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意打完一场拳赛后身上都是血,只不过多数都不是他的血,他从台上下来走到后台房间,路过的人都不敢看他,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一路走到最里面的休息室,柏意总算可以把面具摘下来透透气,他身上因为打拳赛多了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但没关系,这些痕迹不出两天就能完全消失,经过改造的身体痊愈速度快到惊人。
他静静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依然干净精致,没添一点伤痕,他有双漆黑的眼睛,但这双眼睛总是低着、沉着,好像没有人能闯进来。
实际上柏意用来看东西的并不只有这双眼睛。
他擦了擦脸,在喧闹声中换好衣服,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口罩又遮住了下半张脸,他从人群中匆匆走过,没有人能看到他真正的模样。
拳场就开在秋叶山庄的地下,为了不打扰到在山庄里的贵人,拳场出入口设在离秋叶山庄正门几公里外的区域,那里乱七八糟地停着几排车,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挤在其中很显眼。
柏意把自己的自行车推出来,前方忽然扫来几道明亮的光线,几辆车缓缓停在了不远处,车灯微弱地亮着。
最前面的那辆车柏意很熟悉。
“怎么突然就坏了?”
霍可听赵家的司机说车坏了没法开了,感到十分惊讶,“你们不按时检查保养家里的车吗?”
赵玉瑭替司机解释,“这车一直是我在用,不和家里的车一起维修保养。”
这也是她的特权之一,这辆车不是赵家的车,而是她赵玉瑭的车,司机和车辆都不受赵家管辖,换句话说,即使是赵父,也无权干涉赵玉瑭的行踪。
霍可一听就明白了,“这样啊,那咱们要在路上等多久?”
司机:“已经联系了秋叶山庄的负责人给我们调车,十分钟就到。”
霍可往后靠上座椅,“行吧,就等十分钟。”
路边没有灯,到处都黑黢黢的,霍可闲着没事聊今晚上看的拳赛,“你真觉得那个Z打得漂亮啊?”
赵玉瑭低头翻着手机邮箱,“嗯。”
霍可回想起来那个Z打拳的架势就禁不住浑身发麻,“哪儿漂亮了,我看凶得要死,要不是比赛的话他能活活把人打死,太血腥了。”
赵玉瑭没回,她又兴致勃勃地说,“你觉得他有没可能是个S级?他力量和敏捷度都太惊人了,精神力也足得很,隔着屏幕都看得我打哆嗦,我觉得他肯定得是个S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S级来打拳赛,别真是个变态。”
她嘟囔着说了好一段话,赵玉瑭一直没出声,好像没在听的样子,只是某个时刻忽然往窗外看了一眼,“前面有人。”
“有人不很正常吗?”
秋叶山庄那么多人呢,还有个鱼龙混杂的地下圈场,不过赵玉瑭既然出声了,霍可还是探头看了眼,“是有个人……艹,这不是Z吗?!”
虽然脸仍然被遮着,可他没穿外套,胳膊上的纹身还露在外面,看得异常清楚,可不就是打拳赛的Z嘛。
霍可有点兴奋了,“我要看看这人是不是个S级——”
身材修长的少年站在路边,身影被车前灯映亮了,他似乎往这边望了几眼,不过没有靠近的意思,但也站着没动。
霍可:“他在等人还是等车?”
正巧这会儿秋叶山庄的车派过来了,她们上了另一辆车,车辆缓缓前行,即将从路边的少年身前驶过去。
霍可对这个Z特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S级进化者,但这会儿她跟赵玉瑭在一起呢,事事都以她为先,见赵玉瑭没出声,就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座位上,寻思着下次再来一定要找这个Z。
“停车。”
霍可被这道声音叫回神,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玉瑭,她居然叫停车了?
赵玉瑭的举动是谁都没想到的,以至于看到面前的车窗降下半扇时,柏意还愣愣地站着没有反应过来。
昏暗的光线里,少女眉眼清白干净,虽然柏意每次跟赵玉瑭见面时都不会将目光放到她身上,但她的眉眼却深深地刻在他心里,他对她的每一根睫毛都有着诡异的熟悉感。
现在,这双他熟悉的、从不奢望里面会出现自己影子的眼睛朝自己看了过来,依然是沉静的,冷淡的。
“要搭车吗?”
很随意的一句话,仿佛只是一时兴起善心大发,司机和霍可都没有出声,恐怕也是不明白她此举意欲何为,谨慎地不敢多话。
柏意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下意识压了压帽檐,看到自己手臂上没有洗掉的纹身图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以Z的身份站在赵玉瑭面前。
依然不堪,依然渺小,但是他是Z,和赵玉瑭的交集或许今生就只有这么一次。
少年一时没有出声,竟也没人催促,司机是谨慎,霍可则是惊讶,只有赵玉瑭说完后就低头翻看手机,平静淡然的模样像是根本不在意柏意的回答,但她又确确实实没有走,她在等。
意识到她一直在等自己的回答,柏意心跳得有些乱了,他攥着手指,从喉咙里闷出一个低沉沙哑的字。
“嗯。”
柏意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他要仰起头,才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一点赵玉瑭的轮廓,然而这个动作太明显了,所以他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不敢乱看。
霍可和赵玉瑭并排坐着,等了一会儿发现赵玉瑭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好像就真的只是捎柏意一程。
但总要有原因吧?霍可想到赵玉瑭说的那句话,试探般地打破了这片平静,“你是Z吧?我们刚刚看你拳赛的直播了。”
拳赛?
柏意眨了下眼,身体始终紧绷着。
赵玉瑭也看他的拳赛了吗?
柏意知道自己打拳是什么样子,为了发泄他压抑许久的精神力和情绪,他打拳一向很凶残,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亡命徒都喜欢看他打拳,血腥又过瘾。
他抿紧唇,有一股热意在皮肤上火烧火燎地蹿过。
他后悔来这里打比赛了,耻于让赵玉瑭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尽管此刻他是Z,和赵玉瑭毫无关系。
霍可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她的注意力在赵玉瑭身上,见她没有流露出对自己主动开口的不满,她便继续说了下去,“玉瑭还夸你打得很漂亮呢,你赢得很快,让我们都很惊讶。”
她本意是想套套话,可柏意的全部心神都被第一句牵引住了,有些恍惚地想,赵玉瑭夸他打得漂亮,这是真的吗?
他实在没忍住,动作有点明显地偏了偏头,去看赵玉瑭的神色,她仍然低头看着手机,一点表情都没有,没有反驳霍可的话。
是真的,她真的夸他了。
霍可笑着打听自己关心的问题,“不过你实力好强啊,得是个S级了吧?”
这会儿柏意身上还戴着阻隔器,让人看不出等级如何,所以霍可就直接问了。
这种事情说起来不算什么隐私,等级高的人也特别愿意将自己的实力表露出来,可霍可问完车上就安静了,副驾驶的少年一言未发。
嗯?
不能说?
霍可心想搞这么神秘干嘛,被这个Z身上有点傲慢的气质搞得不高兴起来,她觉得自己最近总招这种人,很讨厌,便也抱着胳膊不说话了。
车里的过分安静没有对柏意造成什么影响,他根本就不在意霍可,也从没想过要跟赵玉瑭搭话,能坐在同一辆车上,对柏意来说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他是高兴的,满足的,只是情绪上来之后本就紊乱狂躁的精神力就有些不受控制。
“我要下车。”
少年的声音刻意压着,听起来有种不符合年纪的低沉,他声线冷硬,短短四个字说的像命令,令霍可一听就想皱眉。
赵玉瑭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淡淡地扫过副驾驶上的人,对司机说,“停车吧。”
车一停好,柏意就迅速地打开了车门,像是一刻也不想在车上多待,但他下车之前还是急匆匆又生涩地说了一句“谢谢”。
“什么人啊。”人一走,霍可就火大地嚷嚷出来,“这Z怎么那么傲,他就算不知道咱们是什么人,也该认识这秋叶山庄的车吧。”
秋叶山庄就不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能让它派车接送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要是旁人遇上了这种好事,就算不殷勤巴结着,也得恭恭敬敬地伺候一路,这个Z却傲得离谱。
“玉瑭,你干嘛要捎他这一程啊,从看他一场拳赛而已,你就对他感兴趣了?”
霍可不太理解,但鉴于赵玉瑭喜欢的东西本身就不多,没有其他可供参考的,所以她也没有多想,就觉得Z这人不值得捧。
“合眼缘。”
赵玉瑭随口道,话说出来让霍可无语了片刻,“你连他脸都没看到,哪门子的合眼缘。”
估计就是一时兴起吧,霍可想着,很快将这事抛之脑后。
赵玉瑭到家的时间有点晚了,但也还没到年轻人睡觉的点,别墅里几间房都亮着灯,隐约能听到说话声。
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坐在客厅沙发里聊天,听到门开时动作齐齐顿住,带着些紧张和局促朝门口看。
“玉瑭姐——”
“姐姐你回来啦。”
“玉瑭姐晚上好。”
赵玉瑭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淡淡掠过,没说话,脚步很轻地上了楼。
赵家是个庞大的家族,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却不是赵家唯一的小辈,赵玉瑭检测出二次进化后,赵家便知道以后她就不是赵家能够控制得了的了,她是整个赵家未来的依仗,但她得供着,不能管教不能使唤。
所以在赵父的默许下,几个A级的赵家孩子便被送了过来,一是给赵父管教,二是让他们在赵玉瑭面前多露露脸,日后也能顺手提携了。
不过赵玉瑭没有用这批人的打算,这些人都姓赵,听赵家的话,留在身边就是给自己留了个监视器,没意思。
赵玉瑭洗完澡没吹头发,坐在书桌前看资料,窗户半掩着,微凉的夜风吹拂着发丝,那股凉意沁到皮肤上,沿着脊背一路下落,令人不自觉地轻轻颤栗。
赵玉瑭忽然抬头,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可她仍旧感觉到有道隐形的视线在黏着自己,它从四面八方而来,又比普通的视线更特殊更有存在感,没有恶意,可足够露骨,如有实质般摩挲着她的发丝。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
这是赵玉瑭第一次尝试跟这道视线交流,哪怕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她也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好像面前真的坐了个人似的。
“你这样看着我很久了,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希望你能规矩一点。”
她揉了揉锁骨下那块肌肤,面无表情地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我这里有点敏感,你最好不要碰。”
“嘭!”
水杯被打翻在地,在地面上摔成零零散散的碎片,柏意满面通红,扩散的精神力被他一点一点收束回来,眼睛也从毫无杂质的纯黑变成黑白分明的模样,空气中有粘稠的热度在无声发酵。
好半晌,柏意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上的热度没有消散干净,他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发了会儿呆。
她原来能感觉到啊。
能感觉到他在用“视线”看着她,甚至放肆地抚摸她,勾勒她……
他捂住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说不出是激动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柏意又想到白天赵玉瑭送自己牛排时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胡乱猜想,她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还是已经告诉了,会不会已经在寻找将这道视线的主人从背后揪出来的办法。
如果她知道这道视线的主人是自己……
柏意自嘲般地牵起唇角。
如果他被发现了,那他连那份剩下的牛排都没有机会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