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推论
呼!
呼!
呼……
深沉的漆黑缓慢淌过青紫色的“管道”,沿着猩红肌肉夹缝间裂开的一道创口,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片淋漓痕迹。
那血液比四周的阴影更暗,比工厂制造的沥青更为泥泞滚烫,如有活性般,在脱离了“容器”束缚刹那便恢复了灵动,延伸出枝桠状的触手,懵懂地尝试接触起周围的一切事物。
脖颈以上肉瘤臃肿,两张相似又不同的五官争先恐后地撕扯着头颅中心原本的那张脸,似乎下一刻就要背叛彼此。
兰尔乌斯痛苦喘息着,双手用力积压着头颅两端,试图对抗身体各处因呓语而产生的异变。
他的胸膛猩红一片,筋肉结扎扭曲成抽象的倒吊人影占据中心。
在背叛了真实造物主那一刻启,兰尔乌斯就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那时他已经逃离了廷根,躺在一节货运车厢的煤堆上,大口呼吸着身下传来的煤灰味,为自己刚欺诈了一位神灵而沾沾自喜。
极光会,真实造物主的信徒不是傻子,他们轻易相信他人的依仗,就是信仰本身。
随着堕落的低语渐渐平息,近乎粘浆的阴影重归虚妄。
“极光会的人已经发现我了。”
真实造物主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也相对提升了他的方方面面,这是诅咒,亦是恩赐。
兰尔乌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胸口仍是血红一片。
“离命运隐士们下次的聚会还有两个月,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仅有一人的房间内,兰尔乌斯紧紧对视着地上他自己影子的头部自言自语。
他拾起地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新的绷带,小心包扎起方才重新撕裂的伤口。
棉纱缠绕过裸露的鲜红肌肉,苍白的表面晕开片片深沉近黑的斑斓,一层一层不断交叠,棉纱瞬间被血液打湿,又随着兰尔乌斯的动作,快速缠上新的一层。
“……你说那个遗迹?”兰尔乌斯目视着脚下的影子,身型一滞。继续自言自语道,“‘命运隐士会’就是一群自己把自己吓破胆的老鼠。”
“白崖镇的陵寝只是阿蒙家族不算重要的一处遗迹。”
“真实造物主的信徒们还是保存了很多过去的记录的,和他们合作的时候,我阅读了部分内容,贝克兰德在第四纪是特伦索斯特帝国的首都,而阿蒙家族至始至终与‘夜皇帝’的关系都相当恶劣,他们先后效忠过所罗门和图铎,唯独没有与特伦索斯特有过密切的合作。”
“什么?你说图铎·特伦索斯特联合帝国?”
完成包扎的兰尔乌斯倚靠在墙边,面对影子陷入了沉思。
确实,他好像一直忽略了联合帝国时期,贝克兰德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作为“四皇之战”第一位正式登场的神灵,特伦索斯特是如何瞒着与祂共享权力的图铎,秘密成神的?
贝克兰德作为特伦索斯特当初成神的重要节点,那些大公爵真的没有趁乱做些什么吗?
“应该不会,不会有变故。”与影子对话的兰尔乌斯摇了摇头,是在说服“对方”,也是在说服自己。
“‘命运隐士会’在特里尔和圣密隆都发现过规模更大、存物更丰厚的阿蒙陵寝。”
“再说我的主要目标不是陵寝里的陪葬品,那只是个引子,是我故意散出去的诱饵。”
兰尔乌斯的表情顿时狰狞。
他像头受惊的野兽,猛地扑向了地上自己的影子,双手捧在影子的头部,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人正在质疑他的计划。
“神性只有神性才能打破!”
“真实造物主留在我身上的神性并不多,不需要再准备一次指向某个神的仪式,只要能钓到黑夜教会的半神,哪怕钓到个指掌圣物的执事也好。”
“让黑夜和极光会的人狗咬狗去!”
“我只有序列八,他们想杀死我轻而易举。”
“我要的就是死!”
“对,只要我死一次……”
兰尔乌斯遏制不住眼底的癫狂,不再去看影子,仰身倒在了地板上。
“只要死一次……死一次,我就自由了。”
……
贝克兰德桥区的出租屋内。
端坐在克莱恩专门添置的高脚凳上,莎伦静静听完了一个月前廷根发生的故事。
她单手撑着脸颊,蔚蓝色眼眸平静地眨了几下,不知是在表达同情还是惋惜。
“你忽略了一点。”
忽略,我忽略了什么?目光与莎伦交汇,克莱恩止住了开口的想法,老实等待下文。
“通常,‘倾听者’是平均晋升速度最快的序列八。”
“他们一般在两年内就能完成消化和扮演,”莎伦用词尽量精简道,“尤其是造物主的信徒。”
两年内晋升……瘫在椅子上尽显颓然的克莱恩霍然严肃,撑起了上半身。
按他自身的经历来讲,两年才消化完序列八的魔药并不算快,甚至有点太慢了。
但如果把这一标准圈定的范围放宽,哪怕不算难以寻找后续配方与材料的野生非凡者,仅局限于教会和隐秘组织中,也绝对是难以想象的神速。
队长从“不眠者”到“梦魇”据说花了超过十年的时间,戴莉女士花了六年在教会里被称作“天才”……南大陆那边消化和晋升都这么快的吗?
杰利·查拉图晋升“无面人”好像也只用了五六年……克莱恩颇为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说是通常,如果没能晋升会发生什么?”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此之快的平均晋升速度背后绝对还藏着其他缘故。
莎伦扫了眼克莱恩左掌处活着的手套。
“失控。”
失控?为什么?因为真实造物主的呓语?
和极光会成员待久了,他也逐渐摸到了真实造物主对同途径非凡者影响的具体表现。
就像风暴的信徒以暴躁、鲁莽着称,太阳的信徒天天把“赞美太阳”挂在嘴边……北大陆的正神教会内,也能发现不少来自序列顶端的影响。
真实造物主在“秘祈人”途径的体现,就是浓缩着痛苦、愤怒、悔恨等等负面情绪的呓语。
祂的信徒称这是造物主降下的考验,是筛查异端的手段,但“诡秘”告诉了克莱恩真相。
这其实是真实造物主被祂座下天使背叛,被北大陆诸神夺去权柄后,即使顺利重生也无法摆脱的,来自死亡本身的痛苦。
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水坝,从裂隙中渗出水流并不是它本意。
克莱恩搞不懂莎伦到底想表达的意思,尴尬的挠了挠脸颊。
“能说的再详细一些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克莱恩总觉得在他要求莎伦重新说一遍时,这位“怨魂”小姐眼里反常的闪过了一丝呆滞。
以前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的莎伦组织语言,在不违反“节制”戒律的前提下,试着往语言中加入了部分不必要的修辞。
“他……‘倾听者’的扮演相对简单也更危险。”
“类似‘窥密人’需要通过‘看’的方式消化魔药,‘倾听者’们则是要聆听隐秘的声音。”
“由于‘倾听者’基本都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所以他们倾听的对象一般就是真实造物主的呓语。”
察觉到克莱恩半是恍然半残留着懵懂的目光,莎伦又眨了眨眼,略显艰难的继续解释道:
“真实造物主的呓语在北大陆,是公认的‘剧毒’。”
“兰尔乌斯被真实造物主的神性污染。”
“肯定也会获得‘秘祈人’的一些特征,会听到更清晰的呓语。”
“你的意思是,很可能在我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被真实造物主的呓语逼疯了?”
克莱恩拍了下手,眉头皱在了一起。
杀死兰尔乌斯是复仇的结果,但只有结果往往构不成复仇。
杀死仇敌后除了瞬间的狂喜便是空虚……克莱恩不怕空虚,他只想用片刻的狂喜,来祭典老尼尔、梅高欧丝还有那与他不熟的查尼斯门后“看守者”远在天国的亡魂。
“失控不一定会死。”好在莎伦提醒了他还有另一种可能,“‘倾听者’们最大的敌人是精神分裂。”
这是她结合多个现实样本总结出的结论。
“也就是说,兰尔乌斯很有可能会因为长时间听见更清晰的呓语,精神出现了问题?”克莱恩终于搞懂了莎伦的话。
不是没有可能,同样沾染了真实造物主的神性,就算真正的容器是梅高欧丝,残留在兰尔乌斯体内的神性只能算边角料,位格的差距也足以随着时间推移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神性会使兰尔乌斯变得强大,同样也会磨损他的精神。
亦如A先生对“玫瑰学派”的评价,失去了理智的敌人,不过是被拔去爪牙的困兽。
见莎伦微微颔首,证实了猜测,克莱恩不由松了口气。
有极光会的帮助,插手兰尔乌斯的阴谋不是问题。
何况兰尔乌斯的本意,就有吸引极光会和黑夜教会这一环。
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
我该怎么避免和教会发生正面冲突……克莱恩开口道:
“接下来我会先处理兰尔乌斯。”
“这是我的个人恩怨,我希望一个人行动。”
“我不会插手。”莎伦惜字如金,俨然是不愿多说一个字。
说罢,她的身影快速变淡,消失在了高脚凳上。
亨特小姐灵体化的动作好像比平时快了不少……
为了回答我的问题,她今天说了太多的话,疑似破坏了“节制”的扮演守则……这是生气了?
克莱恩不解的摇了摇头,没太在意,取出纸笔,把这点疑惑抛掷脑后,转去研究起不久后针对兰尔乌斯的行动。
……
金毛猎狐犬迈着轻柔的步伐顶开书房房门,闯进了霍尔伯爵和子女的谈话。
“苏茜!”
被那双人性化的水蒙蒙的大眼扫过,奥黛丽心虚的一瞥挂在金毛猎狐犬苏茜脖子上的垂链眼镜,在兄长希伯特开口前就伸出手,上演了一幕犬口夺书。
她小心用手帕擦拭着被苏茜叼在口中的心理学书籍,将带有书名的那一层藏进了怀抱。
见证了全程的霍尔伯爵呵呵笑着,冲蹲在地上一脸茫然的苏茜招了招手,享受着猎狐犬毛发柔顺的手感,望向长子,继续刚才的话题道:
“我们在因蒂斯的亲戚特意在信中强调了这次巡回展览会的重要性。”
“像是在过去,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很少愿意展示罗塞尔大帝留下的手稿,更别提会主动分享他们的研究。”
“如果信里说的没错,这次除了正常的展览,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还会和王国研究院合作,探讨些学术上的问题……”
“学术上的问题?”希伯特眉头微皱,在父亲话音落下后等了片刻,才表达起自己的观点,“这几年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信徒在因蒂斯的议会多了不少席位吧?”
“王国才公开展示铁甲舰,改编完过去的老舰队,他们就破天荒的拿出以前藏着不放的秘密要做学术讨论?”
希伯特重重摇头,显然不信父亲明面上的说辞。
霍尔伯爵安静听完长子的话,手掌轻轻从苏茜的后颈拂过,无声叹气。
他保持着闲聊的语气,不愿破坏这难得的温存。
“希伯特,对于我们来说,展览会才是重点。”
“展览会的选地已经确定了,你还记得我每年都会捐一笔钱送给王国博物馆?”
“他们这次就提前联系了我,问我能不能出席展览的开幕仪式,邀请我们一家参加正常闭馆后的参观活动。”
说到这,霍尔伯爵分别看了看书房内的长子和女儿,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我和你母亲可能没办法抽出来时间,希伯特你来代替我出席开幕仪式。”
“奥黛丽,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很喜欢神秘学,现在又对罗塞尔时期的艺术风格感兴趣吗?”
他看着美丽明艳的女儿,眼中满是宠溺。
“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和蒸汽教会的人商量,安排一段只属于你和你朋友的参观旅程。”
“真的吗?”奥黛丽将怀里的心理学书籍抱的更紧,漂亮的一双碧绿因笑容弯成月牙,“谢谢爸爸!”
……
奥黛丽已经带着苏茜离开。
霍尔伯爵亲手关上了书房房门,房间内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他目视着自己的长子,满是复杂地叹了口气。
“希伯特,你想的没错,尼根公爵和首相他们也认为蒸汽教会和因蒂斯还有别的目的。”
“所以除了参加开幕仪式,你还要和展览会明面上的负责人打好关系。”
“你可以以我的名义和他们洽谈新一代蒸汽机的投入,可以申请投资后续的研究。”
“总之,你需要在不刺探他们秘密的前提下,拿到一切对我们有利的消息。”
“没问题,爸爸。”希伯特悠然颔首,一副轻松模样。“我明白您的意思。”
明白……霍尔伯爵微抿的嘴角漫开一抹苦笑,又很快消失,化作他眼中严厉神色的陪衬。
他突然握住了长子的手掌,无比认真的强调道:
“我听奥黛丽讲,你已经很久没有和阿尔弗雷德写信了?”
我……希伯特满脸愕然,猜不到父亲突然提起这些做什么。
“你不能疏远你的兄弟!”
霍尔伯爵目视着长子的反应,舒了口气,别过了眼睛。
“南大陆不只是你印象里的种植园和温顺的土着仆人,你应该学学你弟弟,把问题看得更深一些。”
书房内别无外人,霍尔伯爵也短暂卸下了平日里厚厚的伪装,像个普通的中年人一般,满是疲态。
他不知如何给长子说他最近几天在政府里听到的那些不好的消息,难道要告诉长子——南大陆最近不太太平,所以我打算把你的弟弟喊回来,分走你手里一部分产业去锻炼吗?
思绪万千,霍尔伯爵却不知怎样倾吐,最后只憋出一句令希伯特摸不着头的话。
“以后不要在奥黛丽面前谈那些功利的话,你是兄长。”
倾听者原着是一年不晋升就会死,这里是真造状态变好连带着倾听者的待遇也变好了(虽然好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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