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塞琳娜教堂地底,查尼斯门外的看守室。
地上的建筑已经完全消失,黑荆棘安保公司成了历史,姗姗来迟的“红手套”们只能在廷根本地政府的帮助下,在废墟旧址上围上一圈警戒,以免好奇心发作的记者和民众靠近。
发生在“值夜者”小队驻地的可怕灾难经过官方报纸的加工,变成了一场恐怖分子策划的、有预谋的爆炸,算是给世俗社会交代出了一个勉强能让人信服的说法。
伦纳德·米切尔靠在椅背上,坐姿还算规矩,面对眼前将领口完全竖起的黑衣绅士,不情愿的打起了精神。
“你的意思是,你们怀疑克莱恩有问题,怀疑他是永恒烈阳教会派来的间谍?”
“你们怀疑是他的同伙拿走了2-105里的特性,回收了3-0782?”
虽然经过了仪式魔法的治疗,但他的脸色依旧非常差,苍白的面颊上,因愤怒而起的晕红格外明显。
“不要激动,这只是一个猜测。”克雷斯泰·塞西玛薄的看不出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墨绿色的眼眸内尽是无奈,“你应该看到了检测报告,不是圣堂对克莱恩·莫雷蒂带有偏见,‘机械之心’给出的结果很明显,消灭怪物的并非圣塞琳娜骨灰的力量,3-0782的消失和烧死怪物的阳炎确实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而且也没有人说克莱恩·莫雷蒂就是永恒烈阳教会的间谍,你应该清楚,有时候一个人的意志很容易就能被高位存在的气息影响。”
在“红手套”抵达不久后,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在阿霍瓦郡的大主教也派出了一支小队,只比黑夜教会晚了半天。
克雷斯泰伸手把竖起的领口拉了下来,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能制造出这种规模的‘阳炎’,我们有理由怀疑所谓的三级封印物,不过是‘太阳’途径高序列特性被封印后的伪装。”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3-0782里藏着的东西和永恒烈阳本身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才能招来“太阳”的注视。
克雷斯泰将后面隐藏着更大隐秘的话烂在了肚子里。
“伪装?”
伦纳德本能想要反驳,只是还没等他完全挺直上身,就自己打断了动作,脑袋偏向了一旁。
这位颓废、麻木的“值夜者”安静了一会,忽然丧失了所有力气,又变回了一具没有感受的尸体,缩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管怎么说,是克莱恩拯救了我们。”
“如果你们要调查什么,我也没有能提供给圣堂的线索。”
他倔强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说完,他侧过了头,不再去看眼前的高级执事。
一样的回答......克雷斯泰·塞西玛目视着情绪气场死水般一团,只有浓郁悲伤沉淀在深处的伦纳德,放弃了询问。
“我知道了。”
他试问自己,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可能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总之经过检查,我和‘红手套’的评估人员一致认为,廷根分部还保留着足够的力量,可以继续担负看守圣物的职责,圣堂会调派新的圣物来弥补查尼斯门缺少的力量。”
“至于小队本身的问题,队长邓恩·史密斯失去了继续晋升的能力,他队长的职位可能会转交给戴莉·西蒙斯,也会有新的辅助人员来填补你们的损失。”
坐在角落里的伦纳德碧绿的眼眸转动了一下,身体依然侧对着塞西玛。
“老尼尔呢?”
“尼尔用自己的生命保证了查尼斯门后其他封印物的稳定,他是个尽职的‘值夜者’。”
在“值夜者”小队阻击梅高欧丝时,老尼尔和内部看守者也在对抗着失去压制的封印物,饱受紧闭和心理双重折磨的他,如愿以偿地死在了岗位上,洗刷了过去的错误。
“......好。”伦纳德嘴唇颤抖了好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
他恍惚的点了点头。
“谢谢。”
......
“谢谢。”
克莱恩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真实造物主的神性和永恒烈阳的火烧坏了,才会说出这么蠢的话。
他坐在最上首的身体往下错了错,却不敢移开与“诡秘”对视的视线,尴尬的气氛愈发浓厚。
“廷根,廷根安全了吗?”克莱恩决定换一个话题道。
“还算安全。”
“诡秘”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无法干预外界,也无法过多的观察外界的情况,不过廷根——你所在的城市,我倒是可以肯定‘倒吊人’留下的神性已经消失了,至于其他的我不清楚。”
“倒吊人”是指真实造物主?
“诡秘”说我支使敌国的真神,3-0782里的血果然是永恒烈阳的,祂竟然真的降下了力量,祂和真实造物主的之间的矛盾很深啊......
克莱恩稍稍松了口气,旋即眉头皱起,克制的表达起自己的不满。
“你不是和真实造物主是盟友吗?”
“为什么被祂污染的怪物要针对甚至想杀死我?”
“阳炎”符咒爆发后,无论是包含着亵渎力量,能直接重创精神的诅咒,还是梅高欧丝分出的焦黑人影,都先后表现出了对自己明显的敌意。
如果说伦纳德是怀有特殊,邓恩是圣者骨灰发挥力量的媒介,那克莱恩只能是因为背后的灰雾和“诡秘”。
坐在“魔术师”位置上的“诡秘”毫不愧疚的扫了眼克莱恩身前,嗓音冷淡道:
“你看过我的圣典,应该知道被纯白、风暴、智慧背叛后重生的造物主无法摆脱死亡时的痛苦,染上了诅咒。”
“如果是本体,祂或许还有控制的可能,可出现在廷根的只是祂已经放弃的力量,对祂来说,宣泄自己的恶意就像是刻在灵魂里的,喝水一样的本能,肯定会优先排除对自己能产生威胁的敌人。”
“诡秘”的理由还算合理,克莱恩找不出能反驳和有疑问的点,只能接受。
“那你的信徒,他们又为什么要带走我?”
克莱恩见一个方向没有突破口,便换了一个。
“诡秘”勾勒出一抹没有笑意的笑容。
祂线条清晰,棱角分明的脸上,幽黑无光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盯的克莱恩后背发寒。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你算是我的后继者,在我们的时代,就像是一个没有血缘的养子,将要继承我的财产。”
“只是我的遗嘱并没有被公开,还有一群人希望夺走这份诱人的财富,那么你说我的兄弟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提前一步收回遗产,看情况再决定是否由“养子”继承......克莱恩轻松得到了答案。
嗯,从“诡秘”之前的话来说,和灰雾产生联系,是一种单方面,不取决于个人意志的偶然。
我之前推测灰雾的本质可能是“占卜家”途径成神的必须,但现在来看,它和神位密切相关,又不是成神的必须?
否则每一条途径的真神就成了一个个被安排好的剧本,这也太宿命论了。
距离第四纪末过去了一千三百多年,这么长时间里,和“诡秘”有着不可调节的冲突的七神们一直没有更进一步,将祂的精神体也杀死,是否说明祂们无法找不到灰雾的存在,也不能从拥有者手中剥夺同灰雾之间的联系,至少是不能轻易剥夺......比如非本途径就做不到这一点?
或许还能算上相邻途径......克莱恩轻轻叹了口气,故意对“诡秘”摊手道:
“可是我已经死了。”
他放弃对面部的控制,表现出真实的失落和悲伤。
“我是不是也会被困在这片灰雾上,还是灵魂直接消散?”
“我的尸体应该会被教会回收,圣堂的强者也已经到了吧,你的信徒难不成还能把我从坟墓里刨出来?”
身影变淡不少的“诡秘”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头也不抬。
“只要克莱恩·莫雷蒂的痕迹还没有被彻底抹除,他的血和与血有关的联系还有剩余,你就可以复活。”
“你想对班森和梅丽莎做什么?”
克莱恩一下触电般跳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激动的把上身压向“诡秘”,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施压。
一直打量着自己身体的“诡秘”突然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了上首。
“你和他们只生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真正的克莱恩·莫雷蒂的灵体并没有留下多少,只有记忆你也会被影响到这种程度?”
“算上记忆留下的好感,两个只相处了半年的熟人,和死而复生重新获得自由的机会,我想这应该是个很简单的选择。”
克莱恩的眉毛锁死成一条直线,死死的盯了“诡秘”几秒,缓缓低下了头。
他不停的深呼吸着,不停的用这样的方式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思想不走向歧路,十分勉强地开口道:
“我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死的......”
“我......”他重新坐回到高背椅中,把头靠在椅背上,望着被星河点缀的穹顶,“我已经借着他们兄弟的生命活了一次,我做不到再拿走他们的。”
如果在小说里,有这样一个死而复生的机会,主角们或许会轻松应下来,满怀欣喜的开启新的故事。
但克莱恩......周明瑞做不到。
他虽然自认并非圣母,班森和梅丽莎在他的心中也算不上真正的兄妹,不过这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还是占据了他内心很大一部分,和“值夜者”小队的成员,和阿兹克先生,和许许多多真实生活在廷根的人,构成了这个世界活着的,他的全部。
“就这样吧,我愿意和你一块等下去,等到解脱。”
克莱恩嘴角勾起微笑,坦然看向了“诡秘”,看到了一双噙着戏谑的眼。
戏谑、讥讽的笑意哪怕是灰雾也无法遮挡,“诡秘”打破了一贯的冷漠,情感真切的嘲笑道:
“我有说过你复活需要拿走他们的生命吗?”
祂的身影几乎完全融进了背景,只有轮廓处还能看出灰白与黑色的区别。
“你可以离开灰雾了。”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奇迹,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我只希望下一次见到你时,不是又因为你白白送掉了自己的命。”
“复活?”
克莱恩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伸手就要挽回“诡秘”的身影。
只是这徒劳的动作必然无法阻止“诡秘”身体虚化的过程,他本人的意识也一点一点陷入了模糊,灰白涌入眼眶。
砰的一声,克莱恩倒在了长桌上,灵体深处爆发出一片深红。
......
“梅丽莎小姐对吗?”
“我是你哥哥的上司,你可以叫我邓恩,邓恩·史密斯。”
“很抱歉,你的哥哥克莱恩为了拯救一些人,死在了一个凶恶的罪犯手上,他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梅丽莎站在墓坑前方,眼神涣散,没有焦距,目视着墓碑上克莱恩黑白色的遗照,她不由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下午。
克莱恩失去音讯的第三天,一位坐在轮椅上,肩膀点缀着银花,似乎职位很高很高的警督敲开了她的家门,送来了噩耗。
班森和克莱恩的同事已经扛着棺材走了过来,梅丽莎呆呆地看向他们走过的方向,看到了那位穿着黑衣的“报丧鸟”先生。
他三十左右,鼻梁挺拔,发际线有些靠后,灰色的眼睛黯淡褪色,仿佛失去了光明。
他被一位皮肤苍白,长相秀美的女士推着,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和克莱恩差不多大,有着光洁额头的姑娘,哭花了脸。
梅丽莎不认识这些人,只对几张脸有些印象。
墓坑之外,站的很远,没有参加葬礼的,穿着统一黑色大衣,双手鲜红的人和围在坟墓前清一色的“警督”们,听从牧师的召唤,摘下了帽子,整齐的在胸口划下红月。
最后“赞美女神”的齐呼中,梅丽莎突然感受到一种荒诞的疏离。
她的哥哥死了,只留下短短的三行字。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她的哥哥真的死了。
......
百合花轻轻摇荡,反射着绯红,刚下过一场大雨,湿润的土壤散发着雨后特有的清香。
突然,封住墓坑的石板被翻动,一只略显苍白的手从泥土里伸了出来。
一张与墓碑上照片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爬在棺材边缘,看着黑夜中对峙的三人,一脸尴尬地把手伸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