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树其实真的说过他来当山长。
在很多年前,两人因为某个原因打了一架,互相鼻青脸肿后,坐在寒山最高处,一起望着纯白色的云海与红灿灿的枫林。
谢嘉树突然豪气顿生,说将来要当山长,带领寒山书院成为天下第一书院,到时候不仅李往矣要服他,连很不着调,整日不着山的老陆头,也得心悦诚服地承认他是寒山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山长。
他以为李往矣会跟他争,没想到李往矣却躺到地上,喝了一口酒,悠然地说他才不要当什么劳什子山长,他将来要读完天下所有的书,吃遍天下所有的美食,然后娶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谢嘉树当时对李往矣这个志向,很是鄙夷,觉得书院的书就够多的了,竟然还想读外面的书,简直是个傻子,至于品尝美食、娶美女什么的,就更傻了,只会影响自己修行大道。
李往矣却觉得当山长没什么好的,就像老陆头,哪里有什么山长的样子,一年一年的不见人,简直像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谢嘉树倒是赞同老陆头像负心汉之语,也大肆斥责起来。
这些本是两个少年喝多酒后的胡说八道,却好死不死地被蟾君子听见了,报给了周冷溪和董斜阳两位副山长。
两位端正、严肃的老夫子,立即将各自大逆不道的弟子抓回来了,当着全上院师生的面吊起来打,还罚他们每人抄写一百遍《弟子规》,气得李往矣、谢嘉树两人事后,差点将那只死蛤蟆烤了吃。
之后每次蟾君子遇着他们,都远远地躲起来。
要不是后来鹤仙子出面,各赠送了李、谢一坛山长的珍贵仙酿,以为说和,只怕蟾君子早就不敢在书院待,下山避祸去了。
没想到说好的事,谢家子现在竟然想反悔,李往矣顿时很不爽地瞪着他。
谢嘉树却装傻,少不更事时的胡言乱语,怎能当真?
谁小时候没说过几番傻话?
更重要的是,当了山长便要扛起振兴寒山书院的重任,哪有在外面云游逍遥自在?
“要不然还是按照老规矩吧。”李往矣最终提议道。
谢嘉树点点头:“好!”
下一瞬两个人便同时动了起来,各自儒衫一飘,化作一道虚影,飞向了不远处的小城。
斩龙刀皇李天琊看到这一幕,却不免有些好奇,问道:“鹤仙子,你知道他们的老规矩是什么吗?”
鹤仙子回想了一下,回道:“好像是谁能先买回来离得最近的那家书馆的书,谁便赢了?”
李天琊感叹道:“这还真是少年读书人能做出来的事,看来寒山书院的学风很正啊,两位山长候选闹归闹,却还是落在书籍之上。”
鹤仙子却很想撇嘴。
那你是不知道这俩小子,以前有多顽劣,要不是有周、董两位夫子看着,早就去祸害人间了。
听到鹤仙子的神识传音,李天琊摇了摇头,觉得不至于。
丰神俊秀的谢嘉树,一看就是一位纯正君子。
而五千年前与他一家的这位,性情疏懒不羁了一些,却仍旧保留着读书人的风范,少时能顽劣到哪里去?
须臾之后,他却讶然失笑起来。
原来,谢嘉树是真的前往了小城。
李往矣却是虚晃一枪,清风一荡,又回到了原地,拍了拍沾了不少灰尘的青衫,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嘉树远去。
谢嘉树也不傻,察觉到李往矣返回之后,顿时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也快速掉头,飞掠而回。
看着李往矣手里,躺着的一卷带着“颜记”标志的旧书,有些无语。
离此处最近的一家书馆,正是位于小城南街的颜记书馆,很显然,李往矣于城外相会之前,已经去过颜记书馆了。
他被李往矣给耍了。
“你输了,按照约定,山长宝座是你的了。”李往矣微笑说道。
谢嘉树神情洒然,没有斥责他胜之不武,毕竟当年他们各种比试、较量的时候,也都是手段尽出,不守规矩,只论输赢的。
他只是没想到,都是十境大宗师了,李往矣还这么不要脸。
“行,我回书院坐镇,外面的事交给你,不过我这个山长也是加个‘代’字的,最后谁当山长,还得按照老头子他们的意见来,谁先证道破境谁来。”谢嘉树坦然说道。
李往矣点头:“行啊,反正我离破境还远,你天资这么高,不可能比我慢。”
谢嘉树懒得反驳,反正他的【天下树】和李往矣的【变易之道】,谁也不比谁差,就看谁能拖呗。
仙鹤与李天琊对视一眼,再次无言。
寒山书院与其说出了两位不世天骄,不如说是出了两朵奇葩,哪有互推山长之位的?
虚不虚伪?
说罢这最重要的一件事,李往矣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树种,丢给了谢嘉树。
“这是大焚阿寺第九代祖师,从天外寻回来的一枚菩提子,疑似某位上古大佛涅盘之后所化,对你的天下树或许有用。”
谢嘉树接过菩提子,端详了一番,便收了起来:“种下之后,确实会有些补益,多谢了。”
李往矣懒得摆手,他要这枚菩提子,就是为了谢家子,有用就好。
他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正事:“诸圣飞升之后,南楚皇朝局势有些复杂,我西来之前,仍未见明朗,风舞雩或许会有危险,你回山后,多关注一下,或者直接走一趟南楚。”
“这位可是咱寒山未来的山长夫人,可不能让她出了事。”
谢嘉树见他打趣自己,想要反击一下,结果想起与李更新相关的那位,赶紧闭嘴。
不过,既然回了北止戈洲,他确实应该走一趟南楚皇朝。
不管他与舞雩太子将来如何,他都不希望她出事。
接下来他准备与李往矣,详细讲述一下此番西洲之行的所见所闻,佛门统治下的西净土洲,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祥和,实则多有隐私,暗潮汹涌,其凶险之处,不弱于北止戈洲。
只是还没等谢嘉树开口,他与李往矣身前同时道纹荡漾,浮现出两份密信来。
两人同时接住信笺,打开阅览起来,随后都脸色微变。
仙鹤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寒山书院向他们两人发来密信,显然出大事了。
李往矣回道:“有两件事,一是西北烽火洲,爆发出了席卷一洲的诸国大战;二是风舞雩疑似陨落了,南楚皇朝八皇叔上位,发布国书,要南域各国归附。”
鹤仙子有些惊讶。
它不太敢相信风舞雩竟然真的出事了,当初为了表明爱意,这位极具传奇色彩的女太子,曾追上寒山书院。
它见过,它觉得那位女太子气运极盛,不像是早夭之相。
斩龙刀皇李天琊,则更关注另外一点,道:“南楚新皇要求各国归附,岂不是与西北烽火洲一般,也很容易发展为席卷一洲的诸域大战么?”
“到时候武运最盛的两个大洲,都将狼烟四起,大乱来得这么突然吗?”
李往矣回道:“西北烽火洲那边先不管,倒是南楚皇朝这边,值得重视,首先是舞雩太子这事,据潜伏在南楚皇朝附近的风闻使者来信,舞雩太子本来已压服了朝中各股力量,结果在登基前一日,却突然消失了。”
“然后本来默默无闻,声名不显,如同富家翁的八皇叔,突然成为了最后的赢家,掌控了整个南楚皇朝,强势登基。”
“这很不正常。”
“新皇登基,根基未稳,就急着强压南境诸国,也不合常理,毕竟以南楚皇朝的国力,虽是南域无可争议的第一大国,但想要统治整个南境,却未免胃口太大了一些。”
最后他看向谢嘉树,道:“不用着急,密信上只说舞雩太子失踪了,没有说她确切陨落,还有希望。”
谢嘉树点点头:“事不宜迟,我这便回北洲。”
李往矣道:“我们和伱一起去!”
谢嘉树也没有矫情拒绝,仙鹤立即腾飞而起,再次展现出妖圣真身,谢嘉树、李往矣、斩龙刀皇李天琊,立即飞上鹤背,极速东归。
至于去西山学宫讲学什么的,只能修书一封学宫,以后再说了。
……
北止戈洲,大魏国,横州秀峰山,桃花神殿。
少女桃花神刘何处,站在大殿顶楼的南边观云台上,看着南边天空脸色凝重。
在她旁边,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娇俏小姑娘,乃是她新提拔的小庙祝。
“娘娘,您在看什么呢?难道南边出了什么事吗?”小庙祝好奇地问道。
刘何处又看了一会儿,才回道:“南境南楚皇朝境内的气运,很不正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大力鲸吞一般,整个皇朝的气运,都快要空了。”
小庙祝知道自家娘娘,乃是天地神只,在东华山神主娘娘飞升之后,更是整个人间唯一的天地神只,能够敏锐地感知到整个北止戈洲的气运变化,将来还能掌控整个人间的天地气运。
闻言她也皱起了小小的眉头,说道:“怎么会这样呀,南楚皇朝的国势国力,不是一直很鼎盛么,就算上一代楚皇飞升了,按理说南楚的气运也不会削减多少才对。”
刘何处道:“不错,之前虽然很是混乱,山河气运却并没有减弱,如今新皇登基,按说该国气运该稳定下来才对。”
“此番极速减少,必然是出了大问题。”
“可惜……”
小庙祝问道:“娘娘,可惜什么?这事应该不会影响到咱们秀峰山吧?”
刘何处秀气的脸颊上,涌现愁色道:“的确不会影响到秀峰山,但是对于南楚皇朝的百姓,甚至对整个南域的百姓,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事要是发展下去,甚至有可能影响整个北洲。”
“可惜我现在境界低微,若是踏入了圣境,就可以前去查看了。”
小庙祝扬起小脸想了想,道:“娘娘,可以告诉李先生啊,他乃是当前北洲最强大的人之一,虽然只是十境,却可以压制各方大道圣人,如果请他出马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刘何处听到这话,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了一道潇洒清逸的青衫身影。
“李先生确实是当前北洲的扛鼎之人之一,不过他刚接任寒山山长,或许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抽不出身来。”
“要不然……”
小庙祝赶紧张开双手拦着,急切地道:“娘娘,您现在正是悟道破境的关键时刻,你可不能去冒险啊。”
“人间皇朝的事,终归还是归人间众圣管,您如今境界有限,还是以保全自己为要。”
“对了,这是东华山的风娘姐姐让我转告您的!”
看着小姑娘急切的样子,刘何处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你放心吧,我没想自己去。”
“我刚才是想请玄都神君出马,他乃是当今北洲最强大的神只,他应该也感应到了南楚皇朝气运的异样,如果他愿意出手,应该也能处理好的。”
小庙祝听到玄都神君这个名字,却噘起了嘴巴,道:“娘娘,我觉得玄都神君并不是什么好人,上次他来的时候,我感觉他的样子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企图似的。”
“娘娘,小环觉得您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
刘何处伸手捏了一下小庙祝白嫩的脸颊,笑道:“就你多心,不过直接去请玄都神君,确实有些唐突。”
“这样吧,我先将此事分别知会李先生和风娘姐姐,看看他们是什么意见。”
小庙祝笑着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这么做最妥当。
随后少女桃花神刘何处,就分别给寒山书院和东华山神殿,寄去了密信,信中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担忧。
……
南楚皇朝,堂皇森严的皇宫内,此时一位极具富态的中年人,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上。
在他面前,跪着一地的宫女、太监。
“告诉朕,我的好侄女舞雩太子去哪儿了,说出来有重赏,不说你们所有人,包括你们家族,都给她陪葬!”
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