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致谢宴辞的人是一个又一个,无非都是一些歌功颂德,赞扬恭维之辞,还都拽文拽字儿的,邵曦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磨磨唧唧地搞了半天,致谢宴辞的环节总算是结束了,那公公走上前来,终于宣布了邵曦最想听到的消息。
“开宴——!”
随着话音落下,众多的太监宫女纷纷端着托盘走出来,开始为大殿之上的所有人上菜。
邵曦看着那一盘盘被宫女端上来的菜品,个个都甚是好看,可特么就是没有一个荤菜,心说这清汤寡水的吃得饱都有鬼了。
看起来这皇家的宴席也就是做做样子,只不过是用这种相对轻松的形式给大伙儿开个年度总结会。
“寡淡点儿就寡淡点儿吧!反正折腾了一早上,饿了!先吃饱再说。”
邵曦心里这么想的,手上也是这么做的,面前的酒菜被他风卷残云一般扫荡着,没多久便吃了个精光,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上菜的宫女。
宫女也是一脸的为难,估计心里还在琢磨,这是哪来的饿死鬼?
白鼎公回头看了一眼邵曦,结果被吓了一跳。
只见邵曦的小几上已是杯盘皆空,此时他正抻着脖子,盯着别人桌上的酒菜,明显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
柳行斋此时也回过头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嘴里那口还没咽下去的酒差点直接喷了出来。
邵曦穿越过来这些年也在努力的融入这个时代和环境,所以大的方面他还是要守规矩的,譬如各种礼数,言谈行止,既然自己无力改变这个环境,那就只好去适应这个环境。
可他终究是个现代世界的人,大的规矩守了,小的规矩还是自己说了算。皇帝我可以跪,可以拜,可以磕头,但是这酒菜都上桌了,那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事实上,这皇家的宴席来赴宴的人也真的都只是做做样子,面前的酒菜也只是象征性的喝两杯,吃两口,主要的目的还是来见皇帝,希望能借此机会得到皇帝的注意与赏识。真要说吃一顿饭到哪儿不是吃,干嘛跑到这儿来受这份罪?
可邵曦不管!饿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见此情形,柳行斋将自己桌上的菜端了一盘放在邵曦面前,并且低声嘱咐道:“不要急,慢慢吃,在圣上面前吃得一点不剩是有失礼数的,知道你们年轻人饿得快,忍一忍。”
白鼎公也是觉得很无奈,像他们这个年纪倒无所谓,可邵曦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拎着个空肚子跑来赴宴,却还吃不饱,也的确不能怪他。
将自己的酒壶拎到邵曦面前,也小声嘱咐道:“一会儿圣上还要与众人共饮,你不要喝得太快,不然一会儿敬酒时酒杯是空的就失了礼数了,切记,切记。”
邵曦轻轻地点了点头,此刻他也发现不对劲儿了。因为刚刚他看到其他桌的酒菜都没怎么动,只有自己吃了个精光。
正在邵曦纠结面前的这盘菜和这半壶酒自己要何时消灭掉的时候,坐在上面的萧常毅却叫出了白鼎公和柳行斋两人。
“白老先生,柳老先生,前日得到消息,听闻二老终于结束了几十年的争论握手言和,更听闻二老要共着一部治世之作,不知可有此事啊?”
白鼎公和柳行斋见圣上问话,二人连忙起身,躬身行礼。
白鼎公率先答道:“陛下果然是真龙在世,俯瞰天下!想不到我二人之间这么点小事都能被陛下得知。陛下所闻无误,近两日我二人皆明白几十年来各自秉持的理念都不免偏颇,故而放下执念重修旧好,共同合作开创新学,以为天下苍生谋福。”
柳行斋也急忙补充道:“白先生说得不错,前两日我二人经人提醒,终于明白不论哪一家的学说终是片面之言,必有缺失,与其各执己见,不如放下执念,集众家所长开创新学,取长补短,如此既能消除学派之见,又能融合百家之学,谋一个天下大同之道。”
萧常毅听了二人的话,感到甚是好奇。坚持自家学说几十年,竟能在数日之内放下成见彼此合作,一定是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促成了他们这样想,这样做。
“白老先生,你主张的德行天下,教化万民的学说,朕也觉得很有道理。天下之人若皆是有德之人,便不会有纷争战乱,人们彼此尊重,和谐而处,正是朕之向往,却不知白先生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白鼎公拱手回道:“回陛下!多年来老夫也是如此想的,只是近日才明白老夫的理想虽无问题,但这育德之事却是一段持久漫长之途,明德之道须循序渐进,必要别家思想相辅,以作助力,虽目标远大却也要脚踏实地,从眼前做起。老夫如今认为,虽德行天下可行,但这过程中却须众家理论学说相支撑,方可实现。”
萧常毅听了白鼎公的解释后,也是点头认可,心想这白老夫子不愧为一代大儒,竟真的能够做到反躬自省,寻找自身问题,让人佩服。
“那么柳老先生也是觉得自己多年坚持的以法治世的理论出了问题吗?朕一直认为柳先生的法治之说还是很有道理的,俗话讲无规矩不成方圆,天下若无法度,必会大乱,世人当守规则,明法理,方能行之有度。只有奖惩分明,方显公正,让天下之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并无不妥呀!”
柳行斋躬身回道:“陛下所言自是不错,只是老夫过去太执着于以法度定是非,以规则论对错,只想将世人置于法度之下,规则之内,却忽视了提升德行以使众生和谐之理。被强行约制的行为迟早必生叛逆,只有发乎内心的良善才是善之根本,若道德沦丧,那么制定法度和执行法度之人将来必会率先破坏法度,如此便是舍本求末,得不偿失。明白此理后,老夫甚是惭愧。”
萧常毅听闻此言,也是深表认同,这的确也是他一直所担心的。法度之事一旦拿捏不当便极有可能形成苛政,若放得太宽,又恐约束力不够,枉法之行泛滥。
能在皇位上坐这么久,萧常毅在治世之学上其实并不比大殿之上的任何人差,所以听罢二人之言后,也是心中豁然开朗。
“若朕理解得不错,两位老先生是打算将自家的理论学说与众家学说相结合,取长补短,开创出一个内外兼修、标本兼治的新学说。”
白鼎公立马补充道:“陛下理解得丝毫不差,而且此新学说并无定式,而是要依时事而变,时刻补充、修改、创新,不仅要适用于当下,更要着眼于未来,以求千秋长治,万代长存,真正永久地实现天下太平。”
“好!”
听了白鼎公二人的言论后,萧常毅兴奋地一拍几案站了起来。
多年来,他也一直在各家学说之间不停地纠结与选择,他觉得各家学说都自有道理,却也都有偏颇与缺失之处,正是为难不知该选择哪一家学说作为治世之方。
如今,白、柳二人提出的想法正是解决了他多年来的困扰。一个能兼顾各方,灵活有效,又目标远大的治世之法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不只是萧常毅,大殿内的各家学者夫子也都是大感震惊。多年来,各家理论也都是争执不下,都觉得自家学说才是治世之学,却不想今日有人提出新的想法,要集百家之长共治天下,的确是出乎意料。
萧常毅略显激动地问道:“两位先生因何会有此想法?刚才听柳先生提到曾有人提醒两位先生,不知是哪位高学之士?”
白鼎公面色有些尴尬地说道:“老夫惭愧!提出此说之人正是老夫的一位门生。老夫一生授学,却不想最终被自己的门生所教,但老夫一直秉承‘学无长幼,理无先后’的原则,只要是对这治世有益,无论是谁提出来的,老夫都愿欣然接受。”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自古都是先生教学生,这当世大儒如今却被自己的门生所教,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学生?想来定是个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之人,否则这天下又有几人能自比白鼎公?
萧常毅一听白鼎公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此人现在何处?朕这便命人前去将他请来,朕倒要见一见能够凭一己之力说服当世两位名士之人是个什么样子?”
白鼎公笑着回答道:“陛下不必麻烦了,此人今日已随我一同前来,此时就在这大殿之内。”
萧常毅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皇帝的威仪,直接绕过几案从上面走了下来,对白鼎公问道:“人在何处?快快叫过来,朕要亲自见上一见。”
白鼎公跟柳行斋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邵曦,这不看还好,一看两人差点当场笑了出来。
只见邵曦跪在软垫上,手肘拄着案几,手掌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盯着桌上方才二人递给他的那盘菜和半壶酒,一脸的纠结,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把它们干掉。
对于刚才他二人与皇帝的对话,邵曦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还真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