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战事像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太和殿上,令朝堂上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允州节度使徐晔已率允州军从沧台开拔。陛下,臣奏请从京师调拨粮草,并增拨允州军费,以作募兵和工事所用。”顾世海道。
满堂寂寂,然后陈远思迈出了半步,对着叶倾怀道:“陛下,京师到允州路途遥远,白水河更在允州最北。若从京师拨运粮草到白水河,路上便要花去一个多月。老臣认为从中州和颍州粮仓调拨粮草,更为合理。”
“至于军费,”陈远思转向了顾世海,“顾阁老,老臣若没记错的话,上个月户部可是增发了两百万两的军费,当时说的便是要用作增设允州防线哨塔。算上年初内阁会议上定下的今年各部支出,单单一个允州今年军费已是比往年多拨了五百万,还不够吗?”
他那双满是褶皱的眼皮下,两道犀利的目光直直地望进顾世海的眼底,最后的四个字说得既慢且沉,似乎是在说允州的军费,却又像在说别的事情。
顾世海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似乎有些顾忌,没有说话。
军费已是军政机密,并不适宜在这样的朝会上大张旗鼓地讨论,叶倾怀于是道:“此事也会后再议吧。先听何青长说说前线的情况,再做论断。”
她默了一默,抬头见众臣皆是满面愁容,于是舒展开双眉,神色定了定道:“我朝九州五十万雄师,不乏破军之将,亦不乏忠勇之士,何惧它北狄区区三万人马?诸卿不必如此忧心。”
大殿上零零星星地响起了几个“陛下圣明”的声音,最后群臣才一齐行礼道:“陛下圣明。”
见朝会氛围缓和下来,叶倾怀话锋一转,道:“前段时间春闱殿试,有不少仕子提出了我朝官员休养制度的问题,尤以致仕和夺情为重。官员到了年纪不能退而致仕,致仕后得不到皇恩荫庇,晚年凄惨,实在令人寒心。朕不愿让这些为大景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朝臣寒心,因此,朕这几日多方考据,决定对几位颇有建树的老臣授以勋爵,准其退而致仕,安享晚年。李保全,宣旨吧。”
大景的勋爵可降级传给子孙,算是一份能够世袭罔替的铁饭碗,一般只有皇室姻亲或者功勋卓着的臣子才能享受这份殊荣。
叶倾怀突然提起封爵,朝臣们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李保全宣了旨,陈远思和顾世海顿时脸色大变。
叶倾怀此次一共封赏了三人,都是七十岁以上的老臣——一名中尚属令,一名吏部考功司郎中,还有一人是御史大夫蒋宗文。
直到此时,众臣才明白过来,叶倾怀明面上是赏赐几人,实则是要卸他们的任。
只是这赏赐实在是重,不仅给钱还给名声,最重要的是还能让子孙后代也一劳永逸下去,可谓是既全了面子又全了里子。
叶倾怀昨夜与林聿修秉烛夜谈,从赋税改制论到吏治整顿,两人很快便意识到,若是论及变法改制,无论谈到什么,都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就是刑部。
若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律法体系为新政保驾护航,一切都只能是空谈。
三司若还是那个敢在众目睽睽下调换人犯指鹿为马的三司,叶倾怀便永远都是那个被蒙住双眼的无知皇帝,只能活在臣子们为她编织的荒谬童话中。
叶倾怀决定从御史台入手。
御史台是监察百官的机构,本该直接听命于皇帝。但因为如今的御史大夫蒋宗文是顾世海的人,御史台可以说是顾家的后花园,对顾世海言听计从。
蒋宗文只要还在那个位置上,御史台就算有再多个李文清,也无济于事。
只是这蒋家书香门第,已有百年名望,在盛京中是排得上名号的世家,与京中世家大族的关系盘根错节。他自己也是三朝老臣,若是叶倾怀无凭无据地将他撤了职,自是难以服众,难免要落个皇帝任人唯亲有失公允的骂名。
如此一来,就算日后李文清被叶倾怀提拔上来执掌御史台,只怕也要遭人白眼,难立威信,更遑论推行新政监管百官了。
这个蒋宗文不能不撤,但必须要撤得师出有名干净利落。
叶倾怀想了许久,想出了一个法子。
她决定用一个爵位换蒋宗文心甘情愿地告老还乡。
叶倾怀还没登基的时候,蒋宗文就隔三岔五地称病告假,她登基后更是在早朝上从未见过他,直到三司会审前才颤颤巍巍地来上了朝。
这样一个人,不论他是真病还是假病,都不会放弃这个能带着爵位荣归故里颐养天年的机会。
荫庇子孙的爵位摆在那里,也不再需要叶倾怀煞费苦心地去与顾世海周旋,蒋宗文自会想法子让自己顺利退休。
果不其然,李保全宣旨的话音刚落,蒋宗文便立即上前跪下接了旨。
“老臣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他已双手举过了顶,等着接旨了。
这还是叶倾怀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洪亮的声音。
吏部考功司郎中似乎愣了一下,才从人群中从上前来,在蒋宗文身侧跪下谢了恩接了旨。
中尚属令因是内廷官员,并不在列,因此朝上封赏只作宣读。
封赏过后,陈远思率先打破了沉默,对叶倾怀道:“陛下仁孝,实乃臣民之福。只是这几人都身居要职,蓦然退而致仕,只怕会对各部司的事务有影响。”
“陈阁老所言有理,朕也考虑过此事。因此此番只封赏了三人,都是常年病体缠身的老臣,不好耽搁。至于他们的职位,便寻三名能立即上手的人来接替吧。”叶倾怀忖了忖,道,“陈阁老,吏部你熟悉,考公司侍郎便由你推举一人上来。中尚属令是内廷的事,李保全,你来拟定一个人选给朕。至于御史台,便先由李文清来接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