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严武见到了佛门众人的脸色变化,但他仍旧不敢放松警惕,因为苏砚表情不变,只是立定在那里,冷冷看向这边。
绮严武伸手,握住了一把凭空出现的奇形武器,它通体赤红,环首,长四尺一寸,单面开刃,似剑似刀,剑身两面铭刻有龙凤之纹,又铭上古大篆:受命于天,万世无疆。
绮泷凰看到就是微微一惊,“大楚天授!”
前面说过,各大世家由于主修武道,上限不如仙道修士,很难出一个能镇压同代的生死三玄境强者。
又或者他们在过往的历史中,出过这样的人杰,但人杰不成仙也得死。
为了延续世家的地位,有些家族早在千年前,就开始尝试铸造传承至宝;尤其是为迈入武道通神境界的族中强者量身打造,倾注他们的心血、力量和气息在其中。
这等至宝,经过一代代传承,一代代血脉浇灌,往往会越来越强大,而且对同血脉的后人来说,使用限制会显着降低,发挥出的威力也会更加强大。
这样一来,一些古老的世家,只要传承足够久远,底蕴足够深厚,哪怕当世没能出第七境及以上的强者。
但是只要能出第六境的高手,在手持传承至宝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是能与第七境的存在相抗衡的。
绮氏家族原本就是古老世家出身,后来才夺得中原正统的地位,成为皇室,他们自然也是有传承至宝在。
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开国神器——大楚天授,又称【天授剑】。
但是自从三百年前王朝分裂,此剑就下落不明,南北朝谁也没能得到,哪怕后来王朝统一也是一样。
因此绮氏家族从三百年前开始,就另寻一物作为替代,现在就在绮泷凰身上,同样叫做【天授剑】,样式也几乎和原版一致。
但是既然是仿冒品,威力和原版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更别说这几百年间,绮氏家族也就出了一个第七境强者,那就是绮严武。
要不是绮泷凰作为绮家家主,对这位皇叔多有提防,理论上她应该将自己那把天授剑,交给绮严武温养才对,甚至为他重新量身打造一把。
但是绮泷凰,包括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想到,原来绮严武早就得到了真正的天授剑!
在绮严武握住这把剑的那一刻,这把古物发出嗡的一声,剑身散发出赤红而鲜艳的光芒,上面的龙凤图纹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前者摇头摆尾,后者振翅欲飞!
剑身上那个八个古篆,更是光华耀眼,仿佛要将沉寂了多年力量一口气释放出来。
握住这把剑后,剑的气息可怖,但是绮严武这个剑主的气息更加可怖!
他神色肃穆,身上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武道威压,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呼吸一滞,甚至整个洛阳城的活物,都能感觉到空气变得粘稠,肩上仿佛有无形的压力一沉。
这还不止,绮严武身后凭空出现了一道道纯金色泽的龙气,它们交织着,游走着,在他的背后形成一道威严古朴的【九龙图】。
当这副图缓缓印入绮严武的后背之时,他闷哼了一声,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但是他的气息在原有的基础上,居然还在节节攀升!
在这种情况下,绮泷凰身后那些精锐甲士,居然要结阵对抗这股威压,才能勉强做到站立于原地。
至于佛门弟子,由于法力暂时被封锁,肉身力量也不如武道修士,此时一个个不得不盘坐在地,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被那股威压压迫得趴倒在地,也只有面色焦急的明云和天目还能站着。
绮泷凰他们不是不想阻止皇叔,但是一旁的空空子漠然盯住他们,谁想过来,就必须先突破这位第七境的强者,然后才有办法干预到苏砚和绮严武之间的决斗。
“喝~”绮严武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气势已经攀升到巅峰状态,双目转为纯金之色,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天神下凡!
这让他身后的绮礼季等人,既是看得面色惊骇,眼底又有颇多喜色,看来今日这一仗是他们胜了。
绮严武死死看着苏砚的双眼,“这就是你的自信吗?竟然给我准备的时间。”
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变了,低沉、肃穆、威武,甚至带着几分神圣之感。
“自我迈入第七境,天授剑主动来投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毫无保留,全力出手。”
“现在长生教教主隔空出手,为我封住了你的佛门之力,但我知道外界还谣传你是仙人转世,也亲身感受过你的仙瞳之力,虽然很短暂,只是一瞬之间。”
“此刻绮严武不自量力,向谪仙人讨教了!”
话音一落,绮严武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他的速度太快太快,别说肉眼无法捕捉到,连神识也无法捕捉。
这一刻,绮泷凰、沈无殇,纪正纲,许阁领,连带那两名身穿紫衣的绮氏长老,一百零八名结成战阵的精锐甲士,一齐出手了,不顾一切。
哪怕他们知道不可能胜,但临死前也想搏一搏!
同一时刻,空空子,心欲门长老,极乐洞府长老,第一武帮帮主,李家家主也动了。
后面那几个,知道自己只是打打边角,做做样子的,但是他们乐得轻松,因为此刻正是他们大占上风。
身受重伤的绮礼季只是挣扎着坐起,他双手扶着龙椅,身体微微前探,面色兴奋,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苏砚身死,己方大获全胜的那一刻!
在苏砚身后的明云和天目两人,想拼命冲上前来挡在菩萨身前。
而苏砚本人,这一刹那他心如死灰,只觉得天地间万籁俱静,一切都变慢了,慢得不能再慢。
自从当年在山神庙起,他就通过装高人度过一次次劫难,只是打铁终须自身硬,他终于还是碰到了这种无法假借外物,不得不和顶尖强者硬碰硬的时刻。
苏砚很清楚,他不可能是绮严武的对手,对方将他放在一个极高的位置上,几乎是拼死一搏,接下来,他很可能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哪怕是身上潜藏的那位也救不了他。
那么要就这样放弃吗?他穿越后的第二世人生,要在此处划下句号?曾经想得到的一切,已经得到的一切,都要化作烟消云散??
过往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苏砚咬牙,不!哪怕是死,我也要拼到最后。
哪怕丹田中的那轮明月依旧如故,在生死关头没有半分应激反应,但苏砚依旧是从代天殿唤来剑匣,伸手握住了那把剑身沉凝的古老黑色长剑——列缺。
不,天裂!
他的双眼再生变化,瞳仁由黑转为碧绿,圆眸转为方眸,瞳中照射出三尺神光。
哪怕此刻的仙瞳,没有丹田明月之力的加持,实际威力弱小得可怜,但是苏砚依旧毫无保留,最后一刻,死他也要死得有尊严。
拼了!
就在苏砚举起手中长剑,并感觉到眉心莫名刺痛的那一刻,时间静止了。
苏砚整个人也因此愣住,怎么回事??
刚才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怎么这会儿一切都不动了,甚至连自己也动不了,维持在举起长剑的这一刻。
苏砚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虽然他无法转头,但是依旧通过眼角余光看到,那是一位身穿一袭简朴但干净的玄色道袍,面相平凡,头挽道髻的中年道士。
此刻,道士没有背着磨镜人的工具,只是轻装前来,负手站在苏砚身旁。
此人正是与苏砚有过两面之缘的磨镜道士,只见他目视前方,神情平静而恬淡。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天上的人,所以你想向我学手艺的时候,我才会说:你我不是同路人。”
“直到后来,我意外发现你身上带着卦仙的信物,这时才知道,伱不是什么谪仙,也不是菩萨转世,而是和我一样,皆为凡人。”
苏砚听到这里,内心大惊!
也就是说,磨镜道士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发现他身有特殊,很可能是天上的仙神佛陀转世。
但是这道士很清高,他不想和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有什么牵扯,因此哪怕苏砚“放下身段”,亲自向他请教,他也没有答应。
直到后来,苏砚意外在江南运河河底获得卦仙遗物,来到洛阳;磨镜人也因为其他事,辗转来到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也就是苏砚和绮泷凰,在凤凰台下初相会的那一天,磨镜道士再次见到了苏砚,但这回他意外发现,苏砚身上竟有那个黑色卦盘。
磨镜道士和卦仙疑似是旧识,甚至卦仙之死,很有可能和那些“天上的人”有关。
既然苏砚能得到卦仙遗物的认可,那就说明,他本质上多半依旧是凡人,只是身上承载了一些本不属于他的高层次力量。
或者说,至少现在的苏砚还是凡人,还没有被“天上的人”占据他的意识,夺舍他的肉身。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才有道士和苏砚的第三次见面,也就是现在。
苏砚虽然猜到了很多,但却无法说话,也无法向这位磨镜道士求救。
在他看来,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绝世高人!甚至很有可能是人间绝颠那一层次的存在,再往上只能飞升了。
既然磨镜人愿意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现身,是不是说明他愿意帮忙,救自己一命?
至于被对方明了自身的本质,在这生死关头,已经完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别说,磨镜道士实际上也不一定明了,他看穿了第一层遮掩在苏砚身上的迷雾,却没看穿第二层......
苏砚现在既可以说是菩萨转世、仙人转世,也可以说不是,全看他未来能走到哪一步。
如果他能成,他就是新的月天子;如果他死在半途中,那就什么也不是。
道士只是停顿了一下,给苏砚消化时间后,就继续说道:“世间一饮一啄,皆由前定。”
“既然你我有缘,两番相见,你身上又有我那老友的遗物,那么我问你一事,你可愿继承我的衣钵?”
虽然磨镜道士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这一刻,苏砚的心脏却在狂跳!
他想说的是,还有这种好事?!
苏砚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还是那种可以吃一辈子的馅饼;但是下一刻,他有些惭愧,感觉自己对不起顾宁风顾真人。
只是苏砚想了又想,他早已决意,被拒绝后不可能再拜入青城宫。
也就是说,哪怕苏砚从来没有遇见过磨镜道士,他本来也不太可能再回去拜顾宁风为师,除非对方叛出青城宫。
那就更不可能了,苏砚很清楚顾真人对青城宫的感情,他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那里就是他的家,他死也不可能离开青城宫。
想到这里,苏砚的心绪沉淀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见,他还是在心里郑重说道:我愿意。
磨镜道士一时间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时间不多了,这事总算有个着落。”
“这次的事我帮你解决,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再到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来找我。”
苏砚心中有种抑制不住的喜悦,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能在新师父面前丢人。
但是这种前一秒还以为自己要死,下一秒就死里逃生,绝地翻盘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刺激!
下一瞬,苏砚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他立刻静气凝神,摒除一切杂念。
“接下来,我会将我的力量暂时借予你,用心去感受。”
周围再次回到那种万物在运动,但是一切变得极慢的状态。
苏砚听到师父的话,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
外界,在间不容发的一瞬之际,互相杀向对方的两拨人马,似乎并没有发现时间有任何长短变化。
而且在他们眼中,苏砚一开始好像是呆住了,然后才握住忽然出现的黑色长剑,双眼转化为仙瞳之状。
但让人疑惑的是,这一次和上次在苏府前的时候不同,苏砚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气息、任何威压,他只是“慢吞吞”地举起手中之剑。
感受最深刻的,莫过于一剑刺向苏砚眉心的绮严武,实际上,前一瞬间他还疑惑到极点,为什么这个仙人转世、菩萨转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弱小修士一般?
哪怕他被长生教教主封印住了佛门之力,也不至于如此羸弱,连一丁点反抗之力也没有吧?
但是下一瞬,绮严武表情一变!
他感觉苏砚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冷漠、无情、高高在上,仿佛在从另一个维度俯视这人间!
危险!极度危险!!
绮严武头皮发麻,他长年累月厮杀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刻是他有生以来最危险的一刻,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他会死,绝对会死。
但是他还能做什么的?逃?逃得掉吗?
绮严武甚至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出招,而且两人的距离已是极近,自己手中炽热的天授剑即将刺穿对方的眉心。
与其狼狈逃跑,将背后交给对手,还不如......拼死一搏!
绮严武发狠了,他将自身的修为压榨到极限,一切只在这一剑之中!
忽然,整个洛阳安静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时间似乎迟缓了下来。
随即他们听到了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熟悉的人能认得出,那是苏砚的声音:
“这一剑,天地靖平。”
随着话音落下,苏砚轻轻斩出第一剑。
此剑落下,洛阳上空,那原本吞噬了太阳的深沉黑暗,竟然从中裂开!
而且黑暗在飞快消退,几乎不到一个呼吸间,日食结束,乌云退散,金色的、灿烂的、温暖的阳光,重新洒落到这片大地上,给无数人带来暖意与希望~
“这一剑,万法皆消。”
随着话音落下,苏砚轻轻斩出第二剑。
此剑落下,笼罩整个洛阳的神都大阵,如梦幻泡影一样消散无踪,连同那道刺穿大阵的金色剑形光柱也消失不见。
这还不止,城中一直没停歇的、由无数男女老少发出的魔性声音消失;儒门学子的朗朗读书声消失。
城中原本正在剧烈厮杀的双方忽然发现,原本笼罩在一方身上的黑气符咒消失不见,铺满城中的香火愿力也消失不见。
甚至一些原本施展到一半、或者已经施展出去的术法,在这一刻也凭空消亡,仿佛从来不存在过。
“这一剑,斩断因果。”
随着话音落下,苏砚轻轻斩出第三剑。
此剑落下,绮严武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苏砚身前,他依旧保持着,剑指苏砚眉心的那个姿势,但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整个人都停滞在半空中。
下一刻,绮严武的尸体掉落在地上,眼中仍旧残留着震惊与不可思议,天授剑悲鸣一声,再无动静......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五个声音响起,空空子,心欲门长老,极乐洞府长老,第一武帮帮主,李家家主,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死得是如此之快,甚至身上看不出半点伤痕。
可他们就是死了,死得如此干脆,没有任何一丝挣扎的余地。
由于之前金色剑形光柱横亘在身前,他们不像绮严武这个主人一样,能直接穿透过去,所以需要有一个绕开再进攻的动作。
也就是说,他们甚至没机会和绮泷凰一方交手,就死在苏砚的剑下。
坐在龙椅上的绮礼季,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双眼睁大,满脸难以置信,只是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随着这口心气泄了出来,他脑袋一歪,死不瞑目地倒在龙椅上。
而且这还不是结束!
场中完全呆滞住的众人,见到那个被空空子放在地上的木盒中,那只苍白的、原本正在拨动着什么的手掌,不知何时静止了。
下一瞬,手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绞碎成一团碎得不能再碎的血沫!
这还不止,那血沫想挣扎着逃离这里,但是无论它如何收缩、扩散、扭曲,它都无法逃离无形的束缚,只能被一点一点,彻底磨灭,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苏砚收剑,他抬头看了一眼洛阳晴朗的天空,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轻灵与活泼感,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身心从内到外说不出的舒服。
他喃喃自语道:“结束了,这一切......”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