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苏砚自然不知道,邀月宫现在乱成一团。
他看着枕边睡得安稳的美人儿,想着等一下就要离开洛阳,心中有一种萦绕不去的不舍。
绮泷凰的鬓发稍有些散乱,白皙的脸蛋上,残留着昨夜留下的少许晕红;但她的呼吸却很均匀平稳,她双手环抱着苏砚的臂膀,仿佛这样会让她睡得更加安心一些。
实际上,这位陛下真正睡着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两人沉迷享乐,折腾了小半夜,似乎不知何为满足。
苏砚更是完全没睡过,他就这样怔怔看着绮泷凰的侧脸,想着过往,想着将来。
想着想着,一时间他又想起了玉贞,心中有一种“我是渣男”的负罪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绮泷凰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他的第一个女人,现在苏砚看起对方来又分外不同。
可能是处男心中,对于第一次的美化效应吧,反正就是觉得她哪哪都是好的。
回想起昨晚的事,苏砚并不觉得,绮泷凰一开始是想吊着他,她只是希望自己更加珍惜她而已。
毕竟古往今来有许多例子都可以例证,男人确实是轻易得到的就不懂得珍惜,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
或者说是人类的本性吧,男女都一样,但苏砚自认绝不是那种人。
实际上绮泷凰也没有真的睡到日上三竿,小憩了半个时辰,她便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苏砚。
“你该走了。”
她的声音带着少许慵懒,这是较为少在她身上听见的语调。
苏砚咬了咬她如削葱般的手指,“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绮泷凰有些好笑,“朕可舍不得我的皇位。”
苏砚当然知道,绮泷凰不可能真的抛下一切,成为修士与他一起去长生逍遥,他就这么一说,她也就这么一听。
苏砚将脸埋入她深深的,柔软的怀里,绮泷凰感受得到他那种难言的不舍,只是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就像在安抚小宝宝一样。
......
良久之后,苏砚才打起精神坐起身,“起床吧,我给你梳妆打扮,然后我就该动身了。”
“你还会给女子梳妆打扮?”绮泷凰嘴角带着笑意,有少许不信。
“画眉还是可以的。”苏砚虽然没有学过,但是自忖应该不难。
“你这是要学那‘终不得大位’的张京兆?”绮泷凰一边起身穿衣,一边说道。
“那是他遇到的是昏君,京兆眉妩,在我看来正是一段佳话。”苏砚不假思索回应。
“那我可不能当昏君,怎么也要给你封个官当当。”绮泷凰开玩笑道。
两人说的张京兆,却是语出典故【张敞画眉】,说的是旧时长安城中,有个京兆尹叫张敞,他喜欢给自己的妻子画眉,而且画得很漂亮。
这事传了出去,而且还传得沸沸扬扬,然后张敞就被人参了一本,皇帝得知,便当朝问他,真有这事儿吗?
张敞坦然承认,还回答道:我听说闺房之内,夫妇之间亲昵的事,还有比描画眉毛更过分的呢。
当时皇帝爱惜他的才能,没有因为这种小事责备他,但是张敞到最后也没能得到重用。
这就是绮泷凰所说的“终不得大位”,可见在当时的世人看来,一个官员,为妻子画眉甚至算得上离经叛道、不务正业。
苏砚自然不会带着这种偏见,他从苏小婉那边拿来梳妆工具,和一套新衣裳(绮泷凰没带外衣),然后用生涩的手法,给绮泷凰好好描画了一番眉毛。
她那如远山的柳眉本就好看,苏砚只为她画了淡淡的青黛,便为了她绝美的姿容增色了几分。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苏砚一边收笔,一边赞道。
“好了好了。”绮泷凰的心情还是颇为愉悦的,她喜欢别人夸赞她的美貌,尤其是苏砚。
“去吧,下次见面我应该能更进一步,到时候你要帮我。”绮泷凰看向苏砚,眼神中带着强烈的自信。
苏砚点头,然后他伸手道:“给我个信物吧,权当做纪念。”
绮泷凰怔了一下,“但是我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苏砚本想说,可以剪下一缕青丝作为纪念的,但是绮泷凰忽地明白过来了什么,她点点头,“我懂了。”
接着绮泷凰当着苏砚的面,把自己贴身的亵衣解了下来,塞到他手里,“给你,我就知道伱喜欢这个。”
“不是,”苏砚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了吗?我带着那套女子衣物是有特殊理由的。”
女帝连连点头,一副“我懂的,你不用解释了”的样子。
无奈之下,苏砚只得将这件红色的柔软亵衣收起,只是以后睹物思人的时候,可不能被人看见,不然估计会被人误以为是偷衣贼。
......
就这样,了却恩仇,心满意足的苏砚,先是送走了绮泷凰;然后和言叔,苏小婉道别,正式离开洛阳。
这一年,是永昌元年。
时年苏砚二十一岁,负剑下山,快意恩仇,终洒然离去。
......
邀月殿中,原本满头青丝无风自飘,双目被银白色光芒占满的素问,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无关人等也被她轰走了,只剩下胆战心惊的环儿还留在殿中。
“你说,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骗人?她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故意把我骗走,好夺走苏砚的处子之身?”
环儿一脸无奈,“宫主,这个苏砚,不一定是你说的那什么......处子之身。”
“而且当时绮泷凰应该没发现你,根据现有的线索分析,纯粹是因为她那个手下跑回去报告,她才会心血来潮,连夜跑去找苏砚。”
“还有就是,为什么您非要和绮泷凰对着干,我看您对其他女人夺走那什么,似乎也没那么在意?”
素问咬着自己的指甲,眼中仍带着恨意,“其他女人不算,在我看来她们没有任何竞争力,只是工具罢了。”
环儿无语,敢情您这“处子之身”还能这么算的?
“还有,这帮手下是不是废物?我让她们盯着苏府,她们竟然没发现那个贱女人溜进去了??”
“这个,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绮泷凰还能操控神都大阵,本身实力也不弱,她想悄无声息进去太简单了......”
素问终于问出来一个“行动力十足”的问题,“我要不要现在就动身,去把绮泷凰杀掉?”
“别,宫主,您冷静一点,先不说这么做会不会和苏砚反目成仇,而且您也不一定能成。”环儿的脸色十分紧张。
“就算成了,世外修行者,弑杀天命所归的人间帝皇,我怕您会当场招来天劫,就连邀月宫也会受到牵连。”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素问瞪大眼睛。
“您消消气,以后自有机会报复回来;还有,刚才最新情报不是说,苏砚已经离开洛阳了吗?”
“我觉得,您是时候离开宫中了,找个机会和苏砚偶遇一下,让他对您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岂不美哉?”
素问立刻摇头,“我要观察。”
环儿忍住了想将这个女人打一顿的冲动,一方面对苏砚表现得那么在意,一方面又死死不肯和对方见面,你脑子没病吧?
“对了,那个段嫣怎么样了?”素问想起一事。
环儿摇头,“还在努力修炼,短时间内别指望她了,属下一直在给她做心理辅导工作。”
这让素问扶额,“我的手下都是些什么废物啊~”
环儿低头不语。
殿中沉默良久,素问轻叹道:“接下来你来负责吧,我心累,暂时不想关注和苏砚有关的任何事。”
说完她就倒在床上,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环儿见此,蹑手蹑脚准备退出大殿中,但是忽然,素问又提醒了一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得通知一下的,你懂吧?”
环儿无语地点头,“我懂。”
就这样,不到一天后,环儿就向宫主汇报,人跟丢了。
其实也很简单,之前苏砚从江南运河到洛阳那一段,邀月宫的人就彻底丢失了他的踪迹。
是因为她们确定苏砚一定会抵达洛阳,后来才在洛阳守株待兔成功的。
现在苏砚离开这座城池,而且有意躲开任何人的视线,在谁都不敢过于接近他的情况下,所有对谪仙感兴趣的人,再次丢失了他的踪迹。
最绝的是,连占卜问卦都无法发现他的行踪,气息痕迹这东西,更是跟没有一样。
戴上人皮面具的苏砚,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素问不得不久违地本体亲自出宫,试图寻找苏砚的下落,但却死活找不到,她甚至一路找到了青城宫去。
......
杭州城,易容换装的苏砚,最后一段路是坐船从江南运河上过来的,可惜没有遇见当初的丫头父女。
他上岸的时候,他还特意在渡口处找了一圈,同样没找到。
这让苏砚有些遗憾,可能摆渡到别的地方去了吧,希望还有机会再见面吧。
至于他脸上现在戴着的面具,这是上次莲月给的,她走的时候,自然没有特意把这东西要回去。
苏砚摸索了一段时间,自己也能把这东西用得像模像样了。
当然,在高手眼中,这样的易容还是有破绽,但他们也只能知道苏砚易容了。
想知道苏砚的真面目,除非肆无忌惮地将神识投过来,特意穿过面具查看,但这样一来不是凭白挑衅别人吗?有点理智的都不会这么做。
苏砚为了摆脱追踪,在路上特意多逛了几圈,所以明天就是拍卖会的日子。
他现在想的是:先和师父会合,还是先去拍卖会看看?
磨镜道士当时没给苏砚具体的会合地点,只说了“初次见面的地方”。
想了想,苏砚决定去当初他们偶遇的那条小巷看看,并尽量在那附近逗留到明日。
如果明日拍卖会开始,还没见到师父的人影,就先去参加拍卖会,看天空和贵人谁把面具拿下。
......
最终苏砚还是没能找见人,他甚至去敲了当初那户年轻小娘家的门,借口问路,顺便问了磨镜匠的下落。
结果出来的并不是小娘,而是一个老叟,而且对方最近这段时间也没见过磨镜人。
于是苏砚只得在这条街上等待,他怕自己乱跑的话,师父还真不一定能找见自己。
直到天色入夜,苏砚才动身离开,前往余杭王氏的府邸。
作为世家大族的宅邸,门口自然常年有守卫在此。
身穿朴素长袍,长得毫不起眼的苏砚走上前去,立刻就被几位带刀守卫拦下。
不等他们发话,苏砚就将当初王氏长老给自己的那枚紫色令牌,拿了出来。
果然,几个守卫见此立刻恭敬了不少,为首的高大男子拱手道:“原来是贵客到来,敢问客人找哪位?我等这就代为通报。”
“王......”苏砚卡壳了一下,叫什么来着,对了,当时几个小辈好像叫那个长老“王天王”来着?
“王天王,让他低调一点,单独出来见我就行。”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这人到底是谁?居然敢让王老太爷出来见他??还让老太爷低调一点。
要不是这令牌看上去不像假的,估计他们早就将这小子轰走了。
虽然疑惑,但是那个高大守卫,还是接过苏砚手中的令牌道:“您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不多时后,负手在外等待的苏砚,就看到一个身穿紫缎长袍,白发苍苍,浑身气血旺盛的老者,此刻一路快走,近乎小跑着,忙不迭地赶了出来。
老者面上带着少许激动之色,他见到苏砚的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折腰下拜。
他没有说拜见苏公子、苏仙人之类的,只是说道:“当日一别,甚是挂念前辈风采,没想到还能有再见之日。”
“前辈若是不嫌寒舍鄙陋,可愿入内喝杯清茶?我王家上下,自当用心招待,不敢有丝毫怠慢前辈。”
几个守卫们见到这一幕都傻眼了,这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脾气暴躁,直来直去,架子一向端得很高的王老太爷,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恭敬。
“王天王请起......”苏砚伸出手,话还没说完,王长龄就老脸涨红了。
他连忙摆手道:“别别别,您折煞老朽了,那个外号不值一提,叫老朽【长龄】便可。”
苏砚无奈,“无需多礼,我只是有点小事要麻烦你们,进去再说吧。”
王长龄连连点头,伸手引请,心中激动自不必多言。
可以说余杭王氏,是第一个发现苏砚仙人秘密的世家,还为他宣扬了一番,可惜苏砚到了洛阳后,一直没找过王家的人。
这让他们一直觉得有些遗憾,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位贵客居然自己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