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半编半披散着满头乌发,肤色冷白,穿着个斜襟半臂短袍,晾出一边宽阔的肩膀和肉隐肉现的胸膛……十足的北原装束。
且跟贝尔一样颈戴狼牙彩带,眉心也箍着一圈红玛瑙珠串,半遮着脸,露出高鼻深目的俊冷五官。
元无忧还没开口,贝尔就给身旁人引见:
“这就是华胥接班银!”
男子利索地一手捂住胸口,单膝而跪,俯首行礼道——“室韦移塞没部莫何弗、呼伦,拜见天女可汗。”
他说着话时,突然从他衣摆的兜里,钻出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来!竟是一只活物?
只见那活物顺着他袒露的胸口爬上肩膀,后腿立着站在他白皙浑圆的肩膀上,冲元无忧合着小爪子作揖。
居然是一只一臂长的紫貂,白脸三角耳,通体是黄褐色的绒毛,掺有白针毛。小圆脸上嵌着一对黝黑的豆子眼,尾巴粗大又蓬松,招人稀罕极了。
元无忧瞧着惊奇,“唉?这是紫貂?”
贝尔见状解释道,“这是给您作揖呢,他就爱驯这个,什么貂啊,鹰啊狍子啊都能听他指令,他简直像御兽宗圣子。”
“怎么训得这个?挺有天赋啊。”
元无忧笑了声,发现男子还俯首,单膝而跪呢,抬手想扶起他又意识到冒犯臣夫,便虚空扶了一把:“平身请起!”
呼伦这才起身,恭敬道:“可汗廖赞了,微末伎俩不足挂齿。”
一听他满口规规矩矩,就是经过礼仪训导的,但元无忧也没追问,而是扭头问贝尔,“这就是你家那位吧?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贝尔也顺势一搂男子的肩背,把自己未婚夫扶起来,“是啊,你来嘎哈?”
呼伦望着情娘,笑弯了眼:“你出远门都不知会我一声,我不来接你怎能安心呢。”
本来这情话挺腻歪的,落在贝尔耳中,她却不甘地一叉腰:“咋滴,凭我的能耐用你接啊?你个黄花大小子出远门不是更危险吗?”
俩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但确实像情侣相处久了那种默契的,老夫老妻感。
呼伦并未忘了处境,立即扭头对小可汗道,“可汗莫怪,我是受老祖宗委派,与贝尔一同接应可汗的,听候差遣。”
元无忧点头,“你孤身来的吗?听闻党项在攻城,你可有遭遇伏击?城外又是什么情况?”
呼伦再次作揖,恭敬道:“我来时打马而过,是有党项人拦路,我顺手射杀了。倒听闻党项攻城是为要人,但不知是何人。”
元无忧眉头一皱,“我知道是何人。眼下就有劳二位在此等候了,我对象在门里换衣裳呢,离不开人守着。”
说着,她抬眸瞥了眼站在墙角,持剑而立的伽罗,“伽罗,你带上那兜金锭跟我走。”
——片刻后,楼下大厅。
红衫马尾的姑娘负手而立,明明身上没任何武器,但就是居高临下的气势凌人,垂眼睥睨着眼前的老鸨。
她给身旁的伽罗递了个眼神,伽罗便把个大包袱跟轻飘飘地提拎过来,“咣当”一声沉重地砸在地上。
与此同时,元无忧的话到了:“万两黄金给人赎身,去给孤放个人,快去!”
“谁?”
“刚才孤抵当要见的那个人。”
鸨爹都听笑了,“您说那个官妓啊?他都人老珠黄了,殿下瞧上他什么了啊?”
“闭嘴,孤做事岂容你质疑?刚才你们老大没跟你们打过招呼吗?”
“他是官妓,即便您有老大的特许,也要经过周国朝廷的赦免,才能在花籍除名。”
元无忧嗤地一笑,“孤就先斩后奏了,周国岂能拦我?”说着,她一拧脖子冲伽罗道,
“走,跟管事的接人去。”
有伽罗在,又有这么多金锭,别说武力抢夺,赎人也够了。
元无忧踢了一脚扔在地上的,伽罗带来的一袋子金锭,先礼后兵地声明这是赎金,便强行让鸨爹放了万郁无虞的舅舅。
鸨爹毕竟被韦陀花提醒过不能阻拦她,加上一听她要跟朝廷叫板,也挺喜闻乐见的,含泪看着几人把头戴幕离、裹成粽子的摇钱树,塞进伽罗带来的马车里。
唯恐元无忧一走了之,鸨爹还让壮实的护院抱着装金锭的包袱凑上来,非要留下她,说老大吩咐了,外面被围困的水泄不通,劝她在此等候老大回来,老大那间房还给她住着。
要搁之前,元无忧不知那是重明的房间也就住了。现在知道了自己跟情郎,在别人房间大搞特搞,都替重明膈应的慌,也不好意思一错再错。
这时呼伦贝尔对象俩,也护送着穿戴整齐的高延宗出来了。
元无忧顺便吩咐贝尔:“你俩跟伽罗一同出城,找个党项人送他舅舅回去,或是送到襄阳于太守的驻地。我俩还有些私事要谈。”
说罢后,伽罗应声坐前头赶马车,贝尔也翻身骑上马。
红衫马尾的英武姑娘转身要走,车里的人却突然撩开车帘,隔着白纱幕离问:
“殿下是因为那古勒,才救奴家的吗?”
元无忧一怔,即便瞧不见男人的脸,她也俯身低头与其平视,耐心道:
“对。孤与他是故交,爱屋及乌。”
里头的人这才点头,“殿下有情有义,必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说罢后,他才收回枯瘦指尖,撂下车帘。
随着轱辘滚动起来,伽罗将赶马车一走,贝尔和呼伦俩人在朝元无忧恭敬地行礼拜别过后,还不忘嘱咐一句:
“接班银呐,山茶就给你留这儿了,俺俩马上就回来糗它。”
说罢便各自骑马,紧跟其后。但那匹獒犬估计是没听懂,一瞧主人走了,嗷嗷叫着就跟在马屁股后,叫的那叫一个凄惨哀怨。
一时间小倌馆门前,只剩元无忧和身穿桃红色大袖襦衫的男子。
见他穿戴整齐,把满头青丝梳成了个马尾辫儿,身后背两把佩剑,元无忧忽然道,
“此处绝非久留之地,这是我的战场,却不是你的。我已让人通知齐国接你回去了。”
高延宗也没再缠着她,只点头笑着,
“国主的安排我最放心了。”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把背后的赤霄剑取下,递给她。
“还你。有你那俩帮手当门神,我在屋里挺安全的。”
元无忧接过剑背在身上,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笑问,“刚才…弄疼你了吧,还恨我吗?”
男子微怔,先是目露惊慌地左右看了看,见街上无人,只几步远外的门口有俩守卫,便放心了。
随即笑道,“怎么会恨呢?床笫之间……是你跟我最亲密无间的时候,我受不住是我自己的事,倒白白浪费你的热情呢。”
即便他嗓音低哑,刻意小声说着,也足够满足元无忧的骄傲。
她目光深沉又炽热。
“我还怕被你记恨呢。”
高延宗摇了摇头,“你放心,在这种事儿上我永远不会恨你,顶多埋怨你,毕竟这是你我唯一不带利益,相互慰籍的时候了。”
元无忧清咳道,“若非你刚才态度强硬的忤逆我,我没想用这种方式强行困住你的。”
“……你个恶妇!故意要我神志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