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对什么职业来说,熬夜晚归都不会受欢迎,早早返程从拉姆德回到廷根市区的克莱恩难得没有继续工作,而是先回家睡了一觉。
昨晚加上今早“丰富多彩”的奇遇使他还没七老八十,就提前体验到了伸腿瞪眼都眼前一黑的待遇,不得不用睡眠来抚慰自己饱经折磨的大脑。
下午四点,在灵性的提醒下,他准时睁开了眼睛,窗外依然一片橘红,入秋之后,不止是廷根生活的居民,就连天上的太阳似乎也有意躲避冷峭的寒风,早早躲回了云后,只留火烧般的痕迹染红了天上地下。
莫雷蒂家里如克莱恩回来时一样,依旧是空空荡荡的,班森在公司做最后的交接,梅丽莎也没有下学。
阿兹克先生这时候应该在主持霍纳奇斯山脉古村落习俗的研究课程,还在廷根大学......想了想,克莱恩决定还是不要先去找阿兹克先生,等到明天外出巡逻,白天更安全,也更保险。
想到这,他稍作休息,便穿好衣服,提上拐杖,走出了家门,花了十几分钟等待有轨马车,离开了水仙花街。
......
“老尼尔请假了?”克莱恩诧异的反问罗珊道。
坐在前台,露出光洁额头的姑娘左右看了一眼,声音不算小。
“对啊,也就是今天上午的事,队长他们回来后,老尼尔就去找队长签了假条,似乎是前一段时间你们高强度工作,晚上外出监视的时候受了凉。”
“我今天看他脸色很不好,身体也挺冰,这个年纪恐怕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
罗珊把手中的报纸卷了起来,用卷成卷筒的报纸敲着手掌道:
“更何况,你们还需要控制自己的状态。”
资料上说,大部分“非凡者”都无法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大部分“值夜者”的平均年龄在四十六岁左右,而且大多死于失控和非凡意外,老尼尔这么大年纪,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克莱恩很快便接受了这有些突然的现实,稍微放下了心思。
“我们可以过几天去看看他,最近正好也没有太多任务。”
“说得对,”罗珊表示赞同,用力点着头,“最好是晚上去,队长肯定不会拒绝我们的理由,也会顺便调班,我已经受够每天熬夜的生活了,晚上去看望老尼尔,正好可以回家睡觉。”
不是,姑娘......被罗珊愈发兴奋的笑容感染,克莱恩嘴角抽搐,不由想想起来,如果自己有一天生病需要请假后的样子。
算了,我现在感觉比起生病请假,我再昏迷晕个几次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他没再同罗珊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简单敲定时间后,便独自走向了资料室的方向。
“值夜者”的资料库还有很多他没来得及学习的知识,老尼尔已经交给了他大部分非凡语言,他现在有自信靠自己的努力去解读剩下的部分。
......
在汽笛声的伴奏下,车轮与铁轨之间擦出灿灿火星,车厢下的轮毂反射着从站台投下的光芒,风格粗犷的狭长列车从月台间缓缓滑过,汽笛喷出的乳白色迷雾挡住了站台上旅客的脸。
这只有完全由钢筋拼接而成的车头漏在迷雾之外的“野兽”用独特的声响咆哮着,宣告一段旅程的结束。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是让徘徊在人群中的几个身影短暂投过了实现,至于其他人,习惯了文明进步的城里人,无论身价如何,都没有因这一点点工业的缩影而震撼,只是步调一致地匆匆加快了脚步,不像自己的鼻子里被灌入更多的蒸汽。
这就是贝克兰德,当下最强大的工业国的首都。
藏在人群里的休从一位位过客腰间望去,冷漠地分辨着来来往往,无人发现她眼中闪烁的,与绿色眼瞳不符的光泽。
由于这次接到的委托比较特殊的缘故,她今天没有像平时穿着白色的骑士服,而是做了一副报童打扮。
宽大的灰色大衣,配上土色的八角帽,正好能盖住她有些眨眼的金色短发,就连身高也是无比的合适。
和藏在火车站,以及贝克兰德东半部分的所有同行一样,最近两天,几乎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赏金猎人都接到了来自不同渠道,但内容几乎一样的同一个委托。
身份不明的委托者开出了1000镑的天价,只为寻找一个没有具体特征,没有具体行程的海盗。
究竟是什么样的海盗能被开出这么丰厚的价钱......冰冷无机的视线从角落里刺来,长时间紧绷后刚有怠惰的休猛地打了个寒颤,略显迷糊的表情瞬间转为严肃,如一只炸毛的狮子,不再掩饰自己的特殊,昂首挺胸环视自己负责的“领地”,目光从一个个路过的小姐、先生身上扫过,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平平无奇,没有看到她所想象的嗜血。
错觉吗?
休将怀里的报纸抱得更紧了,抱着报纸和挎包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三棱刺。
可是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她依然没有等到从暗处冒出的袭击,也没有看到预料中的骚乱,一切都平和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错觉。
......
该死的畜生,该死的鲁恩,该死的密修会!
到底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
商人打扮的齐林格斯用半高黑色礼帽盖住了略微谢顶的脑袋,圆滚滚的脸蛋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不适应的挺着肚腩蹒跚爬上了马车。
几乎是车夫关上车门,他再次变成一个人独处的一瞬间,只属于“飓风中将”那骇人的凶光便再也无法被易容后浑浊的棕色双眼遮挡,赤裸裸的宣泄着他的嗜血欲望和怒火。
鬼知道他刚下火车,发现有十几个赏金猎人鬼鬼祟祟盯着人群,试图把自己的脑袋拽下来拿去求赏的时候有多恼怒。
这帮天杀的,没骨头的家伙,他们在海上的同行不知道被自己杀了多少,到头来回到陆地上,自己却还要躲着这群连非凡力量都没掌握几个的畜生们......齐林格斯忽然扼住了自己的脸颊,骨节粗大的双手用力将扭曲的脸庞掰了回去,让这副商人面孔重新恢复到平庸疲惫的状态。
他试图用冥想排除“风暴”途径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的特性,冷静思考着当下的形势。
是谁出卖了他?
曼努尔阁下?
可如果那位大人出卖自己,且先不论追捕自己的人里没有多少“风暴”途径的非凡者,光是来自帕苏岛的怒火就足够让他上不了岸,毫无防备的死于雷暴......再说有那个神秘的聚会作保障,就算是曼努尔阁下,也不敢随意吐露秘密。
齐林格斯呼吸平稳了不少,转念想起第二位嫌疑人。
阿尔杰会背叛我吗?
他有些不确定。据自己对那个小白脸的了解,只要能往上爬,他没什么不能出卖的,就像当初,如果不是自己,恐怕阿尔杰会在绝望后完全委身给那个主教。
哼......齐林格斯嘴角轻轻勾了一抹,左手不断张开又合拢,黑色的手套逐渐露出真容,浓郁的血色游动在半透明的人皮上,虚幻的嘴巴吐出一排排尖牙,清嗅着从前方传来的人肉味道。
不会是阿尔杰,举报我?
他还没那个胆子,他的上司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他......
在齐林格斯看来,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掌握着阿尔杰不为人知的秘密、把柄,殖民地混血出生的二等公民天生就是被风暴教会所鄙视的,更何况阿尔杰还有不清不白的精灵血统,哪怕稀薄,这在政治上也是重要的污点,他的话在风暴教会中任何一个人看来,都没有多少份量,除非他完全不想再往上晋升,谋求更高的地位,否则他没理由出卖自己。
他没理由出卖我......重新冷静下来的齐林格斯先是看了眼窗外,发现马车如他计划中的一样,驶进了一处鲜有人烟的小巷子。
狂躁的人皮面具在主人的要求下勉为其难伪装了自己的凶相,齐林格斯轻轻敲了敲挡在自己身前的隔板,正给马车降速的车夫传来一声疑惑。
“先生?”
翻腾的血肉迅速褪去,一身肥肉全然消失不见,眼球完全被血色填充的海盗将军手臂突然暴起,鼓胀的肌肉把正装撑的紧绷。
一只被幻鳞覆盖的手爪伴随着木板碎裂的声响穿透了车夫的胸膛,人皮手套感受到血的温度,再也没法矜持的保持冷静,尖牙利齿大快朵颐。
随着齐林格斯收回手臂,猛地往后一拽,胸腔被开了个大洞的车夫止不住向后侧倾,把已经洞开的木板撞得四分五裂,不消片刻,方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就只剩下了狼藉的遗骸。
变成车夫模样的齐林格斯面色不悦地甩了甩被血污沾满的左手,犹豫了几秒,竟主动弯下腰,用车夫那没有被人皮手套——“蠕动的饥饿”吞噬的几片破布般的衣物收敛起他的尸骨,仔细将除了能被手套吸收的鲜血外的骨骼一块块收好,打成了一个包裹。
做完这一切,齐林格斯只觉得无比屈辱。
但他又不得不做这样的杂活。
在海上他从来不会为被自己杀的人收尸,那帮该死的家伙要么被他手低的海盗拿去喂鱼,要么就直接丢在甲板上。
可自从上了陆地,在追捕自己的人手里因为天杀的骨头吃了几次亏,他就再也不敢还延续以前的做法。
曼努尔阁下总说大陆很美好,财富、权力,远比海上丰富多彩,只要你站稳脚跟,就不可能再想离开......齐林格斯并不认同。
在他看来,大陆确实很好,如果有下次,他再也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