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费力侧头去看,就见意薇正抖着手去捡地上的碎瓷。碎的是这屋中唯一的茶壶。观其神色,也是忐忑不安。
“意薇…”
宋言轻唤。
她本身就没什么力气,这一声唤的很低,但她却看见意薇浑身猛地一颤,才抬头看过来。
她这样一反常态的样子。让宋言不禁去想,为何她明明身子有伤,今日还是要坚持下床来伺候自己早膳。在一转念,又想到那日上山拜神,她的惶恐不安。
心中忽然有些沉重,看着走过来的意薇,宋言抬手牵了她手指,低低道:“帮我顺顺气。”
意薇立刻道好,又道:“俾子先将碎瓷清理干净,以免伤着老爷夫人。”
本是抽身要起,却发觉攥着自己手指的力道不松。
宋言道:“你无需再管,先给我顺气。父亲…”
眼神看向宋父,“父亲找人来收吧,您的人妥当些。”
宋父眼神一动,看向地上碎瓷,忽然明白了她用意。招了手叫亲信将东西收去。
意薇再没言语,只得坐在塌边轻轻的替宋言抚着胸口顺气。但那只手却依旧微微带着颤栗。
“意薇,你好些了吗?”
宋言掀起眼皮看她,就见意薇眼神果然难以聚神,更是不敢看她。“多谢姑娘关心,俾子大好了。”
“我们之间何时说话这般客气了?”
客气的同那日上山祈福一般无二。她也是这般言语拘谨。
“你该好好在养养身子,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么会这么快好了呢?”
“俾子只想快些照顾姑娘,我不像意禾伤的重,也不放心别人照顾姑娘。”
宋言将目光落在她乌青的手腕,一时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因为已经不想再多说了。
许久过后,门外传来一阵高呼。
“老爷!查出来了。”
意薇手下一停,仓促的回身去看。
“老爷!茶壶壁上涂了药!厨房里查过了,只有意薇姑娘自己经手过这茶壶!”
意薇眼见瞒不下去,正想起身,却觉腕上一疼,是宋言又费力攥住了她。
“意薇!将话说清楚!为什么?!”
宋父眼神已经凌厉的扫视过来。几个家丁也已守在门外。她没办法像计划一般的轻松脱身了,她甚至没有完成那人交代的任务,更不能真的狠下心杀了宋氏一家。
“意薇…为什么…”
宋言软了眼神看她。
意薇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紧张的心思忽然瓦解。唇间颤抖,溢出几声哭音。身下一动,双膝跪在了地上。
“姑娘…你不该怪我…”
只啜泣着说完一句,俯下身再难出口。
宋言看着她忽然这般,有些痛心的支起些身子,“意薇,若是我苛待了你叫你心中不公,我便不说什么了,你将你心中的委屈说出来,我替你向父亲求情好么?”
“不是…”
意薇肩背忽然抑制不住的开始抖动。不待宋言在说什么,她忽然扬起了头又大声道了句“不是!”
眼神变得有些凶狠,面色也变得苍白。
“是宋家,整个宋家。我从前是全心全意照顾姑娘的,可是我原本也是官家的姑娘,是宋大人抄了我家。拜你宋家所赐,我五岁就落到了人牙子手里,调教着怎么当个好用的丫鬟,送来伺候你们这些贵人!”
声音渐冷,看向身后的宋父,“可是我的哥哥也还活着,一个月前他找到了我,要为我父母姊妹报仇雪恨!”
“你…你是王项之女…若你真是,你该知道我是奉旨办差!”宋父看着虚弱在床的宋言,听了这话心里难受的无法言说。
“那罪证也是老爷你举荐给皇上的呀!你是一手谋杀我王家的第一人!虽然,虽然姑娘向来待我不薄,可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啊…那壶茶水…”
目光扫向那空落落的桌面,意薇忽然笑了一声,“那壶茶水本来也是要给你喝的。奈何我心性不稳,没拿住。”
宋言面色已是白透,颤着唇道:“你与人里应外合?”
“没错。特意选了宋家祭祖这日。在这破落院子,你们很好对付…”
话音将落,一阵嘈杂声猛地自院中响起。
“走水了!救火!”
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隆隆响起。刀剑碰撞之声,厮杀惨叫之声不断传来。
短短一时间,宋家祖宅竟已是到了覆灭之际。
宋父一脚将意薇踢开,抱起了榻上的宋言带着宋母往外冲去。
直到真的站到这小院之外,才看清这是怎样一番乱况。几个亲信殊死挡在前面。那几十人马一时进攻不前,便取下了弓箭往里射杀。
惨叫声伴着火光连绵四起。鲜血溅红了土夯的地面,又一层一层渗透下去。
这场祸事,持续了足有两三时辰。肃清县里的百姓人人闻之,却无人敢出来一探究竟,实在是那马蹄声似雷声轰鸣不止,火光冲天,惨叫不休,血腥气顺着风弥漫了半个县城。谁人敢出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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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潋策马疾驰而归。到了建安城中时,面上已是难在克制的笑意。
但他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宋言欢心娇俏的笑颜。而是满府白帆。
错愕的神情一时难以遏制。下马时还算镇定,攥了守门小厮肩膀的衣料。沉声问道:“府中何人故去?”
小厮神色萎靡,“是府上的姑娘。”
攥着他衣料的手力气瞬时变大,口中却冷笑了一声,“哄谁呢?到底是谁?”
“我怎会用这种事开玩笑?”
小厮忽然哽咽,“老爷从前奉旨抄了罪臣之家,谁知罪臣之子如今来报复,伙同他妹子意薇在老爷祖宅焚烧、劫杀。那日,那日幸好未来姑爷带人赶来,救下了老爷夫人,可,可姑娘心口中箭,实在无力回天了…”
肩上的力道松了。那一身白袍的道士已经闪身往府门中去。却叫那明晃晃的门槛拌的险些爬俯在地上。
一腿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又站起来。明明方才还身姿轻快,突然间就成了这么一副跌跌撞撞的狼狈样子。
江潋一时间想不通。
明明该由他来受尽冤亲债主的反噬,怎么,怎么会叫宋言落得这样下场。
“爱而不得。”
踉跄间,裴九宫的卦象忽然浮上心头。
是因为叫自己爱而不得么…
他以为过了上一世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的。
走到灵堂门口的脚步猛地停住。
他忽然…不敢进去。
他不敢再看一次没了生气的宋言。
一点暗色血液从他口间溢出,一滴一滴砸在胸口,又很快晕成了几朵暗花。
“我该怎么是好,宋言…这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