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味,正对着房门的那扇窗户半敞着,狂风裹着密密麻麻的雨珠闯进来,顷刻间就扑了人满头满脸,冷不丁的,外面一道闪电斜着落下,幽幽的荧光将窗前那人的脸映得半明半暗,犹如鬼魅。
范旭楠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强光手电竟然灭掉了,他犹疑警惕地看了看脚下已经死了的疯老头许信,又看了眼那半伏在窗台边,身上好像有血的漂亮青年,头脑短暂地空白了两秒。
这人谁啊?
看年纪应该不是被抓来的实验体,看精神状态和外面那些精神已经崩溃的人也不一样,看起来像个正常人,难不成是许信的帮手?
半秒内范旭楠心里就闪电般过了好几个念头,他下意识地拿出武器,想要先将这个可疑人物给控制住,只是没走两步,就发现身后有人从自己身前快速走过,带起一阵凉风。
他又是一愣,“队长?”
但比他更惊讶的另有人在。
柏意怔怔地看着这个近四年没见过的人,目光落在她秀美的眉眼上几乎挪不开,刚刚还冷淡的面容一瞬间就软化下来,看起来甚至有点呆。
他外形实在是太出色,虽然身上衣衫染血显得柔弱,但目光却很有存在感,直勾勾地看着赵玉瑭,这副模样引起了队员们的不满,尤其是范旭楠,他站在最前面,自然也将柏意的反应看得最清楚,心想虽然他们队长长得很漂亮,但是能让你这么盯着看的吗?真是太没规矩了。
他想着,严肃地斥了句,“看什么呢?把手伸出来。”
年轻俊秀的青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仍旧仰着脸,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赵玉瑭扭头过来瞥了他一眼,因为屋里光线不足,范旭楠没能看懂这个眼神的意思。
难不成是夸他干得好?
“手伸出来。”
赵玉瑭的语调平直,毫无波澜,但她声线清泠泠的,哪怕不带感情说话也很好听。
柏意眼睫颤了两下,十分温驯地将手伸出来,“咔哒”一声,手腕上被扣了两个电子束缚环。
“队长,许信已经死了,死于精神力崩溃。”
外面那些接受过基因改造的人也都处于精神力崩溃的状态,跟他们打着打着就有人倒下,显然是实验的严重后遗症或者说副作用,但许信本身是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的,他怎么会死于精神力崩溃呢,而且死的时间这么恰巧,差点就被他们活捉了。
“嗯。”
赵玉瑭表情很淡,“先收尾。”
范旭楠把许信的尸体扛起来,正好看到可疑人物从自己面前经过,这人身上确实都是血,受伤的地方有很多,走起路来异常艰难缓慢,像是仅凭一口气强撑着,也不知道他撑个什么劲。
他目光下落,忽然看到了柏意腕间的电子束缚环,愣了一下,“队长,为什么给他戴两个电子束缚环啊?”
这个电子束缚环一般都是将两只手腕绑在一起,起到束缚和威慑的作用,但眼前这个漂亮青年却是一手一只,行动不受约束。
赵玉瑭又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冷冰冰的,让范旭楠不禁打个哆嗦,也不敢等她给答案了,连忙扛着尸体往外跑。
收尾工作做到一半,后援人员已经到了,双方办好交接手续,对方领导跟赵玉瑭简单交谈了几句,“听说你们抓到个活人?是许信的帮手?”
赵玉瑭穿着紧身的作战服,束出一截细韧的腰肢,她面容秀美,五官轮廓线条是柔和的,看起来丝毫没有攻击性,但这些柔和又因为她眼神的冷冽而给人一种冰冷的危险感。
一个超S级,不管外貌身材如何,没人敢小瞧她。
赵玉瑭态度自然且平静,“不一定,还要审。”
对方点点头,“行,这个任务本来就是你的,你自己看着办,那些孩子就由我的人送回远处,你尽管放心。”
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后,赵玉瑭一行人先行离开,他们有专门的装甲车,内里空间十分宽敞。
“队长。”
“队长。”
赵玉瑭一上车便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扫了众人一眼,“有受伤的吗?”
陆陆续续有两人举手,“一点小伤,已经在包扎了。”
赵玉瑭点点头,又看向被安置在角落里已经昏迷过去的可疑人员,他浑身都是血,倒没有重伤,但显然被折腾得不轻,脸庞呈现出纸一样的惨白,在这暴雨不停的夜晚像朵被风雨击溃的娇花。
有人指了指他,“队长,这人可疑着呢,等他醒了得好好盘问,现在把人送哪儿?”
赵玉瑭坐过去,“送医院。”
她说的医院自然不是外界那些普通医院,而是上面特批下来建立的医疗所,专门收治他们这些身份特殊任务神秘的作战人员。
范旭楠胳膊受了点伤,正在包扎,“我看都是小伤,直接把人弄醒问完再决定怎么处理呗,他要是共犯还有什么可治的,扔给别人处理呗。”
他大大咧咧地说完,发现赵玉瑭已经坐到了那人身边,还动手检查了对方身上的伤,不怎知的,范旭楠觉得这一幕有点奇怪。
只是没等他细想,就听到赵玉瑭说,“这次的行动报告你来写。”
每次行动结束都要写报告,从头到尾详细到每一处,能直接把人累死,范旭楠听了脸色大变,顿时一点说废话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在队友们的幸灾乐祸声中不停哀嚎。
赵玉瑭没理会这些发疯的人,她简单看了眼柏意身上的伤,稍微放下心来,又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会儿,才伸手出去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让人靠到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柏意,但见到人了也不觉得多惊讶,只有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隐约摸清了这个世界的核心,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柏意只是个b级,但他实力远不如此,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他也在许信手里做过基因改造实验,而这一次许信再次找到他,恐怕是因为柏意的基因改造比其他人都要成功,都要稳定,虽然精神力时常失控,却不会使他完全崩溃,也不会危及生命。
而发现自己之前的基因改造实验并非真正成功的许信最需要这样一个完美的作品来帮助自己吸取教训,不断改善。
赵玉瑭相信柏意不会是自己找上许信的,也知道柏意对所谓的基因改造实验没有兴趣,但他性格漠然,不会对不在意的人和事耗费心神,如果她今晚没有出现,或许柏意解决掉许信后会独自离开,他不在乎那些实验体的命。
三天后。
“队长,”范旭楠兴冲冲地推开训练室的门,看到一堆穿着老头背心举铁的彪形大汉,就是没看到他家队长。
“咦,我队长呢?”
“赵队刚走啊,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范旭楠挠挠头,想说的话全堵了回去,不过他要说的也不是啥急事,他心想回头再告诉队长也行,于是自己拉上个队友就往医疗所去。
“我听说咱们带来那人已经醒了,我得好好盘盘他,让他把真话都吐出来不可。”
范旭楠来到医疗所,看到某病房外挤了四五个小护士,探头探脑地往里望。
“小洁你看什么呢?”
小洁见是他,不客气地翻个白眼,“当然是看帅哥啊。”
“帅哥?”
范旭楠心想哪来的帅哥,他跟着往里一望,就看到张苍白病态却足够精致的脸。
嚯,可不就是他要找的那人嘛。
他费劲挤了进去,才要说话就发现赵玉瑭居然也在,“队长,原来你早来了啊,我说怎么没找着你。”
赵玉瑭穿了身略宽松的浅色训练服,正坐在病床边削苹果,眼睫微垂,“你来干嘛?”
范旭楠很来劲儿,“我来审他啊,这人可疑着呢。”
说着,他问床上那病患,“能说话吧?说说许信是怎么死的,你又是什么身份。”
那人没理他。
范旭楠纳闷不已,发现这人自始至终都盯着自家队长,那眼神复杂得都解析不出来,病态苍白的样子看着还有点莫名的可怜。
他脑中警铃大作,这人不会看上他们队长了吧?
“哎我说你——”
范旭楠眼睁睁看着赵玉瑭把削好的苹果放到那人掌心里,话说到一半就卡了壳,震惊得无法言语。
柏意接过苹果,余光都没给范旭楠一个,根本不想理会,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玉瑭的脸色,想要开口解释,又生怕自己的谎言不到位反而引起她的怀疑猜忌,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过了会儿,病房里又多了两个人,都是赵玉瑭叫过来的。
她自己拿了个没削皮的苹果啃,示意那两人上前,“盘问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我不参与,等你们结束了整理成一份报告交给我看。”
“范旭楠你想加入也行,不过别问些脑残问题。”
范旭楠来不及为自己的智商辩解,“队长你为什么不参与啊?”
他记得最近不怎么忙吧。
赵玉瑭懒洋洋地往外走,“家属回避。”
“……”
范旭楠反应过来险些破音,“家属?家属??!”
他家队长是独生女的事情谁都知道,这个家属不可能是指兄弟,那还能是什么……
被叫来委以重任的两人显然已经知道了,不过故作平静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好奇和八卦。
他们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嗯,先从了解你的基本情况开始,姓名……”
“家庭背景——”
“跟赵玉瑭是什么关系?”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柏意垂着眼,把最后一口苹果吃完,他在除赵玉瑭以外的人面前都是淡定从容的,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恋人。”
医疗所的食堂伙食很好,赶上中午饭点,赵玉瑭慢吞吞地吃完饭才回来,范旭楠他们已经走了,病房里安安静静的,赵玉瑭进去后,那个一直垂着头的人才把脸仰起来。
“玉玉——”他很小声地叫出这个几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昵称,眸子黑漆漆的,里面有清晰可见的不安和紧张,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游刃有余的样子。
赵玉瑭“嗯”了声,只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回应,就令柏意的眸子霎时亮了起来,显得有些惊喜的样子。
她失笑,伸手摸了摸柏意冰凉的脸颊,“好久不见。”
柏意顺势牵住她的手,放在唇上留恋地亲了亲,“我好想你。”
日日想,夜夜想,有些时候在精神力失控的情况下,他总会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跟她亲近过,总是怀疑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我也想你,”赵玉瑭耐心地说,“这几年到处跑,任务都要保密,没机会回去看你,过得还好吗?有没有被人欺负?”
柏意抿着唇,笑意清浅好看,本就漂亮的人笑起来的模样几乎令人过目难忘,“我过得很好,除了很想你,哪儿都很好。”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主动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在见面之前,柏意自认为有顺利解决一切的能力,从未想过要跟赵玉瑭解释这些,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他也就不愿再隐瞒下去,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赵玉瑭安静地听着,基本跟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她等柏意说完才问,“你跟范旭楠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柏意摇头,说得很小心,似乎是怕她介意,“我……撒了点慌,不然很难解释。”
他作为一个经历过基因改造实验却还好好活着的人,如果身份暴露了,将会彻底失去自由,会被联邦收置,想也知道迎接他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要么继续当实验体,要么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柏意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他是要跟赵玉瑭好好过一辈子的。
赵玉瑭握住了他的手,“你做得对。”
她的柏意的想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