反刺直指芭蕉藏诡胸口。
寒芒晃作碧水如泓无孔不入,笼罩蚩蚕子上身大穴。
转步一旋震木浮身避过来招,芭蕉藏诡挫腕挺臂五指箕张,翻掌横过,真元倾注掌心已成青色,扣向对方咽喉。
阴损掌风吹扰覆面白纱飒响。
幻幽冰剑冷目如电,掌中雪白冰刃陡然又加快三分,一剑刺空之后原本应该势尽,但她内力运转,长剑好似有灵性一般地如蛇一般弯曲,剑尖翻折,追刺蚩蚕子脊椎。
与虎谋皮自需有杀虎之能傍身,有关此点俏如来无疑十分透彻,而皇甫霜刃亦然。
只当眼前人亦为修者派遣的芭蕉藏诡左手凌空劈出,右掌跟着迅捷之极的劈出,左手掌力先发后至,右手掌力后发先至,两股力道交错而前,诡异之极——销魂三尸掌!
两相趋敌所必救变改攻守几度,两人身形易位,瞬间已过了十多招。
幻幽冰剑但感蚩蚕子内力既强,劲道阴寒,怪异之极,而且蕴有剧毒。
若非有赖医者调教武艺倍见精进,女杀手怕是应招也难。心下不敢大意的她当下飘身而进,幽水横陈剑光寒,剑锋向芭蕉藏诡连点数记,雪白冰刃铮然清吟,舞动细雨连绵。
雪雨冰晶
蚩蚕子足履螺旋抢位拧身避过前招,紧接着狭窄长剑转了个弧度极小的小弯陡然加速追刺而来。
这一剑过后,再进,都是由上一剑再发生变化而来,剑身再次翻折,直取芭蕉藏诡颔下。
伴随纷飞雨雪布开,一柄薄剑犹如灵蛇,颤动不绝,迫得蚩蚕子身形化作一条淡淡人影,在剑花外纵横飞舞,却始终攻不进去。
一再企图越限无功,更甚者寒光陡闪,芭蕉藏诡胸膛已给利锋切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衣衫尽裂,胸口肌肉也给割伤了,受伤虽然不重,却已惊怒交集,锐气大失。
突然间,蚩蚕子双掌一错运煞吐劲,肤如铁色,呼呼生风,隔空掌力连续压向幻幽冰剑,扬手处扣住腕下暗藏的碧磷针隐而将发。
自洞外倏然传来的一阵东瀛男声打乱战局:“别躲了,方独白。我知道你躲在这!”话音未落,轻功绝顶的暗忍飞将已然入内。
“嗯?又是你?”
因追查黑瞳缘故,双方早有交手,是故眼下神田京一甫见芭蕉藏诡,直身微弧的薄长太刀当即上手。
心知青年现身赤羽信之介定然距此不远的蚩蚕子心念把定,挥手飞针杀法越空穿射,一丛碧磷针如雨般散出。
极细的惨绿光芒覆盖方圆,幻幽冰剑莲足点地仿若轻絮随风,翩然避过飞针破空。
反观神田京一双刀流利变幻犹如鬼魅,无极剑法原本讲究轻灵飘逸,变幻莫测,在他使来却迅猛无比,实在是匪夷所思。
芭蕉藏诡把袖一抖,振腕珠发掌风凝箭,阴狠强劲兼而有之的气劲幻作极乐刺于电掣间追打而出,快得自长空掠出锐风、划出急啸。
化骨翳毒
凌厉掌力震动虚空,惊散黑血横流,流体毒质仅仅蒸发袭面便令人有如火炙,任凭三人腾挪闪跃,竭力招架,始终脱不出阴翳笼罩。
猛听得方独白长声惨呼,高跃而起,幻幽冰剑与神田京一赫然救之不及,危急关头——
“朱雀天火!”
轻喝男声萦耳,燎原火流交光掠耳灼烧黑血,溅散余烬成了一个红圈将三人护在当中,是西剑流军师到了。
洞悉此点的蚩蚕子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因为目的已达。
来迟一步的赤羽信之介万料不到下属败阵如此神速,先是一掌扫灭野火的他定睛便见三人不支倒地。
扶起神田京一的西剑流军师一搭伤者腕脉,只觉对方脉搏跳动急躁频疾,有中毒之象。
虽说自当初因毒邪手段受亏起,赤羽信之介便不曾对蛊术少费心力,但半路出家终究敌不过阎王鬼途毫无顾忌进行人体实验造就的深厚底蕴。
喂三人服下六阳正气丹以观后效,却见他们全身发颤,牙关相击,格格直响,便似身入冰窖一般,过得片刻,嘴唇也紫了,脸色渐渐由白而青。
西剑流独门药方原本极具灵效,然而三人服了下去,药性便如石沉大海般无影无踪。
没奈何,西剑流军师只得另寻他法,先以封眠手段抵住毒素侵袭,随后便往还珠楼寻求奥援。
还珠楼
精致富丽的房间内,昏沉不醒的女杀手躺卧软榻,皇甫霜刃伸指探脉,隐感一股冷气自幻幽冰剑四肢百骸散发,刺骨生寒。
凝眸思索片刻,术者抬手化出一方六寸来高的小小木鼎,深黄颜色的木鼎雕琢甚是精细,木质坚润似似玉,纹理中隐隐约约地泛出红丝。
指尖银光一晃,气贯针尖,针柄雕铭盘旋象龙更显栩栩如生。
吞吐云雾当中龙形隐现,是手法奇速所留残影。
银针于女杀手五指各刺破一个小孔,皇甫霜刃旋将幻幽冰剑右手拿住,伸入鼎炉当中,过得片刻,鼎腹有一滴滴黑血沁出滴落。
未多时,出来的血液渐变鲜红,术者移开木鼎,一只手掌如白玉无瑕,更无半点血污,女杀手气色亦好上不少。
旁观的赤羽信之介同样神色一松,心下暗思如何自术者手中换得解方。
心思锐利若西剑流军师显然体察幽微觑破其中关键——
手法迅疾并非复制不能,难在木鼎内里或有蛊虫药材作功助力。
西剑流双部恩情早已偿还两不相欠,但此外尚有当今苗王夹在中间。
毕竟当初一意让苗疆得以抽身援手中原的九算与西剑流军师俱是选择竞日孤鸣作为最优解,不同于墨家两头下注的布局作风,孤身离乡到此的赤羽信之介自是无此资本。
这面心感棘手的西剑流军师思索未定忽感掌心一沉,那厢结束诊疗的术者已将木质药鼎递过。
见状,赤羽信之介愣神一瞬,随即便听得熟悉声调入耳。
“信人示己之诚,疑人显己之诈,赤羽先生觉得吾属于哪一种呢?”暧昧不清的字眼触动西剑流军师回忆。
那是昔日同毕生宿敌的一番对白,赤羽信之介折扇掩唇冷笑数声:“那就要看还珠楼主有多少诚意咯?”
说着,湛然目光一扫幻幽冰剑。
闻弦歌而知雅意,貌似扼腕的皇甫霜刃叹息道:
“唉,诚意我很足够,只希望患者能撑到皇甫寻得解方的那一天。”术者能解此毒的讯息不会外流,也许这会成为决胜的一步棋。
不着边际的对话转过,感念眼前人真诚态度的西剑流军师心防松动,将木鼎收好的他方欲离开复又止住脚步。
赤羽信之介:“临别之际,吾有一事转告。”
“愿闻其详。”皇甫霜刃表示洗耳恭听。
“昔日苗疆内战,吾助北竞王镇守万里边城,期间铁军卫兵长似有抽身打算,”换言之,风逍遥曾有过暗中前往西苗救下苍越孤鸣的计划,“但为吾以点睛化龙名义所拦下。”
西剑流军师是由雨音霜口中得知那名于危急关头救下苗疆王储的刀者存在,当时雨音霜与风间始系孤鸿寄语所派遣,然惊鸿一现的风中捉刀并未参与后续魔世之战,说明双方确非同道。
排除诸多选项,请动刀界惊鸿出手的人选不言自明。
而风逍遥自赤羽信之介口中得知术者嘱咐其人袖手内战终局一役时的表现也印证了西剑流军师的猜测。
唯一可虑者,就是风花二人彼此深交程度可能带来的影响。
若否赤羽信之介又何必借凤蝶之口试探皇甫霜刃。
“太过熟悉的彼此在考虑对方时已经不再作移位体验,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进行推测和预期。”
旁观者清加之某种意义上可谓目睹首尾发展的西剑流军师为这段友情做下医嘱。
“结果,产生了小小的差异就十分敏感。”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友情的破碎或许也是如此。
好言相劝既毕,结束共情的赤羽信之介将话题扯回从前,理直气壮不见半分惭色:“现在你可以选择报复,但吾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在其位谋其政,从不依对错论定行为与否的西剑流军师能坦言相告已是风骨表现。
对此,皇甫霜刃内心毫无波动并且险险要被气笑:
“这算是经验之谈么?”一句反刺意指西剑流四天王之情义。
“此言出自真诚,还望你体会,请!”仿佛若有所得的西剑流军师情真意切道别。
话落人已远,空留立足原地的人怅惘喃语出声:
“风花雪月的友情啊——”
反观赤羽信之介,离开还珠楼的他一路疾奔回向中原,来到中途,倏遇一阵狂风扫来,应和骤响的高昂男声。
“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荻花题叶总归不能容忍他人干涉风花雪月之友谊。
拦住西剑流军师的那人身穿雪衣风氅肩羽乌翎,绳结锁扣缀以珠玉,镶纹古冠发系素绸绣带,肤色白皙轮廓峻刻,正是南风不竞。
席卷黄沙渐歇,自有一股慑人压力蔓生,静静打量眼前男子的赤羽信之介握扇戒备。
‘此人看似随意的站位,实则已尽封吾之生路,在吾动手之前,就已经落入他之杀招。’
“注意来!”
不提暗自警惕的西剑流军师,南风不竞双眉一扬好比刀锋斜飞,竟给人一种机锋峻烈的迫人寒意。
“三招,吾只允诺,替蒙昧始觉出三招。”剪除赤羽信之介,如此一来俏如来便再无助力可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
在另一条时间线当中原本此事该由一名坐在不悔峰上的魔所完成,不过如今的他因故另有要务。
四方山
同样为人所拦住的云麓天观心下疑窦丛生:“阁下是?”
灰革深纹斗篷借以兜帽半掩面目,腰挂奇形乌鞘长剑。
垂发披肩、鼻直如削的玄狐外貌看来并不强壮,但由头至踵俱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分多余的肌肉,手足面目皮肤俱已晒成了古铜颜色,骤眼望去,恰似一尊铜铁雕成的人像。
这位名列魔世的暗盟三大剑客之一不答反问:“铁竹笑?”
“你认得我?”
云麓天观直觉更添不安。
“有一个人对我讲,他会尽力帮助我看见人世中最完美的剑法,而条件只有一个——”
玄狐语调沙哑。
“杀你!”
话甫落,三尺青锋已然出鞘,动作之轻灵迅快,笔墨难以描叙。
“啊……”
以调查修真院惨案为明面动机的铁竹笑是为此地留字所吸引而来。
“中计!”一声惊诧脱口,传讯灵符于焉发出。
纵穿空间的灵符跨越千山万水,为一只年轻得泛着绯红的手收了去,那人的手很年轻,真实岁龄却很老,但意态仍旧优雅出群。
读完云麓天观所传讯息的忘今焉银髯无风自动,忧心怔忡的目光蓦然向前,流露毫不掩饰的质疑态度。
同修相互试探不过家常便饭,玄之玄语调确信:“玄狐出手了。”
因浪生师座插足缘故,掌握佛国的计划尚未展开便已胎死腹中的蒙昧始觉也因此更得空闲。
恰巧非然踏古有意针对风花雪月布局,二人一拍即合。
忘今焉欲试探荻花题叶真实情感所在,遂刻意放出身为“知情人”的云麓天观充作饵食。
玄之玄则将一柄上佳利刃递到还珠楼主手中,否则皇甫霜刃决计难有说动先入为主的暗盟剑手之可能。
现今结果既得,愈觉趣味盎然的非然踏古情绪不表于外,转而发问开口:“状况?”这是在问另一桩九算共同的计划。
“所有的布置已经近乎完成。”
蒙昧始觉的眼神闪烁灵活,竟然还带了点与身材相符的俏皮和格格不入的奸险,一如其人种族特征般狡猾多变。
“嗯?”听出这句话当中仍有但书的忘今焉不禁抚髯蹙眉。
“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你看得出几分关联呢?”
从头至尾操盘全局出力最多的玄之玄语意平和别带危险色彩。
“俏如来,这场连环局,你有本事破解吗?”
采用毒杀手段灭口的举动看似无奈,实则有心,有心为修者留下查证时间,目的在于让俏如来身败名裂,成为一名彻彻底底的阴谋家!
换言之,此毒解方的出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那么,该如何让这件事合理化呢?看过剧本的皇甫霜刃已有定见,此刻的他履足黄泉迷津,来到十殿阴曹左近。
冷风如刀,云层厚重,奈何桥边回头无路,更是风涛险恶。
“痴人俗客品庸茶,争似蠹鱼逐字爬,懒写残章堪入画,横倾墨海拓诗花。”音依旧,人依旧,荻花题叶一访道域故人。
磅礴气劲划地为界浮现文字余晖成壁:[为何来此?]
术者传音同样言简意赅:[还珠楼·副楼主。]伤病休假也不带这么久的,赶紧给我回来继续上班。
无元炁:[何来自信?]自信阎王鬼途会原封不动地返还战俘。
荻花题叶神色平淡:[这本身岂非本就是交易的内容。]
当世用毒专精除却万济医会与阎王鬼途外不作他想,联系阎途十部众最近动作串联情报并不难。
[还是说——]术者话音里流露出讥嘲之意,[吾该留守还珠楼等汝上门送回副楼主以示诚意,方便洽谈合作,最后向吾道谢。]感激还珠楼主予以信任肯定。
挑衅脱口,黄泉遽生狂潮怒卷,远远望去,但见水天相连,黑压压一片,浪涛卷上岩石,有如泼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