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萧,斯人怅怅;夜幕凉凉,人心涩涩!
屈心赤独自抱着烛蚀的遗体,如风中残烛般,向着荆江大堤上缓缓而行,孤单寂寥的身影,令人心疼!
楚义征、楚义文缓缓起身,随着纣妙菱、阁老、凰羽和沧龙默默地跟在了屈心赤身后,而后是曹灿、黑无常、白无常、司马长风、卢彦茹、刘欣笙、黄奕翔、木子心、徐曼、叶青、王玄策、蒙山、王大力、韩当、古擒、湛谦......
楚玉容正欲起身之际,楚玉颜看了看她身旁的王选后摇了摇头道:“姐姐,你和姐夫便就在这里吧!”
楚玉容看了看不远处跪伏于地的楚义心,内心挣扎一番后,还是点了点头,她明白楚玉颜的用心,对于楚义心,她们终究是陌生的,对于今后执掌大楚帝国的他,身为公主的她们或许不用担心会受到什么不公,但王选及其父亲,毕竟是朝堂命官,不得不为他们以后的仕途考虑,随即道:“玉颜,那就有劳你代我相送大......大哥一程了!”
看着渐渐影没在夜幕下的屈心赤的背影,楚玉颜淡淡道:“嗯!”
登上荆江大堤,屈心赤眺望着夜幕笼罩下的那经年累月滔滔不绝的滚滚荆江,虽然目不能及,但那经久不息的流淌之声依然清晰可闻,从前每每登上这荆江大堤,看着这壮丽的山河,他总有良多的感慨,但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已然不重要了!只是略微驻足后,随即沿着荆江大堤向下而去!
然后,还未行出多远,隐疾的反噬之力突然袭来,屈心赤一口鲜血不由自主地喷洒在了烛蚀遗体之上,身体也顿时有些不支,就在他即将和烛蚀摔倒之际,借着右腿的对烛蚀遗体的支撑,右臂猛地撑住地面,方才稳住了即将摔倒的趋势,随即心疼地替烛蚀擦拭着血迹道:“舅父,对不起......”
“师兄......”远远地看着屈心赤摇摇欲坠的身影,纣妙菱心疼地急于上前相助!
但就在纣妙菱欲要急冲直下的时候,凰羽拉住了她,摇了摇头道:“妙菱,你比我们更了解他,他,始终是一个极为要强的人!”纣妙菱看了看丝毫未动的楚义征、沧龙及曹灿等人,也顿时明白了过来,与其说是屈心赤要强,其实是屈心赤不想示弱于楚义心,毕竟,那句“他交给你的,不是皇位,而是责任!你若是不能当好这个皇帝,只要他还活着,那么,他还会回来的!”便是他亲口对楚义心说的!
凰羽对楚义征等人道:“殿下,陛下虽然未曾对我明言过他今日的决定,但昨夜我见到陛下之时,也从他言语之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虽然将皇位禅让给了二皇子,但如今大楚帝国刚经历一场大乱,他在帝都的根基不深,所以,按照陛下的意思,你和沧龙还需从旁相助于他,尽快稳定朝局!”
“明白!”
沧龙也点了点头,随即向湛谦道:“湛将军,陛下此行的安全,就交给你和海龙营了!”
“沧龙将军放心,我海龙营将士必保陛下安全!”
纣妙菱也向司马长风道:“长风,你和蒙山、王大力也暂且留下吧,有万源军在,殿下和沧龙更便宜行事!”
看了看重新站起抱着烛蚀遗体继续起行的屈心赤,司马长风点了点头道:“一旦局势稳定了,我便返回古台岛!”
曹灿也适时向楚义征道:“殿下,遵州军,就交给您了!”
点了点头,楚义征道:“曹将军,摄政王坟前,也替我好好敬他老人家一碗酒!”
“嗯!”
登船将烛蚀的遗体放置好后,屈心赤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夹板之上,阁老忙上前一把握住屈心赤的脉搏,随即眉头紧皱道:“快,将他扶进舱室!”
待曹灿、黄奕翔二人将屈心赤抬入舱室后,阁老吩咐道:“心赤现在心脉极度紊乱,情况极为危险,我需要各位相助于我为他调理内息!”
曹灿急忙道:“阁老,让我来吧!”
黄奕翔、刘欣笙、黑白无常等人也争先恐后道:“阁老,让我来吧......”
阁老欣慰地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必争执,这一次,心赤的情况非同小可,并非旦夕之功能控制住,恐怕需要大家轮流不断地来输入真气助他稳住隐疾,曹将军,就有劳你先来吧,待你疲惫之后,其他人随时准备接力!”
“是!”
眨眼之间,三日时间已过,接过叶青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方自屈心赤房间疲惫而出的纣妙菱不由问道:“叶青,我们到哪里了?”
“小姐,目前已进入洛城水域,我们是否先将陛下移至洛水山庄暂歇?一路行船,舟车劳顿的,我担心恐怕会影响到陛下身体的恢复!”
纣妙菱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道:“算了,师兄如今将皇位禅让给了楚义心,我们就不便在大陆逗留了,还是尽快赶到阴阳潭,那里更有助于他身体的恢复!”
“嗯!”
又是两日的时间之后,一脸疲倦的阁老和木子心从屈心赤房间而出,守候在外的纣妙菱、凰羽等人忙上前道:“阁老,木姑娘,师兄\/陛下怎么样了!”
已是五日不曾松眉的阁老点了点头,随即向一旁的木子心道:“木丫头,你说说吧!”
“嗯!各位,有一个好消息是目前陛下的隐疾暂时得到了控制,大家不再需要辛苦接力为陛下不断输入真气了,据我和阁老判断,陛下应该就在这两日会醒过来!”
众人闻言,不由喜上眉梢道:“太好了!”
木子心看着众人眉宇间的喜色,自己却并未有丝毫轻松之意,反倒是一脸惆怅道:“不过!因为重川之行陛下本已是重伤在身,原本就未曾彻底康复的他,这一次,他又是强行调用真气参战,致使隐疾再次反噬,导致他体内累积的伤势愈发严重,我担心......”
纣妙菱闻言,不由急切道:“木姑娘,你快说,师兄到底会怎么样!”
“哎!”木子心深深叹了口气,随即道:“纣姐姐,数日前,陛下怀抱摄政王遗体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陛下的经脉,损伤的已是无以复加,若是经过长时间的调养,或许,可以恢复,又或者,可能......可能,终其一生,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木子心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一脸的凄哀、悲凉之色,屈心赤是何等人物,若是他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且不论他自己能否接受,便是在场的众人,也万万接受不了,阁老见状,不由安慰道:“你们大家也不要过于伤悲,心赤并非常人,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恢复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耐心罢了!”
阁老一番话显然并未起到安慰众人的作用,毕竟,他们都知道,时间和耐心,正是屈心赤所缺乏的!
倒是一向乐观的黄奕翔开解众人道:“只要有我们大家陪在陛下身边,不断鼓励陛下,我相信,陛下一定会很快恢复的,再说了,就算......就算陛下真的会怎样,我黄奕翔这辈子就是陛下的手脚了,陛下想去哪儿,我就带他去哪儿,陛下......”猛然间小腿吃痛的一脚打断了黄奕翔的话,回首望去,只见刘欣笙一脸冷厉地盯着他,黄奕翔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凰羽适时道:“不管怎么说,现在陛下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待陛下醒来后,我们再从长计议,我相信,陛下一定能够恢复的!”凰羽说完便向木子心使了个眼神,后者见状,随即展颜轻笑道:“是啊,我方才所说,不过是最坏的结果,现在不过是阁老和我单方面的判断,医者治病,患者的感受和配合也是极其重要的,日后还需要根据陛下的情况随时调整治疗之法,届时有着陛下配合的话,我相信陛下肯定能够恢复如初的!”
又是两日之后,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滨海城港口,木子心方一登岸,不远处一道银铃般熟悉的声音传来:“子心姐姐!”
“钦儿!”木子心看向一旁的湛谦,后者随即道:“我派人提前传信告知了周姑娘,趁着这次在滨海港补给,所以便派人将她带了过来!”
木子心轻笑致谢道:“多谢湛将军了!”
“举手之劳罢了!”
木子心与周钦儿姐妹团聚之时,一旁有军士道:“湛将军,这些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提前准备好的补给。”军士随即又指向另一处道:“那边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加急送来的物资,我等不敢开启,所以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对了,这里还有一封给您的信!”
“三皇子、四皇子?”湛谦接过书信,心里不由暗自嘀咕,楚义征送来物质湛谦倒是并不奇怪,他诧异的是怎么楚义道还有这份心,或者说,难道楚义心竟然大度地未对楚义道做任何处置......
看着发呆的湛谦,军士不由道:“湛将军......”
湛谦随即回过神来,这一刻,他也明白了,想必是帝都的事情还没有传到滨海,亦或者就算楚义心登基的消息传过来了,但却少了屈心赤这个环节,毕竟,现在大楚帝国的皇帝,乃是楚义心,所以军士们还以为楚义征是三皇子,楚义文是四皇子,随即道:“你们把这些物质也一并搬到船上去!”
“是!”
湛谦重新登上战船,将书信递给凰羽道:“凰羽大人,这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传来的书信!”
接过书信,看着那些已然开启的箱子中各种珍奇药材,凰羽不由感慨道:“帝都的诸位,有心了!”
木子心也不由点头道:“这里面的药材,尽是世间奇珍,感觉他们这是把皇宫内的药材给搬去一空了!”
摇了摇头,凰羽道:“我想,这些药材并非来自皇宫,而是大家暗自在帝都收集的,毕竟,他们不会想让他起疑这些药材的用处!”
众人说话间,徐曼突然疾步而至道:“诸位,陛下醒了!”
众人闻言,随即蜂拥向屈心赤的舱室,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舱室,刹那间便挤满了人,单纯的周钦儿率先来到屈心赤床沿道:“心赤哥哥,你怎么了?我方才登船了就想见你,可姐姐说你受伤了......”
屈心赤原本想伸手摸摸周钦儿的秀发以示自己没事,可尽管他眉头紧皱地几番尝试,却始终未能如愿,在场众人见状,不由得蒙上一层浓浓的哀伤,周钦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显感觉到了气氛顿时压抑的令人难受,随即站起身来道:“心赤哥哥,你看看,钦儿又长高了!”
屈心赤笑着道:“是啊,钦儿出落的愈发清丽可人了!”
两人聊了几句之后,场面顿时再次陷入一阵冷清,屈心赤能够醒来,对众人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以凰羽对他的了解,即便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并不希望大家为他过分忧心,随即拿出书信道:“陛下,四皇子和五皇子来信了。”
“哦?说什么了?”
“陛......”凰羽话一出口不由顿了顿,显然,对于将楚义心称为“陛下”她并未适应,或者说,在他心中,真正的陛下乃是眼前的屈心赤,楚义心,她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随即继续道:“他将于月底为先皇举办国葬,之后再择日举办登基大典,另外......”
屈心赤倒是没细听凰羽后面的内容,或者说,在他看来,那些事情,已经无需他继续挂怀了,倒是因为方才徐曼等人对屈心赤“陛下”的称呼而陷入迷惑的周钦儿一脸茫然的表情映入了他的眼帘,随即道:“诸位,这称呼,以后得改了!”
心直口快的黄奕翔闻言不由附和道:“嘿嘿,不瞒诸位,我还是觉得主公更顺口一些!”黄奕翔话刚说完,条件反射般地看向了一旁的刘欣笙,小心谨慎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但这一次刘欣笙却没有再动脚踹他,显然,从屈心赤五日前“以帝之名”禅位于楚义心开始,义王这个称谓肯定已经不合适了,而心语阁阁主的位置,他也传给了凰羽,今后,或许黄奕翔口中的“主公”,才是最为适合他的称谓。
“主公!”随着众人齐声叫出这个称谓,说明大家共同认可了黄奕翔的提议。
屈心赤虽然已不再在乎这些虚名,但见众人如此,也就随他们而去了,随即淡淡道:“舅父的遗体怎么样了?”
曹灿适时道:“主公,放心吧!我们将义父的遗体安置得很好!”
看了看立于曹灿左右两侧的黑白无常,屈心赤有些歉意道:“还请你们原谅我的一意孤行!”
白无常摇了摇头道:“主公,切莫如此说,义父在世之时,曾经与我说过,他本是一个性子孤僻之人,但奈何却在这繁华的帝都待了这么多年,他说,待他百年之后,他只想找一个僻静之处,独自安息......”
“舅父好静,我又何尝不是呢!”屈心赤兀自感慨一番,看了看阁老,而后轻笑道:“儿时陪伴我最多的,便是师傅和阁老给我准备的各种药浴,那时候,我唯一的梦想便是走出大山,只盏杯酒,仗剑天涯......随塚而逝,却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在这繁华俗世经历了这么多......”
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体,屈心赤脑海之中不禁再次浮现从前的过往,而后一脸无奈地笑道:“虽然与舅父共事三年,但那时候,我们非但没有建立熟识的关系,舅父反而因为父皇的叮嘱而时常暗中监视于我......虽然后来从师傅口中得知了一切,但因为隐疾的缘故,始终和他老人家相隔千里,从未能在他老人家膝前尽孝,每每思来,甚为遗憾!所以,我就想着,待他日魂归九天之后,便与他老人家葬在一起,给他老人家做个伴......”
众人闻言,不由得陷入一阵黯然神伤之中,良久之后,黑无常出言打破舱室内令人压抑的沉默道:“主公,我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舅父为何宁愿自碎心脉而亡,也不愿意与我们见这最后一面,是吗?”
“嗯!”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了很多,那时候的他,或许是担心楚义道以他为质,令得我们投鼠忌器,可是我想了想之后,便否决了,因为若是舅父决意不拖累我们的话,真到了在楚义道以他为质的时候,他再选择走这条路,反而更有利于我们!”
“为何?”
白无常答道:“那时候的我们,恐怕会被仇恨所吞噬,义父的死,无疑将会令我们大家愤怒的大开杀戒,届时,帝都一战,我们确实会胜,但恐怕,会成为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战,说不准,整个帝都城都将会毁于一旦!”
“嗯!”点了点头,屈心赤继续道:“所以,我想,舅父选择赴死的原因,是因为他已经料想到了我的决定!”
“主公,您的意思是,义父他知道您会放弃皇位?”
“是啊!他知道我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他虽然无心政事,但多年在父皇身边的耳融目染之下,他也知道,自古以来,皇位交替之际最易引起国家的大乱,况且此次的皇位交替,还发生了这般战事,现如今大乱之后的大楚帝国,需要大治,但大治的前提,便是需要有一个稳坐皇位的皇帝,我或许有这个能力,但我的身体,却......所以,他定然是想到了,以我的性子,或许会将皇位禅让给其他人,但是,父皇的遗命,却是让他辅佐我登上皇位,所以,在我率军冲锋,虎贲军‘洪流’响起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已经完成了父皇交给他的使命......”
众人闻言,也不禁点了点头,诚如屈心赤所言,烛蚀确实是完成了楚礼渊的遗命,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向楚礼渊复命了,但他不想看到屈心赤禅位的这一幕,因为,屈心赤的这个决定,或许让他觉得,他将无颜面对楚礼渊......
“可是,主公,为何您不将皇位禅让给四皇子,或者五皇子呢?我以为,不论是他们中任何一位继任皇位,都会将您的治国理念贯彻到底!”
似乎是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屈心赤不由看向了凰羽,后者心领神会地回道:“四皇子生平好武,不喜约束,所以,他不会愿意接任这个皇位,而五皇子,他虽然有心,但他不及三皇子在大楚帝国的多年的经营,更没有二皇子北域七军这般的军力,纵使主公将皇位传给了他,试想,二皇子会怎么看?他在北域还有着数十万百战之师,此战虽然我们胜了,但三皇子和凌炙天在帝国毕竟经营多年,他们的残余力量仍不容小觑,荆江以南未定之下,若是二皇子此时为夺皇位再起战端,届时,恐怕整个大楚帝国便会分崩离析!”
纣妙菱也补充道:“如今,师兄将皇位禅让于他,他必将重用于他们,或许将会更利于他们有所作为,而且,临行之前,我也警告过他,若是他未能尽职尽责,师兄还会回来的!真到了那一步,再助五皇子称帝,则上得人心,下顺民意,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众人不由得点了点头,细心的木子心淡淡道:“诸位,主公身体还很虚弱,所以,我们大家便不要过多打扰他了!”
“嗯!”
“师兄,我们随时有人在门外候着,你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便好!”点了点头,屈心赤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待纣妙菱关上房门之后,屈心赤又不由得睁开了双目,艰难地翻转身体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不由得陷入阵阵回忆之中!
“我若是出身普通人家,如今会是怎样的呢?至少,母亲不会为周伯言所害,舅父也依然健在吧!我也不会身染隐疾,更不会成为如今这般的废人,也,无需忧国忧民吧......”
想着想着,不由得一阵浓浓的倦意渐渐袭来,就在陷入沉睡的那一刹那,屈心赤的眼角,不禁留下两行苦涩的泪水,嘴角也暗自呢喃着:
“只恨,生在帝王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