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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张先生的软肋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二章张先生的软肋朱翊钧站在一个书屏之前,这个屏风是张居正留下的礼物,类似于职官书屏,但是张居正并没有完成这面书屏。

因为皇叔朱载堉主持的四海绘测正在快速进行,国子监度数堂、旁通堂、明理堂的学子们都快把算盘珠子打冒烟了,所以这地图变得越来越精准,朱翊钧面前的这块书屏上,和职官书屏一样,拥有一张巨大的天下堪舆图。

在堪舆图上,标注的是旱灾。

张居正主持修大明会典,将嘉靖二十九年以来的旱灾和影响范围,分成每一年,都标注在了堪舆图之上,颜色的深浅,代表了旱灾的严重程度,而另外一片书屏上,则是标注着嘉靖二十九年以来的所有民乱。

如果将两类图重合在一起,就会发现,这两幅图旱灾影响范围和民乱的影响范围几乎是一模一样。

张居正在请假之前,借着这份堪舆图,将民乱重新定义为了打食。

之所以说这幅图还没有完成,是因为张居正还没有完全重新定义,他打算把历来的蝗灾、旱灾、地震等等,都画成这样的图,来解释民乱发生的基本逻辑。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民乱和天灾有着直接的关系,但是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关系,没人具体研究过,但是张居正凭借着自己强悍的信息搜集能力和当国时的强横权力,完成这个综述。

百姓安乐,家给人足,则虽有外患,而邦本深固,自可无虞。

百姓愁苦思乱,民不聊生,然后夷狄、盗贼乘之而起。

在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解读中,张居正将民定义为了百姓,而不是缙绅。

朱翊钧的腰上挂着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在文华殿职官书屏底册的钥匙,是考成法的草榜糊名,底册点名那个底册的钥匙,代表着天下百官的任免权力。

张居正入阁是兼任吏部尚书,而具体的部堂是万士和,张居正的考成法,并没有把百官的升转和任命,从吏部剥离,归于内阁,而是归于了文华殿,归于了皇帝本人。

而朱翊钧的手边有一本户部的六册一账,主要内容是各地清丈的数据,主要集中在京畿、河南、南直隶十四府、浙江、福建和江西,清丈还田垦荒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而且很快就要触及山东,而复古派为代表的缙绅们最大的不满就是因为朝廷在清丈。

土地,到底是谁的?是皇帝的?是朝廷的?是缙绅的?还是天下老百姓的?

清丈还田后的土地,禁止流转买卖,所有的田契,都不允许任何的买卖行为,就是当下大明朝的田制。

按照张居正的规划,这些清丈、垦荒授予百姓的田亩不得买卖,只是权宜之计,因为田亩的流转,一定会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如何增加土地的收入,让百姓留在田亩上,才是大明朝应该做的事儿。

农户并不应该应该贫穷,这种不贫穷是建立在朝廷的税赋不那么严苛,地方没有摊派、巧立名目那么多的苛捐杂税的基础上,作为拥有生产资料的农户,却变得越来越贫穷,是不符合基本规律的,所以,如何增加农户的收入,也在张居正的规划之中。

而在九月份,大明京营将会从京师再次出发前往大宁卫,将土蛮汗赶出辽东,是大明的长策规划,是复套的基础,强兵振武,是张居正富国强兵中的重要一环,而戚继光、李成梁、张元勋等人,也用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来回报张居正稍给武将事权的恩德。

大明正在欣欣向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着自己的生机,这就是万历初年的大明朝。

朱翊钧认为,眼下的朝廷离开了张居正,这一切的一切很有可能戛然而止,他这个嘴上没毛连胡子都没长的小皇帝,如果不能再狐假虎威,真的能够震慑住那些个魑魅魍魉?

就一个清丈还田,地方那些个胆大包天的官僚缙绅商贾三位一体的家伙,就会教小皇帝做人。

朝廷但凡是苛责鱼肉权豪缙绅,缙绅权豪就会百倍千倍的把这些苛责用到百姓的身上,这是必然发生的事儿。

“先生事儿都没做完,大业未成,就打算离朝,哼,没门!”朱翊钧气呼呼的甩了甩手,看着张居正留下的这一大堆未尽之事。

“张宏,你去传旨。”朱翊钧这次下了明旨夺情。

张宏拿着圣旨来到了全楚会馆,也没有等张居正出门,而是直接进了内院宣旨。

“陛下手书。”

“元辅受朕皇考付托,辅朕幼冲,安定社稷,朕深切倚赖,岂可一日离朕?准过七七,不随朝。你部里即往谕,着不必具辞,着礼部官近日前往西山择穴安葬。”

“先生为朕帝师国之元辅,功在社稷,先生之父恤恩,委宜从厚。着照例与祭葬,仍加祭五坛,各差官前去祭葬,以示优眷。”

“钦此。”

这封圣旨,不仅仅是不准张居正致仕,而且是不准落叶归根,不准张文明魂归故里,让张文明葬在西山。

这是朱翊钧早就谋划好的一张牌,从以见耆老名义,把张文明拉到京师来,就是打算好了,官葬西山,断了张居正回乡的理由,官葬西山。

张居正接下了圣旨后,再上奏请致仕离朝,即便是葬在西山,也可以结庐西山为父守孝。

朱翊钧看到这份奏疏后,再次下旨,这次加祭九坛,仍然不准丁忧,这次朱翊钧拿出来的牌是金革无避,眼下大明要在辽东动兵,你张居正作为朝堂庙算之人,这马上就要打仗了,你好意思临阵脱逃?

泗水伯、国姓正茂在吕宋,宁远伯李成梁在辽东恐有尾大不掉之嫌,徐渭、孙克毅在长崎,大明四处动武,你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主持这一切,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了?

金革无避,这是丁忧制度中的情况,有战事,而且这战事还是你谋划的,你却要离开,这让皇帝找谁继续?

张居正再上奏疏,谭纶在朝,金革之事,不会出什么乱子。

朱翊钧收到这封奏疏之后,气的拍桌子,张居正这次的再乞守制疏,说的还挺有道理,谭纶身体在变好,戎政处置向来没什么错漏,只要谭纶还在,李成梁也不敢怎么样,一切会如常。

皇帝再下诏书夺情,这次朱翊钧打出的牌是先帝,核心内容则为:父制当守,君父尤重,以肩负我皇考委托之重,勿得固辞。

先帝可是对你张居正有知遇之恩,张居正从裕王府成为帝国的首辅,全都是先帝的恩荣,父制当然重要,君父的命令就不重要了吗?

张居正反驳的理由,又是有理有据十分的充沛:臣又岂敢不思以仰体而酌其轻重乎?顾臣思之,臣今犬马之齿才五十有三,古人五十始服官政,而本朝服制止于二十七个月,计臣制满之日亦五十六岁耳。

张居正的意思是,他才五十三,守孝二十七个月,才五十六,回朝还能继续给皇帝效命。

朱翊钧发现了,张居正真的擅辩,这话说的根本没有什么破绽。

哪怕是朱翊钧和张居正都很清楚,继任者不可能让出元辅的位置还给他张居正,这一走,决计不可能回来,但是张居正作为个读书人,还是很不要脸的说,自己很年轻,还能回来。

朱翊钧拍着手中的奏疏,眉头紧蹙的寻思着自己的牌,他打出去一张感情牌:先生平日所言,朕无一不从,今日此事,却望先生从朕,毋得再有所陈,七七之期犹以为远。

张居正的奏疏再入宫送到了朱翊钧面前,打出的也是一张感情牌:臣尚有老母,年亦七十二岁,素婴多病。致臣母意,嘱臣早归。

张居正的父母都在,张文明的去世,让张居正的母亲悲痛至极,张居正的意思是,他的母亲希望他可以回乡去。

朱翊钧见过老太太,老太太虽然老了,但不糊涂,国事和家事哪个重要,老太太绝不会因为是田野之人,而枉顾国朝大事。

“先生有先生的立场。”张宏劝陛下不要太生气,这早晚都要归政,这是个好时机,张居正不想当明摄宗,所以执意离去。

历史上的张居正要当明摄宗,是因为他一走,新政就维持不下去了;

现在他执意要走,就是知道,自己走了,新政还会继续。

在不同的历史背景和环境下,张居正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即便是原来历史线里的张居正,也从来没有威胁过万历皇帝的皇权和位置,这在权臣之中,是极为罕见的。

以致于后世为张居正寻找的罪名是约束皇帝太严、生活作风有问题等等,但凡是张居正有一点问题,就会被扣上一个不忠的罪名,将张居正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这种公私混淆的罪名,是在公罪上实在是挑不出多少毛病的情况下,只能将私情扣在张居正的脑门子上,张居正人都死了,如何分辨?

朱翊钧正在寻思怎么继续挽留的时候,缇帅赵梦佑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进了宝岐司,已经顺利的将王崇古父子给抓回来,送进了北镇抚司的天牢里好生照看。

的确是好生照看,因为赵梦佑很清楚,陛下还要用王崇古。

王崇古这次的出逃,只是表明自己的决心,就是不做这个官,他也不愿意站到皇权的对立面上。

张居正的所有新政,都有陛下的鼎力支持,张居正那些新政,哪一项不是靡费极重?就振武一事,陛下整天从内帑拨银子振武,那可是真金白银的鼎力支持。

反对张居正,反对张居正的新政,不是反对皇帝是什么?

所以王崇古就是不做这个官,也不要成为皇帝的敌人,成为张居正的敌人已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成为皇帝的敌人,太过于愚蠢。

王崇古在文华殿里,清楚的知道小皇帝的厉害。

“缇帅,将这份名单上的京堂官员,全数缉拿归案,送于北镇抚司,牢房不够的话,就送到刑部大牢。”朱翊钧从袖子里抖出了一封名单来。

这份名单上,是一串冗长的人名。

赵梦佑拿到名单的时候,手都在抖,就这份名单,就有数十人之多,从六部的侍郎、郎中,到都察院的佥都御史、监察御史,到六科的都给事中、给事中,全都包含,而且还要逮捕家眷。

北镇抚司的大牢的确不够用,得刑部大牢一起关押。

陛下这是打算好了,下重手整肃朝堂了,名单上这些人,是最近在攻讦张党的科道言官。

最上面划去了王崇古的名字,显而易见,最开始的时候,皇帝甚至把王崇古列为了目标,虽然现在王崇古已经在天牢里了,都是逮捕,但是逮捕的罪名不同,结果会完全不同。

王崇古真的太擅长自保了。

在朝中掀起了对新政的反对声浪时,朱翊钧第一时间怀疑是王崇古,这就是朱翊钧,他对外臣信任很少很少,哪怕是对王崇古恩荣有加,那也不代表朱翊钧信任他。try{ggauto;} catch(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