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不如愿啊......”
等到所有的深红平息,独坐在灰雾宫殿下的克莱恩顿首轻叹道。
他若有所感的望向了身侧,目视着斑驳灰雾内深沉的色彩豁然加重,勾勒出细长的黑色身影。
“你之前说的尊名......”克莱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双手一会交叉,一会放在膝头。
“诡秘”安静的坐在方才佛尔思落座的座位上,先一步道。
“我的天使已经察觉到了你的存在。”
祂目视着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眼里闪着惊恐的克莱恩,被浓重灰雾覆盖的脸庞上,难得挤出一抹不会被察觉的微笑。
“不过祂的视线无法看穿这里,所以不用担心,只是你必须尽快赶制出了一个合适的尊名。”
合适的尊名......被“诡秘”点拨后,克莱恩宕机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坐立不安的挪了挪屁股,眉头紧皱。
“可是尊名......”
尊名是神灵权柄和身份的描述,除了用于传教和联络这两个最基本的用途,在更深层的神秘学联系上,它更像一种身份识别码,了解足够隐秘的非凡者通过一份尊名所用词的偏向,即使从未听过这位神灵的名字,也能模糊推断出祂的权柄和领域。
或许如“诡秘”所说,同为“租客”的他有能力借助这片灰雾接受祈祷,但权柄方面,只有序列七的克莱恩无能为力。
“我能听听你的尊名吗?”克莱恩毫不犹豫地把姿态放得更低了一些,其中也有一些旁敲侧击的小心思。
呵......“诡秘”上扬的嘴角生硬的颤了颤,轻轻张开嘴唇,想了想,终究没有自己念出尊名,而是敲了敲闪烁着“学徒”印记的高背椅的扶手,点缀于穹顶银河中的无数深红星辰陡然膨胀。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比遥远更遥远的伟大主宰。”
“植根于古老的诡秘之神。”
来自多个对象的声音从深红星辰内部响起,它们或苍老或稚嫩,立刻使克莱恩脑内浮现出一副不同年龄、不同出身,但又持有同一信仰的,数不清的信徒祈祷的画面,他们的面庞无法看清,但他们的声音却交织在一起,时而干扰,时而抵消,时而重叠,时而共鸣,无不例外都在呼唤着一个名字。
渐渐的,这声音在克莱恩脑中愈发清晰,尤其在共鸣时,繁冗的祈祷声即使不包含任何神秘力量,也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诡秘”缓缓扼腕,万千星辰一同黯淡,穹顶之下重新回归宁静。
“明明不包含非凡力量......”
面色狰狞,五官挤在一起的克莱恩捂着脑袋,半是抱怨半是痛苦道。
“这是第二课,”“诡秘”不为所动,泥塑般端坐在座椅上,“一旦你选定了尊名,不要想着广泛传播,否则哪怕只有祈祷也能摧毁你的理智。”
“你的意思是,我创造尊名,只能够在聚会里小规模传播?”克莱恩揉着太阳穴,五官渐渐舒展。
对于克莱恩的问题,“诡秘”只是轻轻瞥了一眼。
“看你自己。”
......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次日清晨,莫雷蒂家的餐桌上,克莱恩边咀嚼着沾了果酱的面包,边远眺窗外,看着天上鲜有的蔚蓝,思考着自己的尊名。
经过昨晚他的尝试和研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这“诡秘”的第一句尊名具有极强的指向性,同时也十分矛盾,有很强的泛用性,只是它的泛用性限定于“诡秘”或自己这样脱离了本身世界与时代,被困在当下无法返回的人。
至于第二句,克莱恩虽然有了头绪,但还有些踌躇,尚未确定。
其实最省事的,就是信达雅的把《秦汉秘传方术纪要》上福生玄黄天尊的尊名翻译成鲁恩语,以及赫密斯语等非凡语言,只不过这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比如“诡秘”的态度,比如那位福生玄黄天尊是否还存在,这样的尊名又是否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反正我的占卜在这一点上帮不了我......克莱恩端起碗喝了口牛奶,咽下口中面包的同时,暂定保留“信达雅剽窃福生玄黄天尊”计划当作初稿。
先试一试,不能白嫖再说。
“有人敲门?”
餐桌上,早早吃完正在看报的班森突然抬起了头,有些疑惑地望向了玄关方向。
背着书包正打算出门的梅丽莎同样疑惑,两撇细长的眉毛微蹙,将紧闭的房门打开了一半。
但很快,她的表情就从不悦与疑惑变成了惊讶,稍稍欠身后,便一路小跑回到了客厅,远远朝着克莱恩挥了挥手。
“克莱恩,是你的老师,阿兹克教员。”
还有半碗牛奶没喝完的克莱恩不由一愣,脑中迅速蹦出了有关阿兹克的信息,在灵性辅助下,勾勒出一张带有备注的简易素描。
阿兹克·艾格斯,霍伊大学历史系的教员,和克莱恩的导师——资深副教授昆丁·科恩私交不错,是一位有着严谨学术态度,性格友善的绅士。
但霍伊大学的同学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我的住址,更别说我还搬了一次家,阿兹克·艾格斯是怎么找到我的?
想到这,他来不及继续解决早餐,快步赶到玄关,用灵视稍作分辨后,将阿兹克接了进来,而坐在餐桌旁的班森也识趣的收拾起餐厅,走进了厨房。
“很抱歉我在这个时间拜访你,”阿兹克略略环过莫雷蒂家的新房子,言语里带着歉意,“看来打扰到你们了。”
克莱恩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困扰和不解,只是摇头道:
“不用抱歉,阿兹克先生,真要说起来,我之前错过了面试,还没有和你和昆丁导师说,我才是......”
在被“值夜者”从南大陆非凡者手里救出后,他经历了太多的事,确实忘了回霍伊大学。
可还没等克莱恩说完,眼睛里流露着浓厚沧桑的阿兹克就摇了摇头,在胸前默点四下,沉声道:
“这不是你的错误,我们听说你和韦尔奇还有娜娅遭遇了不幸,他们......我们的两位学生甚至先一步回归了神的怀抱。”
克莱恩嘴巴张开又闭合,最后坦然道:
“是的。”
“韦尔奇和娜娅被南大陆的恐怖分子杀害,我只是更加幸运,”他的语气中不见多少悲伤,但睫毛后若仔细去看,还是能窥见浓浓的凄怆,“赞美女神,赞美蒸汽与机械之神,愿他们在各自神的国安息。”
“愿他们在各自神的国安息。”阿兹克又一次虔诚的在胸前画出绯红之月。
这位有着古铜色肌肤,五官柔和的绅士轻轻叹了口气。
“我之前听说韦尔奇拿到了一本第四纪的笔记,还想着等你们研究出一定成果后,看韦尔奇是否愿意借给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
听说?克莱恩顿时警觉:
“阿兹克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笔记的事情的?”
被克莱恩突然一问,阿兹克先是发怔,然后吸了口气,回忆了一会。
“我那天在恶龙酒吧看到了韦尔奇,他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但好像忘了除了伪装脸,他的体型也很有特点,所以我没怎么费力气就认出了他,然后向稍稍卖给他笔记的老板打听了一下。”
“您见过那个老板?”
“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在哪个地方售卖东西吗?”克莱恩语速很快,眼中透着期待。
“我记不太清了......”阿兹克与克莱恩相似的褐色眼睛闪过一瞬的痛苦,似是自言自语道。
也对,“无面人”有着改变相貌的能力,就算阿兹克先生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也无所谓,再说他们肯定不会还待在同一个地方,恐怕早就撤离或者隐藏起来了......克莱恩有些失望的坐了回去,刚刚前探的身体重新放松。
“不过前两个小时我在恶龙酒吧又感觉到了类似的气息。”
克莱恩一下又抬起了屁股,如临大敌。
他注意到,阿兹克使用的是“气息”这个词,普通人哪会说什么气息。
“阿兹克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克莱恩干巴巴道。
阿兹克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我感受到了和那个老板相同的气息,就算不是他,也是和他有着同样特殊的人。”
身材中等但给人一种高大印象的教员投来探寻的视线,轻声道:
“克莱恩,就像你一样。”
......
橘红色的火焰疯狂无规律的在所有能点燃处膨胀又熄灭,甚至每一次火焰腾起,都会伴随着一张纸人化作灰烬。
躲在火焰中跳跃穿梭的“无面人”像是不要命似的挥霍着灵性,直到......
阴影凝结固化形成的巨剑划出一片嶙峋,虚幻的阳光捧着灼热的日辉,双目闪耀着金黄与温暖的A先生体表虚虚实实的铠甲漆黑流淌,双手握剑挡下了正在地下逃窜的“无面人”。
“发生什么了?”
从火焰中踉跄跌出,脚步虚浮的杰利·查拉图想要回答,但身体的本能战胜了意志,一下倒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干呕。
面无表情的A先生看向脚边,重复道:
“你遇到了什么?”
“呼......呼,呕!”杰利·查拉图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强迫自己咽下了堵着嗓子的冷气,口齿不清地说道,“艾格斯,我看到了一名艾格斯!”
“一位,‘不死者’?”A先生秀美胜过女人的脸庞眉头紧蹙,背后的日辉明显膨胀,盖过了附近匍匐蠕动的阴影。
“不是。”杰利·查拉图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腾出来左手在右手手腕粗暴的一拽,将一枚刻着狼首花纹的护身符扔到了地上。
他目视着自己最好用的一件封印物沉入A先生脚下的阴影,滚烫的护身符被冰冷的阴影吞没,只留下缕缕白烟,后怕的呼了口气。
“恐怕不是。”
“祂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是‘食梦貘’烧的我右手差点熟了,我估计已经去灵界报道了,”他懊悔地锤了下大腿,只觉得当时试图绑架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学教员的行为,简直蠢得该死,“感谢家主,感谢祂的赐福......”
A先生淡然的扫过差点丧命的同伴,没有帮着安抚情绪的打算,反而褪去了阴影铠甲与巨剑,就连背后的日辉也迅速暗淡,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咬掉了自己的拇指,就在原地联络起了“幽暗圣者”,试图辗转联络他现在唯一能联络上的天使。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离开可能暴露的杰利·查拉图,没有做反占卜......面对一位天使,这些都是徒劳。
大概过了四十秒,A先生右手拇指的断面毫无预兆的郁出一大片粘稠的鲜血,在泥泞的下水道地面上拼出一行小字。
“敬而远之,不用在意。”
“这是?”
刚正常吸了每两口气的杰利·查拉图话音未落,整个人忽地触电般痉挛,再次瘫倒在了地上。
他双目涣散,听着下水道哗哗的流水,喃喃道:
“看来是家主的意思......”
......
“阿兹克先生,您是说您去了警察局,然后问出了我现在的住址?”
克莱恩一脸不可思议,但灵性直觉又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他从未想过阿兹克先生在面对他的询问时,会如此轻松的承认自己是非凡者的事实,但从以前的记忆来看,阿兹克先生又没有表现出任何奇特。
简直就像和我一样,一夜之间成了非凡者......克莱恩努力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还是有些懵。
“等等,阿兹克先生,您说您知道‘值夜者’和警察的关系,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想要提醒我,提醒‘值夜者’?”
其实根本不知道“值夜者”和警察的关系,完全靠直觉的阿兹克没有纠正克莱恩。
“我最近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不正常,”阿兹克目视着克莱恩,嗓音飘忽,“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们的事情,觉得可能与这些不正常有关,所以我想办法问出了你的住址,想要见你......”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
他顿了顿,直视着克莱恩的眼睛,将那份伤感传递了过去。
“你和我一样,命运都被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