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下了两天了。那雨下得不大,迷迷蒙蒙的,但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空气变得湿冷,到入夜时分,寒意浸润了衣服,穿透皮肉,仿佛叫骨髓、灵魂都是冰冷的。
这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秋雨夜,一个人守着一栋房子,房子越是大气、豪华,越是显得空旷、冷清,人就越是觉得冷、觉得孤寂。
细雨敲着窗玻璃,“沙沙”的声音在书房里很清晰;冷风吹过外面空旷的客厅,响起的“呜呜”的声音好像有恶鬼在门外。
灯都开着,书房里亮堂堂的、仿佛白昼,郑依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披散着头发,怔怔望着窗外的黑暗。
这个中年丧夫的妇人看着实在可怜。
她坐的位置,是李维明经常坐的位置,明依集团无数个重大的决策都是李维明在这里做出的;
她看出去的地方,是李维明出事的地方,长江上空、那个可恶的女人将直升机一剑劈成了两半;
她心里想着的,是那天李维明出事之前的画面,李维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她想,那天她要是将维明强行挽留,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维明是不是就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那么惨。
她无法原谅自己,她感觉心很痛,却又觉得心很空,她发现自己兜兜转转,再也走不出那个早晨了。
“维明……”她闭上眼睛,又深吸一口气,睁开,眼里有悲痛、有仇恨,“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咚咚咚!”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郑依不由得悚然大惊,迅速向那房门望去。
这栋房子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人。怎么会有人敲门呢?
“是维明回来了吗?”她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心里有某种希冀。
但又很快否定了,她抬手,将书桌下的抽屉拉开,在里面胡乱摸索着,摸出一把亮银色的手枪。
她双手拿着枪,枪口对准了房门。
“是贼人?还是……”她脑子里有某个想法。
果然,门外的人又敲门,“咚咚咚”,终于有人说话,是个温和而有礼貌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他问道:“有人在里面吗?”
冷冷秋雨夜,一个年轻男人闯进了一个中年寡妇的房门,似乎会很旖旎,但其实,满满的都是恐怖。
郑依年轻时有两分姿色,但如今早已年老色衰,并不觉得会有年轻男人看得上自己,她咽了咽唾沫,瞄准房门的枪口,颤抖着。
门外的男人继续说道:“郑阿姨您好,我是张子羽,有事情想跟您谈谈。”
“噔~”
门外男人话音一落,郑依手中手枪的扳机就被她扣动了。
张子羽,她自然知道这个名字。丈夫死之前,跟这个名字打过多次交道;丈夫的死,跟这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丈夫死后,她调查他的死因时,也没有绕开这个名字。
一个张子羽,一个灵诗剑,她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将这两个人揪了出来。这两个修仙者,害死了她丈夫。那天出手的女人,就是灵诗剑。
这两个人,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是可惜,手枪的保险没有开,没有子弹打出去。
她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才慌忙着去找手枪的保险。
“阿姨,我进来了哦?”门外自称张子羽的年轻男人或许是听到房间内不正常的声音,将门猛然推开。
郑依还没有找到枪的保险的位置,抬头向门口望去。
原来门外不止一个人,有三个人。
最先走进来的,是个清新俊朗的年轻男人,脸上带一点淡淡的微笑,郑依不止一次看过他的照片,知道他就是张子羽;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清丽脱俗的年轻女人,穿一身运动服、梳一个高马尾,郑依也认识,就是那个最可恨的灵诗剑;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的男人,正是王涛。
张子羽进门,看到郑依手里的枪,微微一怔,但也并不在意,他接不住子弹,灵诗剑却是可以。
他往书房扫一眼,便往书架前闲置的沙发、大约是李维明以前接待客人的地方走去。
“阿姨,放轻松,我们就谈一谈。”他走到沙发上坐下。
郑依见三人已经进屋了,原本的慌乱、柔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意、是强韧。变成了一个上位者,一个女强人该有的样子。
手中的枪还是没有找到保险,她将之慢慢放到桌子上,然后往椅子上一靠,强大气场阔展开来。
“有什么好谈的?”她语气淡淡地问道。
“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结。”张子羽笑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各退一步?”郑依冷笑一声,“我可以退一步,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退一步?
“凭你是修仙者?但你被下了蛊。你的家人失去了经济来源、被我雇佣的杀手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只要我不想折磨你们了,我随手可以下令杀了你们。”
“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张子羽问道。
“在她杀了我丈夫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郑依看了一眼灵诗剑,“我现在还活着,就是为了给我丈夫报仇。我要折磨你们的亲人,我要你们两个生不如死,我要你们统统给我丈夫陪葬!”
郑依言语里的滔天恨意,张子羽没有在意,他依旧微笑着,又问道:“你不怕死,那李维依呢?”
“这是为了给她爸报仇,她就算死,也会理解的。”郑依回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你是觉得我们找不到她吧?”张子羽笑着问。
此言一出,郑依脸色微变,但还是冷声问道:“那你能找到吗?”
张子羽没继续说李维依的问题,话语一转,又问道:“你的倚靠是什么?明依集团?靠着明依经济制裁?靠着明依请蛊仙出手?”
“是又如何?”郑依下巴微抬,“就算你是修仙者,你又能拿明依如何?
“你要把明依集团的人都杀了?你看看官方对此会不会出手,修仙界的正道宗门能不能放过你!”
“看来你对修仙者的了解不少啊!”张子羽笑着摇摇头,又问道,“那你又对法术、仙术、神通这些了解多少呢?”
“一切皆有法!”郑依道,“法术也没什么神奇的。”
张子羽道:“你能请人给我种蛊,那你猜猜我可不可以用法术控制明依的人,甚至将你控制?”
郑依冷笑:“你要是可以,你早就做了。何必在这里跟我废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做呢?”张子羽问道。
郑依脸色一沉。
“我说了,我们各退一步。”张子羽继续说道,“你的命,你女儿的命,明依的命,是我可以退步的;我们父母的命,他们的生意,是你需要退步的。”
他再劝一句,“阿姨,退一步海阔天空。”
郑依眼神闪烁不定,片刻思索之后,忽然冷声笑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竟敢唬我!妄图在我这里空手套白狼。你的命……你父母的命,都牢牢拽在我手中……你拿什么跟我斗……”
“香江……”张子羽忽然莫名说出这个地名来。
但郑依一听,脸色大变,再也说不下去了。
“香江、中环、9527号。”张子羽说完。
郑依猛的盯着张子羽,紧张、恨意,都在其眼中。因为她这时明白,张子羽是真的知道她女儿的藏身地。
看着她的样子,张子羽又往身后打了个响指,王涛便从兜里取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两下,便有一段录音传出:
“你要什么?”一个被处理过的声音传出。
“第一,郑依女儿、李维依的藏身地;第二……”这是张子羽的声音。
到这里,录音被王涛掐断。
但加上张子羽知道李维依的藏身地,这已经很明显了,他笑道:“明依的决策层,已经有不少人被我控制了。我要毁了明依,很简单,不需要杀人。”
郑依站起来,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张子羽,仿佛看着一个恶魔。
“你说一个人凡人,何必跟我们这些修仙的斗呢?”张子羽胜券在握,淡笑道,“那些杀手,杀不了我父母;等明依破产了,那所谓的经济制裁也没了。
“知道吗?其实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你把你和你女儿斗害死。”
郑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着。
“你可能在想,我明明全面占优,为什么要来跟你谈判?”张子羽笑着,自问自答,“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辈修仙,讲究一个淡泊名利,一心向道,并不愿起杀戮。”
他顿了顿,站起来,最后道,“好了,言尽于此。阿姨,各自退一步?”
但他话音一落,那边郑依便疯了一样拿起桌子上没有开保险的枪,不断向张子羽扣动扳机,她嘶喊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没有子弹射来,张子羽淡淡一笑,没有在意,带着灵诗剑和王涛往门外走去。
“希望你离我父母远一点。”他说道。
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郑依坐回椅子上,看着外面的黑暗,绝望和疯狂在她眼里不断变换。
出了郑依的家,在别墅区的道路上,王涛向张子羽问道:“你真的要退一步?”
黑暗中,他看不清张子羽的脸,但当张子羽转头看他时,他分明感觉到他脸上有嘲弄,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王涛不知道,但他平白感觉秋雨更冷了。
这是他认识的张子羽,但又不是。他知道张子羽不可能善罢甘休,但他又不知道张子羽会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真的至于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