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欣不再理会,独自来到封字断碑前,想要尝试能否将之撼动。
萧阳站在边上拭目以待,别人可能毫无办法,但夏欣不一样,身为太上神体,流淌着此脉至高的通天血脉,也许可以产生某种共鸣,将之收纳。
可惜结果却令两人大失所望,封字断碑始终沉寂,哪怕夏欣百般手段,甚至染上她最本源的太上真血,都无法动摇其分毫。
最终,夏欣唯有放弃,“罢了,看来只有等我将来道行更进一步再回来尝试了。”
萧阳举首仰望眼前古朴而沧桑的断碑,轻叹道:“可惜了,如此惊世至宝,可望而不可即。”
夏欣微微摇头,“其实得到了也没用,催动不了,我只是觉得,这断碑与我爹娘有关,又是太上一脉的禁忌神话,若能带走最好,将来可落叶归根,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容它于此再待上一段岁月吧。”
萧阳收回目光,道:“如今此地尘埃落定,你......助我修行。”
夏欣笑道:“不急,难得回来一趟,你不觉得该好好欣赏一番此地四季美景吗?说不定还能寻到些许我昔年遗漏的宝物呢。”
“好。”萧阳微笑,柔声答应。
夏欣不再说话,缓缓转身,背对封字断碑,目光越过断裂的群山,遥望向远处那片苍凉破败的宫庭,心绪难明。
天穹昏暗,凉风徐徐,依稀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个自黑暗中脱离而出,终于得见天日的小姑娘也是如此,屹立在破败的宫殿前,满脸迷茫地看着同样的远方。
过往曾经,悠悠流逝,时光宛若一面无形的清水明镜,于恍惚之间,将昔年少女的身影重新倒映而出,姑娘亭亭玉立,少女我见犹怜,当岁月泛起缥缈涟漪,两道身影的轮廓在时空彼岸开始重叠,逐渐相合,一切好似从未改变,一切早已大不相同。
这一刻,萧阳心湖起伏,无法平静,望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子,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很像伸手抱住对方,将自己当作一轮春日,散发温暖,照耀历经苦寒风霜依旧灿烂明媚的那朵,独一无二的美丽鲜花。
可是,他的心中仿佛有一把永远都解不开的枷锁,死死束缚,怎么也无法向前迈出那明明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一步。
不多时,两人回到破败的宫庭,在四处转悠了一会,倒塌的宫殿,崩裂的浮岛,除却死寂和苍凉,独剩岁月尘埃,而这之下,埋葬着一个曾经的荣耀辉煌。
最终,他们驻足在空中一座破碎岛屿的孤峰上,由此向外俯瞰,可见烈日下炎热至极的天地苍茫。
萧阳重新为夏欣戴上了白玉发簪,而她也将死死守护住对方的太上本源神光散去,过程中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话语,温馨而静谧。
时间悄然流逝,血霞映照苍穹,其实归夏之地的夕阳黄昏,也别有一番风味。
萧阳默默坐在夏欣身边,时不时偷瞄一眼边上那张至美的侧颜,无声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失而又现,更迭反复不知几回多。
他想,如果没有那些责任与承诺,如果从始至终都是彼此,如果他们皆为平凡,那么他觉得,此刻即是最好,一切都不再重要,那么他希望,此刻可以永远,死亦无憾。
但这注定不可能......
如山的责任,宏远的目标,让命运掀起狂澜巨浪,无尽的征程漫漫,将注定两人前路难以平静,未来不可预料,结果究竟如何,谁又能说的准。
“唉......”夕阳下,不知是第几次无声微笑消失的萧阳蓦然垂首一声暗叹,倘若结局能如所愿,那么即使再多苦难,他都能不当回事,可是......终究会有抉择的一天,该怎么办?他不愿舍弃眼前人,更不愿放弃远方的那个还在苦苦等候的人,进退之中,心若刀绞。
“怎么突然愁眉苦脸的。”夏欣侧过头来,轻轻撩起他一缕鬓发,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
萧阳闻言愁意更加,甚至失去了与之对视的勇气,唇齿张开,胸中郁闷,轻微的声音,仿佛在随着喉咙打颤,“我......我没事。”
夏欣心中叹息,闭口不言,一只素手伸向他的后方,轻轻回揽,使其身子倾斜,脑袋缓缓靠向自己胸膛。
而后,这里变得宁静。
血色黄昏如潮水般退散,夜幕笼罩天穹,璀璨以繁星闪耀。
极远的地平线尽头,银白色的光芒绽放,那是夏花之辉,正在迎月绽放,将天地照亮的犹如白昼。
萧阳收回视线,偏移向上,此刻的夏欣安静而祥和,皎洁的月辉洒落,将其举世无双清艳圣洁衬托到了极致,柔顺的秀发于微风中扬动,她的目光始终留在远方,眼神朦胧,面无表情,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阳眼眸清澈,不动声色地躺在对方柔软温暖的怀中,悠悠清香飘荡,宛若痴神醉心的春风美酒,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酣睡一场。意迷间,他伸出手来,掌心光华一闪,让那朵决定永久收藏的夏花浮现而出。
“咚、咚。”
夏花吸收月华,摇曳出清脆悦耳的轻响,它像是一盏美玉琉璃所雕琢的明灯,银白光辉荡漾,顿时将这里笼罩。
他默默注视,嘴角于无声中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如果说最喜欢的树是“枫树”,那么最喜欢的花,即为“夏花”,永恒如此,没有之一。
夏欣螓首微微低垂下来,睫毛灵动,黛眉优美,一双宛若水雾朦胧的乌黑眼眸变得清亮柔和,鲜红欲滴的水润朱唇渐渐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迷人弧度,无声无息。
明月亮堂,夜色安谧,两人就这么待了一晚上,没有任何言语。
只是在下半夜,萧阳取出了几坛灵桃酒,结果夏欣也拿出几坛醉生酒。
两人相视而笑,对月斟酌。
最后,萧阳脸色潮红,满眼迷离地倒下,灵桃怡人,醉生散神,一场大梦,醉落其中。
黎明开朗,大日辉煌,两人漫过云雾缭绕的幽林,重回夏花遍地的小溪边,于灿烂中驻足良久,而后沿着蜿蜒奔腾的溪流,缓缓走向远方。
离开的路上,夏欣伸手,悄悄摘走了一朵最为鲜艳璀璨的夏花。
暑寒昼夜相接的分界线,如若一层斩断天地的梦幻大幕,两个不一样的世界同时呈现在眼前,让萧阳突然忆起霓虹中的那场大雪,可他不敢露出异样,怕夏欣察觉,心生不满。
归冬之地夜色正深,冷风肆虐,大雪纷飞,苍穹上极光如河,星汉缥缈,一轮清月高悬,照拂着白茫茫的天地冻土,冰霜凝成晶。
两道修长的身影缓缓前行,宛若一对与世隔绝的神仙眷侣,白色的衣袍与长裙共同飘扬,好似荡漾起伏的浪花潮汐,与此方天地完美契合,他们徐徐远去,模糊消失,漫长的足印快速被风雪掩埋,如是若影即离的......缥缈神迹!
跨越蜿蜒如龙的长岭,翻过巍峨险峻的寒山,前方是一条广阔的冰川,水流奔腾,寒气飘荡,风雪覆盖下的两边密林,依旧有绿意不灭,顽强的生长。
夏欣吐出一口香气,旋即带上萧阳迅速冲向远方,降临在一座宽达十余里的湖泊畔,这里鲜花遍地,绿树成荫,朦胧的灵气在天空中流转,形成一层若隐若无的屏障,任由外界风雪如何肆虐,也侵染不了此地分毫。
眼下有一条玉石小路,除却两边所铸的灵木栅栏腐朽溃烂之外,整体看上去还算完整,直通湖泊深处,那里有一座岛屿,上面灵株晶莹,宫殿生辉,仿若深藏冻土中的隔世净土。
“此地是整个禁区中唯一保存下来上古宫殿,可惜大道规则破碎,天地法则不全,即便精气灵华充沛,也进化不出神药来,当年我在此修行过一段时间。”夏欣平和说道。
萧阳甚觉惊奇,没想到这苍茫极寒的冰天雪地中,还有这样的温暖净土,历经漫长岁月而不朽。
两人沿着玉石小路径直走向湖泊深处的岛屿。
不多时,他们登临其上。
这里没有凡物,全是灵株妙药,不过品秩尚低,如夏欣所言,都是些宝药,连生命大药都算不上。
那些宫殿倒是看着辉煌富丽,但也有许多已经崩毁倒塌,远望所生之光,全都来自于灵药流霞的辉映。
“这片岛屿上还有一片果园,我带你去尝尝。”夏欣笑眼迷人,说出她到此而来的根本。
萧阳点头,而后跟随对方朝岛上的中央宫殿前去。
灵树晶莹,花草摇曳,临近中央宫殿的石板路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周围屹立的一些楼阁倾斜将倒,有些已经完全腐朽,塌成一地废墟,这是岁月的力量所致。
如果不是上古将成圣者残留的道法起到微末庇佑效果,此地绝大部分景与物,恐怕都早已在漫长光阴的流逝下烟消云散。
事实上,在归夏之地的昨夜醉倒梦中前,萧阳曾对生命宝树讨教过这方面的认知,一个死去的人,为何其道法还能长存千百万年不灭?圣人是否可以长生?
结果却令他失望而震撼,原来即使是无缺的圣道高手,依然有寿元将近,命运干涸的一天,距离真正的不朽领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之所以这类高手死后会有道法长存不灭,其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世间修者,一旦修为境界达到某种程度之后,其大道性命将铭刻天地,本源法则得大道认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就此化作天地大道的一部分,映照乾坤寰宇,关乎世界之命数气运,所以无论怎样,哪怕真身陨落寂灭,尚有痕迹弥留,仍能在大天地的作用下保留部分力量,遗存运转,不过,也终会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消散。
至于存在长久,多取决于道行高低,后世血脉气运的延续汇聚等,如果死前道法化归乾坤,血肉葬落天地人间,衍生乾坤山河,则能更为久远。
其中还有很多可行可不行的因素,你往后去慢慢体会。
当时的萧阳酒意入心,听得懵懵懂懂。
而夏欣对此也有些许解释,世间修者,只要踏足神道领域,法则便将铭刻进天地,可铸造庙宇祠堂,神灵金身,以凝聚天地气运,享众生香火愿力,生前凭此增进道行,死后金身不灭,道法不消,亦可庇护一方,甚至能借天地众生的气运香火凝聚一丝意志残魂,在某些“神异”的境地中复苏,于当世显化,拥有曾经部分威能,不过一旦显化而出,将自此气运断绝,彻底湮灭,并且,一般来说至少需要神王,方能死后显化,以下的修士,仅能依靠生前有意留下的道痕法迹来爆发些许神威。
醉倒之前,萧阳又问,这些依靠神灵金身,天地气运留下的真迹,也能够长存吗?
夏欣柔声回答他,神道真迹存在的岁月不会过于久远,除非身化天地,心甘情愿的舍弃一切,将自身根本化作一份大道气运,福泽后世,或者得到更高层次的存在进行干预。
生命宝树最终语气深沉的补充了一句,长生之下,万般所有,皆为天地与众生的成全,长生之后,真迹不朽,道法不灭,将岁月予以永恒,小子,大道如歌,路途遥远,其中之精彩与玄妙,非朝夕得解。
言语之间,它重回乾坤袋中,让萧阳在左摇又晃的醉饮思量中,醉倒暖怀,陷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