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郑沅瞳孔地震,身体僵住不能动弹,这些年来头一次有外门弟子敢与他这样说话,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的不是,而自己却失掉权力讲不出话,自己做梦也无法发生的事,就这样展现在他眼前。
郑沅早已没有愤怒,在空中连连后退,脚下的众人已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墙,开始鼓动着碰撞他的威望,郑沅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冷,仿佛身置冰窖。
“掌门,您已惹了众怒,还是先避一避较好。”
金岩此时站在郑沅的身后,心平气和地低声念到,他摸着手指上的骨戒,眼神里看不出喜怒。
“对对!掌门您还是先回去,这里就交给我们!”李总管也跑过来安慰,“您放心掌门,他们就是有气没出撒,撒到您头上了,没有什么大事!”
郑沅没有说话,他在空中缓缓仰头,身影在飞满大雪的天空中显得如此黯然,他缓缓闭上双眼,喟叹一声:
“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天色终于放明,下了一夜的暴雪也已褪成零散的雪沫,墙头上积了半尺厚的雪团,玄武门弟子在长老们的抚慰下缓缓褪去激情,不再有人喊闹,众人只是默默收拾好残局,互相扶着受伤的弟子,一步一印的开始撤回宗门。
这场波及两方势力,差点引发战争的闹剧,就这样以玄武门弟子的背影落幕,没有人受到惩罚,更没有受到嘉奖,甚至连第一个站出来大骂掌门的何子舟都没人追责,郑沅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罢了,我做的失格,他们有资格指责……”
何子舟跟在撤离的队伍末尾,韩小天因为在暴乱中划伤大腿,被靳宁掺着一瘸一拐地也在队尾行进,虽然邹家在这场对峙中最先撤离,可这帮回宗的玄武门弟子中依旧死气沉沉,没有人开口说话。
队伍在雪地里踽踽独行,就像一条断了脊骨的长蛇。
“回去之后……天宝阁还会营业吗?”何子舟轻声问道。
“当然,我还要继续当我老板呢。”韩小天回答。
“这回又要我卖什么给你还债?”
“你这小子……”
韩小天锤了何子舟一拳,两人哈哈大笑,在反着白芒的雪色里,韩小天忽然抱紧身边的靳宁。
“这回轮不到你帮忙咯,我有她就够了!”
靳宁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脸颊在朔风中迅速变得红热,她羞赧地把脸埋进韩小天的胸膛,像塞了一座滚烫的小铁炉。
韩小天仔细地感受着怀里的温热,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呢子舟,要不也一起来跟我创业,经过你这一骂,邹家与郑沅估计再也不会掺乎我们的生意了。”
何子舟步履稳重,眼神坚毅,笑容在冷风中闪闪发光:
“不了韩小天,我的梦想可不是当一名坐在柜台里点账的老板,回去之后……我要尽快修炼到炼气七层,然后参加宗门的斗法比试!”
何子舟握紧拳头,胸口涌动着足以燃烧天下的火焰,内心深处那个让他始终梦回恐惧的夜晚,那个带着彩绘小人的拨浪鼓,那个充满不甘与遗憾的承诺,让他就此也有了梦想。
“曾经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窝囊下去,就像那晚一样不甘,无力,只会是一个没用的哭泣鬼,没有能力守护好你,照顾你……”
“但是就在昨晚,就在我杀掉邹擎的那个瞬间,我恍然明白,修仙的道路让我的人生翻然改变,修仙可以让我掌控无边法力,可以让我逆天改命,去守护我想守护的人!”
“放心吧……清儿!哥哥会找到你,会给你买那个带着小人的波浪鼓,会让你不再受到欺负,会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何子舟把拳头放在胸口,以心脏为誓许下这个诺言。
“我要修炼!!”
“何师弟!”
忽然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何子舟一愣,从幻想中回过神来,他扭头望去,惊讶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齐禹师兄……怎么,你也被卷进来了吗?”
齐禹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来,脚下发出嘎吱嘎吱地踩雪声:
“没有,我是在斗法台听到掌门与金长老的谈话,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抱歉我来的有些迟了,你们……没有受伤吧?”
何子舟心里哎呀一声,猛地一拍脑门,糟糕……忘记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斗法比试的日子了,他惭愧地挠了挠头:
“抱歉齐禹师兄……我忘记要去为你加油助阵了,今天发生了许多事,爽了你的约……实在是不好意思……”
“呵呵无妨,今年的比试也被取消了,我运气实在不好。”齐禹摆了摆手,带着玩笑的语气灿烂一笑,“噢对了,问你件事何师弟,你知道这次事件……是谁杀了邹擎吗?”
何子舟看了眼一旁的韩小天,后者正努着嘴对他使着眼色,接着脑海里响起韩小天的传音: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何子舟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是一个傻瓜。”
……
邹家山谷,正院祠堂。
邹擎的灵位在供桌中央摆放端正,巨大地丧幡在祠堂大梁上横挂,堂下穿着素衣的邹家族人正嚎啕哀哭,祭香与纸灰随着哭声飘摇升空。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们撤退!为什么我们要认怂!少主的尸体就在酒楼里面,那个畜牲也在里面!明明我们马上就要杀过去了!”
刀疤握紧双拳垂足顿胸,哭肿的眼圈上泛着骇人的血红,他抬起头质问眼前的长老。
“对!为什么我们要撤退!我们要见大族长!!”
堂下的小弟们也接连附和,一时间灵堂里哀声四起,其余人的哭声更加瘆人。
“少主是大族长的独嗣,你们难道以为大族长就不过难过愤怒吗!”长老展开修为的威压,堪堪控制住局面。
“族长的计划还尚未成功,冒然发起战争可能会导致所有努力功亏一篑!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质疑族长,而是要记住这个血仇,记住玄武门的恶账!”
“族长离出关的日子马上就到了,放心……届时少主的死……南陵小镇的屈辱……我们会让玄武门一点一点地偿还!”
刀疤抹掉眼泪,恨意如爬山虎般布满脸庞。
低沉的哭声哀转不绝,穿过祠堂的地板发出呜呜震动,这震动一直向下传荡,穿过掩盖着的厚厚的土层与缠满烂滕的黑色石墙,直达到一间阴暗狭小的暗室。
“呃啊!”
铁链撞击铜鼎发出咣当一声巨响,手腕猛地劲起筋肉,暗红色的血管如细小的毒蛇在皮肤下乱走,肌肉开始疯狂痉挛。
“该死的!呃……啊!快了……快了……”
又是一阵疯狂的挣扎,铁链被绷的笔直,痛苦的喘息声在这间暗室里沸腾,皮肤开始慢慢变红发烫,游动的血管变成青黑色的纹身,铁链又是一声巨响。
“师兄……快了……就快要能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身影抬起头喘气,蓬乱的头发里张出一面如鬼般的脸庞,脸上的皮肤依然凹陷腐烂,露出森白的骨面,两颗颤抖的眼球挂在眼眶上蠕动。
他跪坐在铜鼎之中,里面晃荡着黑如墨水的残渣药液,铁链捆住他的手腕拴在鼎耳,他痛苦又幸福地吟叫出来。
“啊……”
膝盖以下的小腿直直浸泡在药液里,皮肤开始蒸腾出滚烫的白气,漆黑的药液竟开始慢慢变浅,一丝一丝地融进锈红的皮肤里,经脉中瞬间涌起丰厚的灵力。
“好想你啊师兄……好想你……死在我的眼前!”
轰隆一声石门打开,身影鬼魅般回头,金丹期的修为瞬间隔空点燃灯火,邹霖躬身缓缓走进暗室,手中的符箓正闪闪发光。
“启禀族长,青鸾传信,杀害少主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身影暴躁的扭动驱体,药液与金属碰撞的声音轰然炸开,铁链却把他牢牢栓在原地。
“是谁!”身影愤怒开口,声音嘶哑如蛇。
邹霖脸上露出狠意,他展开符箓,接着符箓在他手中熊熊燃烧,光芒跳跃着照亮半面暗室。
“是我的老熟人……何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