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血病患者的情况比赵玉瑭预估得还要糟糕很多,等手术结束已经是三小时后,她累得筋疲力尽,一出手术室就险些腿软得坐在地上。
“哎呦,这里可不能坐,赶紧把手术服换下来好好歇会儿。”
同事拉了赵玉瑭一把,又向护士要了两颗糖塞她嘴里,叹息着说,“你头一回经历这么高强度的手术吧?能撑下来已经很不错了,我刚实习那会儿根本没能坚持到手术结束。”
几人相互扶持着去了换衣间,等赵玉瑭含着快化没的糖果坐在凳子上喘息时,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跟季椿约好要见面的事情。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自己跟季椿见面已经过去快四个小时了,他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硬糖在齿间断成细碎的颗粒,赵玉瑭回想起几小时跟季椿见面的那一幕,七年没见,他好像又长高了很多,本就宽阔的肩膀更加结实有力,脸倒是仍然很漂亮,只是添了些属于成年人的性感味道,他年少那会儿冷脸给人的感觉最多是不好相处,现在却能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种气势显然是后天养成的,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经今非昔比。
过得好就行。
赵玉瑭慢吞吞地想,季椿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应该没有被他那做事极端的亲生父亲影响到,希望小孩没有长偏。
最后一点糖块也化没了,僵硬发软的双腿也恢复过来,赵玉瑭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慢吞吞地往诊室走。
今天她还得值班,导师说到时候给她们订夜宵,希望不要再是烧烤大排挡了,吃完之后肠胃难受得很,明明大家都是医生,但在饮食上居然也不怎么上心,估计是工作压力太大了需要发泄。
她边走边胡思乱想着,走到三楼中央的导诊台时听到里面坐着的两个年轻护士在聊天,聊天内容里隐约出现“……好帅”“在等人……”等字眼。
她心脏急跳一下,原本拖拖拉拉的脚步忽然就快速起来,几乎是小跑着推开了血液科休息室的门。
不大的房间里摆放着两张单人床和一个办公桌,桌面上堆着几本厚厚的书,身材修长高大的年轻男人微低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一页纸,正在看书里密密麻麻的笔记,听到开门的声音后顺势抬头,露出一张干净漂亮的脸,五官线条凌厉利落,犹如刀刻,狭长眸尾微微撇出一道褶痕。
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让人望而生畏的脸,他应当久居高位,应当高不可攀,只能允许别人仰望。
可这样一个人,在看到赵玉瑭时和年少时候毫无差别,唇角微微勾起,眸子便跟着弯出了柔软的弧度,黏黏糊糊叫了一声“玉玉”。
语调、表情皆一如往昔,好像两人从未分别过,好像中间隔着的那七年并不存在。
看到他露出这样熟悉的神情,赵玉瑭紧跟着笑了,不自觉绷起来的脊背也放松下来。
她走进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语调自然又熟稔,“等我很久了吗?抱歉,这次跟的手术时间有点长。”
“没等很久,我也是刚来。”
她逐渐靠近,秀美雅致的眉眼比几年前更具韵味,典型的东方美人相,这让她看上去很具有亲和力,是让人能轻易心生好感的模样。
医生这个职业倒很适合她,那些病人有福了。
季椿的目光一刻不离她,他的目光无比专注,并不带有丝毫冒犯人的探究打量,而是一种纯粹的注视,像是要将这张脸深深地刻进脑海。
“手术成功了吗?”
赵玉瑭已经走到他跟前,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手术强度太大,其实她这会儿仍然有点头晕眼花,并不太舒服。
她手指插进白大褂的衣兜里,摸到了几颗软糖,但没立即拿出来,“还算成功,暂时把病情稳定住了。”
季椿轻轻“嗯”了一声,像是通过她平静的表面看到了那个筋疲力尽的她,他忽然伸出手,柔软的指腹抹去了赵玉瑭额头上的汗珠,将她黏在额上的几缕发丝拢进后面,又轻轻用手背蹭了蹭她。
“很累吗?”
这样亲昵的动作季椿做起来一点也不扭捏迟疑,就像两人本就是可以做出这些举动的关系,赵玉瑭也没有闪躲,只是罕见地有点发怔。
他的手好凉,比几年前那时候还要凉上很多。
“还好,”赵玉瑭随口回道,又牵住了他还没收回去的手,指尖搭在他腕部的血管上摩挲了会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你体温怎么这么低?”
她的手只是正常温度,但一股灼烧般的热度却从两人交握的地方往上蹿,季椿感觉被她碰到的地方有些疼,本能驱使着他松手,但他一动不动,任由赵玉瑭攥着。
他语调随意,“一直就这样,正常的。”
赵玉瑭想也不想地反驳,“你在家的那几年可没有这样,现在的体温太低了点。”
就知道他那亲生父亲不会好好对他,季椿如今这样还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呢。
季椿低笑一声,没有跟她争辩,顺着她的话乖巧应声,“嗯,那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不碍事的,只是体温低一点,什么都不影响。”
赵玉瑭半信半疑,但因为她到现在也不了解季椿的特殊体质究竟是何情况,所以也不好妄下论断,万一他们吸血的家伙体温就是这样呢。
“嗯,还是注意点好,你来医院做什么,是哪里不舒服?”
两人一站一坐,离得不远不近,季椿垂眼时便只能看到赵玉瑭毛茸茸的发顶和一小截白皙的下巴,他有点不满足这样,脚尖轻轻往前挪了挪,碰到了椅子腿。
他漫不经心地为她解惑,“不是我生病,我是来看一位长辈。”
他口中的长辈自然是亲生父亲那边的人,赵玉瑭对此了解甚少,便不多过问,只要不是季椿生病就行。
她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见季椿往前挪了一步,从站立的姿势换成了半蹲,高度差不多和她齐平,他不用再俯视盯着她的脑袋,得以完完全全地看到她的脸。
赵玉瑭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偏开头去。
她脸上一点妆都没有,因为刚从手术室里出来脸色累得发白,这个时候实在算不上多好看。
“玉玉不想看到我吗?”
季椿故作委屈的嗓音响了起来,他下巴搁在椅子扶手上,高挺的鼻梁几乎快蹭到她袖子,保持着这样一个挺别扭的姿势盯着她看,尽管这时她留给他的只剩下一半侧脸。
赵玉瑭明知道他是故意撒娇,还是无奈地把脸转了过来,“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被这么近距离盯着看,她也是会不自在的。
季椿眨眨眼,“这也算近吗?”
可他还想更近啊。
赵玉瑭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小幅度地扬了下唇。
七年不见,乍一重逢两人间的相处方式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是否也意味着季椿其实一直没有变过呢?
赵玉瑭希望他不要变,当年那个季椿已经是她百般规劝训诫后的成果,要是再让别人养歪了,她真的会很生气。
不过这些年来系统一直没有发出过警告,这就意识到季椿并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吧?
赵玉瑭这么想的,手指就被季椿捞了过去,一下一下互蹭着指节,像小孩子玩闹一般。
季椿语调悠悠,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跟你见面的,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那些人很麻烦,很恶心,我不想让你见到他们。”
“那些人是哪些人?”
季椿撇撇嘴,“我那个父亲的人,体质跟我一样,他们从小时候就喝人血,这么多年从没断过,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是普通人类,做事毫无顾忌,我担心他们会发现你,伤害你。”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从未联系过她的原因。
他被亲生父亲带回去后才发现其实他们这个群体也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一个盘根错结的大家族,这些人就像小时候的他一样,傲慢,目中无人,认为自己是比人类更高等的存在,也更冷血,利用权势做些无法无天的恶事。
如果季椿一出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无疑是会成长为这些人差不多的模样,甚至在冷血和傲慢上更胜一筹,可偏偏他没有,他姓赵,在赵家长大,受赵玉瑭训诫,早就将那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刮干净了一半。
所以在这样一个家族里,季椿厌恶又憎恨,对他来说,这些不是他的亲人和同类,而是逼迫他离开赵玉瑭的仇人,是他必须要挣开的枷锁。
而季椿为了挣开这道枷锁足足努力了七年,不久前才算有了重大突破,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
赵玉瑭望着季椿的眼睛,他的眸子细看就会发现眼底沉着一层薄薄的暗红,使瞳孔呈现出剔透的色泽,她并不怀疑季椿的话,虽然还不清楚他都在做什么,但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努力朝她靠近。
她扯唇轻笑,重重地揉了两下季椿打理好的头发,使得两缕发丝落到了额前,给他增添了几分少年稚气。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们现在已经见面了,要装作不认识分开吗?”
季椿赶紧摇头,“不要。”
他之前认为现在不是见面的最佳时机,为了不让自己失控,按捺住想要见她的心思,连赵玉瑭的个人信息都没查,这才有了这次的误打误撞。
但既然已经见到了,再让他放手是不可能的。
季椿小声说,“我们可以偷偷见面。”
只要他把人藏得好就不会有其他问题。
赵玉瑭被他逗笑,这会儿心正软着,便也配合地说,“嗯,那我们就偷偷见面。”
既然是偷偷见面,那也不用先告诉赵安林了,省得他等得心焦。
赵玉瑭看了眼时间,“你是不是该走了?”
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事业有成,日理万机的模样。
提起这个季椿脸色就很臭,要不是为了把那男人的权力架空,省得他再对赵玉瑭不利,他才懒得接下这庞大的家族生意,天天上班烦得不行。
他闷闷地“嗯”了声,但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动不动,明显是赖着还不想走,这时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响,铃声很急,状似催促。
“快走吧,不是说能偷偷见面,下次再见吧。”
季椿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摁掉电话后便拿过赵玉瑭的手机添加自己的联系方式,“你要联系我就打这个号码,很安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好。”
赵玉瑭往外走了几步,“我送你吧,虽然不能送太远。”
但总比没有好。
季椿跟赵玉瑭在走廊里并肩走了几步,随后赵玉瑭停下来,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告别。
他深吸口气,体内久不发作的嗜血欲忽然回涌,这一刻他几乎迈不开腿,疯狂地想要回头,用自己的尖牙狠狠刺破赵玉瑭的肌肤,汲取她的鲜血,舔舐她的伤口。
无论内心翻涌着多疯狂的想法,季椿表面上都做得毫无破绽,他冷静地迈着步子,一步步远离身后的人,等进了电梯才仓惶虚弱地弯下腰来。
干净反光的电梯壁映出季椿的脸,他肤色苍白吓人,眼珠已经氤氲出浓重的鲜红,尖牙不受控制地外露,此时一旦有人进来,他便会在嗜血欲的驱使下毫不犹豫地咬住对方。
但季椿最终也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喘息急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自己戴上了口罩和墨镜。
上个月才打完药剂,仅仅只是见了赵玉瑭一面就已经让他濒临失控,真不知道是他无用,还是赵玉瑭对他的影响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季椿高仰着头,明明身体像被灼烧一般,五感也因为药剂的副作用而变得迟钝,难受至极,他却弯着唇角笑开了。
凡是赵玉瑭带给他的东西,无论是好是坏,是甜是痛,他都来者不拒,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