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台上于和血染当场,汩汩流出,也不用运功止血,偏等到燕继慈应允了计成达一日之命,才始用右掌在自己左肩抚了抚,便封了自己左肩诸穴,贯穿之伤才缓缓不再涌血。
台下潘鼎臣瞧了,此时才敢飞身上台,取出伤药,便要为于和敷治。
孰料于和挥了挥手,道:“臣儿,此番乃是为师该受之伤!不可医治!聊慰为师对百草门燕航之愧疚!”
此刻,莫说是燕继慈,便是一直瞧着台上态势的群豪,也觉于和属实由衷认错。
台下一名僧人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天下武林哪一家门派,没出过些许不肖之徒?于观主不必妄自菲薄。碧霞宫威名赫赫,早自尊师海外鲸神云飞扬之时,便响彻天下。天下人都不会已凌杂米盐之事,而不见碧霞宫之巍然大义。”
这僧人话音方落,却早有一个女子干脆爽朗的声音即刻驳斥道:“金掌佛禅话说的漂亮!那训机僧乃是你大和尚的爱徒,他之所作所为,想必也不会损了熊耳山天竺寺的名头儿!枉为出家之人,作为少林分院,计成达打上你少林总院,你却还言语之间,对碧霞宫百般殷勤。”
方才说话的和尚,看年龄四十岁上下,看面相也是一副庄严之态,正是少林分院熊耳山天竺寺的主持金掌佛禅,法号奕奕。
而发声指责于金掌佛禅的女子,得秀美端庄,英姿飒爽,此刻正搀扶着红拂女剑,观摩大会。正是比剑联姻传佳话,七侠五义南侠展昭的妻子,丁氏双侠的妹子丁月华。丁月华初听徐良讲有和尚竟伤了红拂女剑,并劫掠了红文,后又听德施和红拂所说,那恶僧正是天竺寺的训机和尚。此刻见金掌佛禅说话之时,红拂女剑随即就皱起了眉头,丁月华便实在忍不住出言呛声。
德施此刻也率着几名苴可,紧紧跟在红拂背后,听出着话语之中的意思,“哇”一声怪叫,惊的身旁沈仲元、智化、徐庆等人一个激灵。
徐庆呼呼闷声道:“诶诶诶!蛮子,你叫个甚!”徐庆便是如此,他一旦把对方当做是自己人,便说话称呼随意出口。若是他把对方当做对头,那话语更是难听。若是遇到交情不深或萍水相逢之人,他反而恭恭敬敬,持礼相待。
德施吼道:“害我妻女的正主儿,找到了!”话还未说完,便纵身出去,蹿跳两三下,便落在了台上。
燕继慈竟不自觉后退数步,闪开荡起的土尘。
于和见德施身法奇特,装束异样,心道:“这莫不是自杞罗殿鬼王德施大头领?此人远在自杞崇山峻岭之间,向来不涉足中原,怎地天竺寺金掌佛禅得罪了他?”
德施的功夫讲究的乃是扎实二字,不似碧霞宫潇洒飘逸,落地之际,宛如铁塔戳地,地面几为震颤。
德施抬手指点着金掌佛禅骂道:“那天竺寺的秃驴,那训机僧伤我妻,劫我女,二人差点便丧命他手!更屠我杜家庄十余口!此番便要找你这天竺寺的秃驴偿命!”
金掌佛禅跟所有人一样,被德施责骂的一头雾水,诘问道:“贫僧常驻天竺寺,何尝害过你妻女属下?那训机是我寺中僧人不假,却也失踪半年有余了!我还不知找谁讨要,将他寻回!你罗殿鬼王的妻女自当远在自杞罗殿鬼部,我天竺寺地处弘农,相隔千里万里之遥!我天竺寺受达摩之业,归少林正宗,岂会做此等之事?德施!你蛮夷之人,竟也敢搅闹我中原武林大会?”
那德施听完金掌佛禅的话,怒火更盛,急道:“我妻便是八宝叠云峰九云庵庵主红拂!我女儿便是九云庵的弟子红文!她二人前往杜家庄,为训机僧所伤!休要多言,上台来受死!”
德施一言既出,千万英雄登时哄然作响,笑声夹在议论声中,竟强过群豪的私语。
金掌佛禅朗声笑道:“德施!我看你是昏了头,迷了心,醉了酒,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天下谁不知,九云庵主红拂女剑,乃是出家.....”他此时瞧见少林主持了了大师瞪来的目光,也意识到自己失言。
高台之上,少林方丈初听金掌佛禅向着于和出声之时语气怪异,带着恭维卑微之气,便有些不悦。此刻了了听了金掌佛禅之言,立时在台上大声道:“奕奕!诸般佛经不曾常诵么?满口业障之语,诛心之言!”
红拂女剑听了,立时羞愧难当,面色铁青,眼中似乎便要长出百十把刀来,要把德施千刀万剐了。
德施话出口之际,自然便瞧向红拂,见红拂色变,立时便又醒悟,心道:“坏坏坏!此番又忘记中原人特意得在乎礼防之数!又惹了红拂了!若在私下,我立时低头认错,好生哄上一哄。可在这万千武林人士面前,我好歹也是一方之主,岂能不要我自杞罗殿部的面子?诶,对了!再说,我若将这层礼防捅破,红拂她自然难在中原待下去,跟我回自杞,岂不是大大的好事?我惹了她生气,我以后事事依她便是。”想到此,他最软的强调说出了最窝囊的强硬话:“那个,我自然说的是真的......红拂......你看我说的确实属实......”
红拂女剑听得实在尴尬,背后四周群豪议论之声更是此起彼伏,面上再挂不住,但她并非寻常女子,更非寻常武林女辈。
红拂竟止住尴尬之态,心道:“这蛮子这许多年来,从未忘却我母女二人,也从未对我有丝毫慢待。每年节里,雷打不动派人到叠云峰看望,时不时令杜家庄兄弟前来顾问,将他德施所图之事,与那罗殿三十六部征战杀伐恶斗混一的情况,事无巨细得都讲述给我,并说只要自杞一统,便要亲自来接我。我知这蛮子心中放不下我母女,去岁才将罗殿诸部一统为自杞,急需弹压处理的事务定是极多。可他将这些事都搁置放下,急匆匆便来中原寻我。若不是他此番冒险舍生,又怎能救出我红文孩儿?哎!一切都是冤孽!”
红拂再听不得他人议论之声,竟忍着伤痛,沉腰运气,阔步迈开,纵上高台之上。
众人见九云庵主竟登上台去,立时便更是诧异。一些浅薄之人私谓道:“前几日演武,已然开了眼界。今日正会第一日,便有这许多热闹,闹出这许多密辛之事。不虚此行!此番大会,有热闹瞧了!”
九云庵主在江湖之上,素来名声甚佳,名头甚大。在女流之辈中,红拂的武功亦是佼佼者,更靠着峨眉山、北极岛和碧霞宫对其极其礼遇,江湖之上还从没有人敢寻过她的麻烦。但她很少下山,即便是下山,也多是寻三侠五义的好友,散散心情,也多是去峨眉山不定期朝见一下普渡,聊叙兄妹之情。江湖之人见其这还真不多。
平常的人物,若武功高明,多半是被人唤作剑客。而这红拂却是被唤作大剑的人物。纵是红拂年齿不高,可就连辈分,众人也以他和普渡为兄妹起算。
九云庵主一登台,德施只道是自己错的过份了,她要来上台揍自己,便不自觉移开两步。
德施虽被称作自杞大头领,实则他是刚稳住自杞局势,便急于来寻红拂,又想见识中原风云大会。他其实最应该做的,也是在自杞一统之后,三十六部都急切需要他做的事,乃是称王。既然混一诸部,不称王,还做一个自杞部的头领,那如何才能稳住大局。
可这偌大的自杞头领,东征西讨之时,何曾眨过眼睛,却在红拂面前,形容窘迫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那红拂女剑昔日能同德施皆为连理,行事自然不同常人。她非但未举手揍德施,反而昂首抬步,在德施身旁站定,与德施并肩而立。
群雄见那台上两人:
德施身形阔大,内里趁着褐色衣衫,外罩一件褐色斗篷,前臂裸露,所露肌肤一色儿的古铜色,髭须茂盛,面容冷峻,气度沉稳,宛似一座铁塔立在徐良眼前。
红拂身形高挑,面色中透出受伤后的虚弱,一袭青蓝色的道袍,头顶冠巾,手拿拂尘。一副庄严宝相,若不开口,便是一个清净无为的仙姑。一张保养极好的清丽面容,瞧起来也就是三十岁模样,都小了实际年龄小了不少,若换了红妆,便是一个俊丽温婉的贤德之妇。
这两人容貌相差极大,仪容更是天壤之别,天下人乍然瞧来,怎可能是连理的夫妻,天定的伉俪?
偏那红拂紧挨着德施,拂尘一摆,再无尴尬羞愧之色,朗声道:“德施所言不假!我属实是德施之妻,红文也是我与德施生下的女儿!我十八年前,离开自杞,到了中原,为避世俗,结庐为庵观,出家为道人!天下英雄,莫作私下龌龊之论,此番我告知天下便是!”
江湖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粗犷德汉子,跑江湖的人遇上稀奇之事,嘴上能有个好儿?群豪议论之声又此起彼伏,更有些宵小恶俗之辈,谈论之际,更是污言秽语,极是难听,极尽嘲弄。有人道:“这红拂女剑好大的名头,今日见了,倒是个俏丽的小娘子!若是守不住,我中原人才济济,何必去找那蛮子做姘头。”侧旁人贱兮兮应道:“我看便是黎兄你瞧上了吧!”类似言语,虽是小声,但也是时不时有人这般议论。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本站着观会的青年,听完之后,竟抚着胸口,痛苦得站立不住,被身旁这配儒巾,着襕衫,腰悬木剑的一名中年人和一名五十余岁的老仆,一同搀扶住。
这青年低语道:“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德施既是红文之父,红拂便是红文之母。我在叠云峰九云庵上,竟对其母无礼至极!她可曾怪我?”正是燕云岛李和。
此时普渡竟赫然起身,径直越过高台垓心,行至高台正南边缘,喊道:“红拂女剑乃是我普渡之义妹,德施头领乃是自杞之于矢罗殿诸部的酋长!她二人未曾有丝毫违背侠义之道之事!虽无我中原三媒六聘之礼,却乃是西南诸部之风俗!若还有哪个舌头长牙齿短,嚼风吐屁!休怪我普渡翻脸!”
峨眉正宗的教主,云霄观的观主,世称忠厚长者的普渡普群生,竟实在听不下那些粗鲁汉子嚼舌,也爆了粗口,出面回护红拂。
普渡扫视四方,目光如炬,群豪竟再无一人对红拂之事指指点点,惟听到李和痛苦呻吟之声。
普渡也不与红拂德施招呼,径直返身回座,只目光紧盯着被囚在笼里的夏侯仁。
而那德施听了红拂之言,见佳人在侧,欣喜的喜笑颜开,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红拂心知兄长是为了回护自己,但她既已上台,便不作那儿女之态。她塌前几步,直指金掌佛禅,喝问道:“那训机僧与西夏人勾结,做的乃是劫掳妇女,押往日月山中,供那西夏国师淫污并取紫河车之用!他竟偷袭于我,意欲将我母女擒了。后认出我乃九云庵的红拂!竟定要将我母女诛杀了事,竟追到杜家庄,连同杜家庄付诸一炬!”
金掌佛禅刚要张口辩解,红拂又道:“训机偷袭打在我背上那一掌,分明便是金莲掌!况且那掌上还不止少林的内力。受伤之后,我内息窜动,又心火交攻。俨然便是左道的功夫!我前日里打听得,那训机僧自幼便拜在你的门下,你从少林赴天竺寺就任主持,也将他带了去。你敢说训机僧之事,与你无干!”
德施听了,即刻便要为妻女出气,哇呀呀叫了两声,大喊:“老秃驴!休要多说,上台受死!”
此时,那坐在高台之侧软凳之上的陈洪竟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训机和尚,确实天竺寺的爱徒!我在日月山便见过他。他所作之事,便是我陈洪也不屑为之!这训机和尚极是不堪,最喜残虐女囚!哈哈哈!要说是不是与天竺寺这秃驴相干,我不知。但定与那人有关!”
于和在旁边听他们说的不耐烦,又瞧见金掌佛禅向自己注目,便问道:“跟谁有关?”
陈洪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将我坑害的一无所有的赵小锡,你碧霞宫的赵小锡么?”
于和更是气愤,面上竟有些变色,心道:“赵小锡又怎地将天竺寺的和尚也拐带收服,替他做事了?红拂本出自我碧霞宫,我方才没回护红拂,人情上已然输了大师兄。赵小锡若真指使了训机,岂不是又惹了九云庵要来发难?”
此时正在一旁准备为于和敷药的潘鼎臣即刻反驳道:“陈洪!你明知我赵师弟不在此处,偏要这样三番五次将事情赖到赵师弟身上,嫁祸我碧霞宫!真是居心叵测!”
陈洪又是一笑,指着北边道:“他不是来了么?”
只见北面山坡上,方才计成达遇到的那名骑在马上的年轻人,并不如方天化一般,风驰电掣策马奔腾,而是勒住马缰,慢吞吞地往将军凹垓心而下,此时还距此高台,尚有一箭之地。
潘鼎臣回身瞧着那马上之人,心中暗叫不好:“偏偏赵师弟此时到了!如今数人发难,赵师弟到了此处,师父焉能不惩处?”有心提醒赵小锡不要过来,赶快逃命,可哪里还来得及?可他又焉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做出如此明显的暗事。
不少人也早知北坡下来了一位青年,只是不识得是谁。
于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计成达翻上山头之际,早已瞧出那马上之人,正是自己的徒弟赵小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