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高长恭得知这些事的时候,人已经在新野馆驿了,刚从正屋内室的床上醒来。
彼时,日上三竿,一身文士服的高长恭只被摘了发冠,脱了靴袜,合衣睡在床上。
而趴在他床边的姑娘也穿着繁复的甲胄,因抓着他的袖子,便被他忽然抬起的手臂给惊醒了。
这姑娘豁然抬起头,精致的娃娃脸上眼下乌青。正是守了高长恭一夜的元无忧。
她看见高长恭醒来,还豁然坐起身。
他随即因为颈上的剧痛,而“呃——”一声痛呼。这位骨相硬朗英挺,五官却冷峻美艳的美人,此时一抬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入了他披散在肩头的如墨青丝里,去揉着酸痛的肌肉。
元无忧揉着眼睛问他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高长恭四下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黝黑凤眸满含惊愕。
“这是哪儿?”
“新野,我的地盘。”
“我怎么会来……”
大手仍揉着脖颈痛处的男子,瞬间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情形:分明是她突然凑近他,他只感到后颈一下剧痛,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到这里了。
思及至此,高长恭黝黑凤眸骤然一抬,只觉遍体生寒,
“你把我打晕的?”
元无忧坦然承认。
“对,我发现把你打晕,强行带走你,比劝你跟我走,要容易的多。”
“你怎能把我带来这里?”
坐在床上的高长恭一脸不情愿,浓黑的剑眉压低,满眼阴郁敌意,凶巴巴的。
可是元无忧瞧着他穿着齐整的文士服,顶着一张美艳的俊脸。却端坐在她的床上……真有种别样的魅惑。再加上他将青丝狂放地披散在肩头,既端庄严肃又有些勾人的放荡……
元无忧看着他这样保守古板的美人,连衣领都高到只露出一截脖颈,此时居然披散青丝被禁锢在她床上的方寸之地,真有金屋藏娇,将金丝雀囚禁在笼的满足感。
她只觉心神荡漾,暗爽不已,也是忍不住故意吓唬他,哼道,
“怎么?齐国都不要你了,我深入虎穴去救你,就是想把你带回来金屋藏娇的。”
闻言,男子那张五官绝俊的脸上,瞬间瞠目结舌,眼神从羞赧错愕,再到悲愤委屈。
“你说什么呢!……别吓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贝尔朗声道:“接班银呐,醒了吧?斥候又来报信了,李公子请你去前厅呢。”
元无忧应声,“我这就来。”
坐在床头的高长恭也忙道:“我也去!”
她回头,斜睨男子一眼。
“军事机密,不便分享。”
“肯定和我们有关,昨晚博望失守,我还被你带到新野……我还不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行了,你好好休息。”
“郑玄女!你这是掳掠,绑架!是你强行把我……带来的……”
瞧见男子一脸屈辱,又眼神倔强无助地望着她,元无忧确实于心不忍,也怕真把他惹生气了。
“行了,我带你一起去。”
一听这话,高长恭暗自松了口气。
在这姑娘顺势把地上的靴子抄起来,来摸他的小腿,要给他穿时,他还是摁住她的手,沉声制止——
“我自己来!”
“怎么?怕我摸你脚,还是怕脚臭熏到我?”
“都怕。”高长恭随即又小声道:
“我不希望你为男人穿靴,就算只对我有特殊待遇,也要等成亲了,再互相体贴。”
元无忧便站起身来,去取放在床头的金冠,“那我帮你束发,四哥哥……别生我强行掳走你的气了,好不好?”
“嗯。”正在低头穿靴的高长恭,忙着收敛自己的大袖子华服,头也不抬的闷声道:
“我没生气,毕竟你也是为了救我,我就是被你说金屋藏娇……吓了一跳。”
“以前咱俩不就说过这种话吗?有何好怕的?”
“那不一样,我现在是败军之将,寄人篱下很没安全感,刚才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你的俘虏,深感屈辱。”
“我没想羞辱你……”
“嗯,后来我明白了,你就是吓唬我,你还是我从前那个未婚妻。”
顿了顿,高长恭穿完一只靴子,就直腰坐在床头,穿另一只靴。
“我战败了,再不回去领过受罚,齐国一定以为我叛变到了你这,而你也拿我当俘虏对待,不尊重我,我两头受气,寄人篱下走投无路,当然感到屈辱委屈。”
说到这里,高长恭已经穿完了靴子,抖了抖大袖,便抬头端坐在床头看向她。
整个人宽肩窄腰,端庄挺拔,披散在肩头的如瀑墨发,又给他的美貌添了几分文弱。
“现在我担心齐国拿我当叛徒,发难你,所以你有了什么外面的情况,最好都让我知晓。”
元无忧点了点头,觉得他无论何时,都这么沉着稳重,内心强大,太有将帅之风了。
果然呐,兜兜转转,高长恭还是那个、最适合当她正室夫婿的男子。
她也愈发质疑外人、对高长恭做不了华胥皇后的谬论了。他一个能统领千军万马,朝廷跟同僚从无矛盾,让忠臣奸佞都佩服的人,岂会管不好后宅的方寸之地?而且他确实大度。
就光看他不与高延宗兄弟阋墙,还替弟弟说好话和邀宠的情况来看,他绝对是个大度的正室夫婿。元无忧甚至觉得,要让宇文怀璧、万郁无虞这种男人做正室,他们这两匹狼,定会把她后院的其他男人杀光,而高长恭不会。
高长恭定能协调好她的后院,就像如今一样,即便他总被刁难,但无论是敌对,还是本国那些奸佞,就算骂他也顶多骂他愚忠愚孝痴情,没有说他凶恶残暴,刚愎自用草菅人命的。
等俩人到了前厅,瞧见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位。俨然等候多时了。
见到一身甲胄的元无忧走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个金冠束发,一身端庄文士服的男子,几人都有些恍然。
尤其是去而又返的于太守,茫然道:
“少主又得新欢啦?这位好生文弱贵气,怎么没见过啊?”
高长恭黑眸愤然地瞪了他一眼,没等开口,元无忧就拉着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引见道:“这是兰陵王。”
“啊?”于太守尴尬地站起身,朝他轻施揖礼,试图缓和:“原来是旧情啊,冒昧了,您看这事儿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