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
漆黑如墨的夜色笼罩大地,而街道巷口之上犬吠之声不绝,而户户灯火已次第亮起,马蹄在微湿的青石板路上哒哒而响,似有着特殊的韵律。
西城宅邸之中灯火通明,这里正是崇平帝赏赐给察哈尔蒙古可汗额哲的宅邸,原是一座前代王府,建有前后几重庭院,阁楼飞檐,假山池塘,颇见典雅、别致。
就在前不久的南安征西、贾珩南下之时,额哲被崇平帝降旨封为蒙王,爵在郡王位格,以示尊崇。
其实不仅是额哲,其他一应蒙将,汉廷也赐予良宅、美姬、衣食,以此笼络归化之心。
厅堂之中,察哈尔蒙古可汗额哲以及其女雅若,儿子阿古拉等人,正在坐在一块儿叙话,因为就在午后,贾珩的名刺递送到府上。
“父汗,卫国公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阿古拉面色诧异问道。
雅若着一袭水蓝色长裙,剪裁修身的裙裳,将玲珑曼妙的身段儿凸显出来,此刻同样以一双黑葡萄的眸子,看向自家父汗。
而少女在大汉待着的这些时日,逐渐接受了汉人的服饰文化,原本野性之美的脸上,画眉抹腮,粉唇莹润,也有了几分妆容精致的明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额哲摇了摇头,叹道:“名刺上并未道明来意。”
在京中快三个月了,族中部将似乎已为神京城的荣华富贵迷了眼,他也不知该不该返回漠南蒙古。
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乌勒吉,手捋颌下胡须,面上若有所思,道:“大汗,这次汉廷在西北战事上一败涂地,京营重新领兵征西,听说又是以精骑远征,以老朽看,这多半是向大汗借兵来了。”
“那我察哈尔蒙古部是否出兵?”额哲额头上的沟壑深深,目光闪了闪,道:“汉廷如今也不说让我们回去的事儿,想要夺回祖地,也不大容易。”
乌勒吉轻声说道:“大汗,如今既已与汉廷达成协议,也得需出力从征才是。”
额哲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让我族从此与汉人一般无二,等百年之后,我也无颜去见察哈尔蒙古的列祖列宗。”
当初隆治年间,这位蒙古可汗就曾与周王等人并肩作战过,本人深知汉家文化的同化之力。
“可汗,卫国公来了。”这时,侍卫长巴特尔从廊檐下快步而来,向额哲可汗行了一礼,说道。
“走吧,去迎迎吧。”额哲默然片刻,对一旁的乌勒吉以及阿古拉说道。
雅若央告说道:“父汗,我也一同去吧。”
额哲也没有拒绝,轻轻应了一声。
此刻,在悬挂着桐油漆木,题着“蒙王”二字匾额的宅邸之前,贾珩与陈潇翻身下马,周围都是一众锦衣府卫按着绣春刀,彼等神情自若,顾盼自雄。
“卫国公,驾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啊,海涵海涵。”额哲与儿子阿古拉以及女儿雅若迎出门来,看向那蟒服少年。
贾珩点了点头,打量着身形魁梧的中年大汉,问道:“额哲可汗近来一向可好?”
额哲笑道:“甚好,甚好。”
目光忍不住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陈潇,心湖中荡起圈圈狐疑涟漪,他总觉得这位小校,之前似乎见过。3
额哲之女雅若,目光盈盈如水,神色好奇地看向那手按天子剑的蟒服少年,轻声说道。
贾珩与额哲寒暄着,一路进入王府,在厅堂中落座下来,仆人奉上奶酪茶,徐徐而退。
额哲道:“近来京中西北战事风起云涌,卫国公在江南督问新政,中道折返,想来是为西北之事而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额哲可汗所言不错,如今西北和硕特蒙古扬兵为恶,我大汉西北疆域沦于敌虏之手,征西大军,一战尽殁!我此次回京,正要往西北平镇虏寇,然京营骑军此次出兵五万,兵力多有捉襟见肘,此来正是向额哲可汗借兵,荡平青海。”
额哲闻言,说道:“如是旁人借兵,本汗定然还有疑虑,担心我部勇士白白丧命,但既是卫国公开口,我部勇士愿随卫国公远征西北。”
贾珩面带喜色,说道:“那我代大汉百姓谢过蒙古可汗的一番好意。”
其实,额哲寄人篱下,根本没有选择,但说软话,办硬事还是要的。
额哲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道:“但本汗也有一个要求,我族在神京逗留多日,可否迁至漠南蒙古放牧?”
贾珩道:“自是可以,先前就曾与可汗说过,漠南蒙古原是为察哈尔蒙古一族放牧故地。”
“如是女真一族自辽东而犯,当之如何?”额哲问道。
贾珩慨然道:“圣上既已封可汗为蒙王,那我大汉自不能容忍封藩之王为女真所欺。”
这里面是从属关系的问题,此刻的察哈尔蒙古有些听调不听宣的意味。
额哲虎目凝视向那少年,沉声道:“既是如此,我部出兵一万,随军出征,助卫国公一臂之力!”
贾珩道:“额哲可汗,如是出兵一万,兵力仍是有些捉襟见肘,不若出兵两万吧。”
他领兵五万,加上蒙古精骑两万,再加上西宁府方面的两三万兵马,这就是十万兵马,这次要彻底将青海蒙古诸部翻个底掉。
“经过连番折损,现在族中青壮勇士也未有这般多。”额哲闻言,连忙说道。
忽而这时,雅若眸光闪了闪,说道:“父汗,上次乌勒吉爷爷说,族中青壮勇士有四五万的吗?”
额哲瞪了一眼雅若,连忙看向贾珩,陪笑说道:“小女莽撞失言,不知族中细情。”
贾珩看向雅若,对上那双柔润莹莹的蓝色眼眸,轻声说道:“那就依雅若郡主之意,派兵两万,前往青海蒙古,察哈尔蒙古原为蒙古正统,如今前往青海,也能重新打起黄金家族的旗帜。”
蒙古问题,他会慢慢解决。
雅若郡主微微垂下螓首,弯弯秀眉之下,如一汪碧蓝海洋的明眸,眼波流动之间,似有几许羞意沁润。
陈潇瞥了一眼那少年,只见那少年正与雅若郡主目光相接,似在眉目传情。
这一会儿不看着就不行,这人就四下拈花惹草的。
额哲见此,也只能无奈答应。
雅若道:“父汗,派了兵马也能够打赢这一场战事的,到时候父汗的威名能够响彻青海。”
额哲轻轻应了一声。
双方议定下来,贾珩告辞离去。
出了额哲府上,贾珩骑上马,看向一旁的陈潇,借着灯笼光芒看向那少女思忖的神色,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陈潇低声说道:“我看那雅若郡主不错。”
贾珩笑了笑道:“这是吃醋了。”
自从与他拜堂成亲以后,潇潇也渐渐成了醋坛子的性子。
陈潇乜了一眼少年,冷哼道:“我这是真心话。”
他拿下那雅若姑娘,从此得蒙古两万精骑相助,却是最好不过。
贾珩笑而不语,挽起缰绳,向着宁荣街行去。
陈潇玉颜微顿,也紧随其后。
两人说着,骑马重新返回宁国府。
宁国府,后宅
秦可卿此刻坐在宅院厅堂之中,丽人一袭淡黄衣裙,体态丰腴,国色天香的玉颜愈见丰润,身旁的尤三姐、尤二姐,尤氏三人正陪着说话,不远处的绣墩上还坐着一个小姑娘,正是香菱。
自从凤姐与李纨随大观园中众金钗前往江南以后,宁国府多少就有些冷清。
起码平常响起的麻将哗啦啦之声,渐渐不闻于耳。
秦可卿侧靠在床榻上,一手扶额,打着盹儿,听着几人叙话,随着时间过去,丽人愈发嗜睡。
“大爷回来了。”这时,一个丫鬟进入厅堂,对着一众莺莺燕燕惊喜说道。
说话的空当,只见贾珩从外间而来,脸上笼起丝丝倦色。
秦可卿脸上喜色流溢,目光落在那蟒服少年脸上,说道:“夫君,回来了。”
贾珩道:“可卿,刚从京营回来,怎么还没睡?”
来到近前,握住丽人的纤纤素手,温声道:“宫里已经定了,派我到西北,在这几天就得走,再回来只怕就是九月了。”
到时候应该是晋阳首先生产,甄晴、甄雪紧随其后,再之后就是可卿。
尤三姐轻轻笑了下,道:“应该能赶上秦姐姐的生产之期。”
秦可卿柳眉之下,眸光盈盈如水,柔声道:“夫君在外间打仗,望万事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拉过秦可卿的素手,说道:“可卿放心好了。”
尤三姐好奇问道:“今个儿听西府那边儿说,大爷将那南安家斥骂了一通?”
贾珩道:“那几家惯会无事生非,这次估计能消停一阵了。”
说实话,他现在也有些疲倦,因为这些人是定期蹦跶,日常在家的时候如王夫人,打仗政事的时候如文臣,聒噪如鸦,叽叽歪歪,令人生厌。
尤三姐声音娇俏如莺啼,笑道:“那老虔婆,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成天搬弄是非,聒噪多事,这次夺了她的尊号,正好让她少说两句。”
尤二姐捏着一方刺绣着鸾凤图案的粉红手帕,眸光莹润如水地看向正在说话的几人,比之一旁的尤氏还想锯嘴葫芦。
贾珩看向一旁的尤三姐,温声道:“三姐儿,如今西北边事急如星火,先前迎亲之礼,又得向后稍稍了。”
上一次回来是咸宁与婵月两个刚刚大婚未久,一时间不好纳着三姐儿过门,这一次是国殇当头,他身为京营节帅,正要兴兵雪耻,岂能未出征而先纳妾?
尤三姐艳冶如春花的玉容笑意未减丝毫,说道:“大爷去忙吧,没什么的,现在城中都瞩目着大爷前往西北,大爷不好再纳妾的。”
纳妾之礼的事儿,其实缓一缓也没什么的,她信他的,等她给他诞个一儿半女,挺着大肚子过门都不晚。
与秦可卿说了一会儿话,安慰了一下孕妇的敏感情绪,贾珩也没有多作盘桓,返回栖迟院,寻陈潇商议出兵事宜。
大观园,栖迟院
厢房之中,一方漆木几案上,烛台摇曳,灯火明亮煌煌,将一道纤美、明丽的人影映照在书柜上,纤纤素手在舆图上的山川来回比量,柳眉之下,目光闪烁,思量不停。
忽而听到外间传来的脚步声,陈潇抬眸看向那少年,问道:“你先前所言进兵方略,分兵西进。”
贾珩行至近前,说道:“仍是要拿下湟源,不过湟源数次兵败,城中奸细丛生,这次锦衣府也会随征,先行锄奸。”
西宁周围地形决定了湟源仍是要夺回来。
陈潇想了想,说道:“加上察哈尔蒙古的两万精骑,七万骑军,再加上西宁府的兵马,也差不多了,如是用兵得当,或许可以彻底扫平青海,收复西域?”
贾珩道:“西域那边儿仍有漠西蒙古诸部盘踞,眼下不好出兵威逼,如果能收回关西七卫,倒也是大功一件。”
不是现在能够解决的事,或许要等对虏之战以后,这次出兵主要是扫清南安大败的不利影响,从而为江南新政铺路。
陈潇道:“那也好。”
贾珩凝眸看向少女,拉过那柔嫩细滑的纤纤素手,说道:“好了,咱们先睡觉吧,等明天还有一堆事儿呢。”
陈潇瞥了一眼贾珩,两人进入里厢。
贾珩拥住少女,轻声说道:“潇潇,当年那额哲可汗是不是见过你?我今个儿见他似乎有些疑惑你。”
陈潇轻轻撩起一缕耳际边儿垂落的一缕秀发,支支吾吾道:“当年父王领兵前往北疆,与额哲见过,应该是那个时候见过小时候的我。”
贾珩想了想,道:“方才倒不便相见了。”
陈潇柳眉之下,狭长清冽的明眸妩媚流波,嗔怒道:“光让我伺候你,你就不知道伺候伺候我。”
贾珩面色怔忪了下,说实话,天天下水道里找吃的,菌子吃得也有些腻,一时间话语没有过脑子,随口道:“我这都有些腻了,嘶……你别闹,哎~”
陈潇瞪了一眼贾珩,清眸流波,吐出一粒,嗔恼说道:“我,你也敢腻?”
她可算是知晓那妖妃在听到这人“我腻了”之时,那种心理上的恼羞成怒以及没来由的恐慌。
贾珩有些无奈说道:“好,好,没腻。”
也不多说其他,轻轻过将而去,伺候潇潇郡主。
月上柳梢头,乌云漫卷,风声偶来,丁香花轻扫来回。
贾珩看向自食其力的丽人,道:“潇潇,金铉其人,你有所了解吗?”
金铉真是个老狐狸,其侄金孝昱兵败,他实力未损,南安大败,他仍是安若磐石。
陈潇玉容泛起浅浅红晕,不知为何,声调多少有些上下起伏,细气微微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其人是西宁郡王金铖二弟,平常倒也老谋深算。”
贾珩挑了挑眉头,迎来少女一道嗔恼糅合羞怒的目光,道:“听锦衣府的一些情报,金孝昱应该是听了他激将,这才领兵前往湟源。”
“你要趁机收拢金家兵权?”陈潇问道。
贾珩面上若有所思,说道:“西宁金家割据太久了,等此战落幕,最好想办法让金家赴京。”
在京城送到军机处,反而好对付一些,否则,以后再闹出什么勤王之事也挺烦。
说着,轻轻拍了拍丽人,似是清脆的竹节折断声让少女颇为羞耻,羞嗔流波的目光瞪了贾珩一眼,只好背对苍生,独钓万古。
也不知多久,帷幔之内的声音渐渐细弱而不可闻。
贾珩从背后相拥着容颜明媚,玉颊羞红成霞的少女,低声说道:“潇潇。”
陈潇明眸微张开一线,原本那张冰肌玉骨的脸蛋儿团团玫红气晕密布,就连娇小玲珑的耳垂也莹润欲滴,似是正在惊涛骇浪中平静下来,问道:“喊我做什么?”
贾珩说道:“你说这样,估计不久之后就该有孩子了。”
方才异想天开,旱地行舟也是此由,潇潇是他身边儿一大战力,如果有孕,他手下就无人可用了。
咸宁…完全指望不上。
陈潇腻哼一声,轻轻掐了掐少年的手,低声道:“有了正好生下来,当初你答应过我的。”
贾珩轻笑了下,紧紧拥住身形纤丽的少女,说道:“也是。”
当初答应过潇潇,要为周王过继一个,传宗接代。
“嗯,睡觉吧。”陈潇低声说道。
两人不再多说其他,相拥而眠。
……
……
夜已深深,万籁俱寂,蟋蟀在朱红宫墙之下传来阵阵虫鸣,巡夜的宫禁甲士在宫道之间来回行着,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宫苑,福宁宫
崇平帝仍然没有在床上睡下,手中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就着烛火观瞧,正是三国话本。
端容贵妃轻步近前,柔声道:“陛下,歇着了。”
崇平帝沉吟说道:“今日听戴权说,子钰着京营全军缟素,挂孝出征,朕思来,应是子钰激励人心之举,征西十万大军大败,神京城中不少人心存疑虑,军心士气也不可避免受得影响。”
“子钰他不是擅长带兵,这些也是应该的吧。”端容贵妃侧坐一旁,柔声道。
崇平帝轻轻摩挲着书的封皮,说道:“是啊,子钰多有机谋,朕观三国话本,里间就藏着不少兵政之道,还有用兵计策,真是包罗万象。”
自从忙于国事以后,这三国就读得少了一些。
端容贵妃冷艳、幽丽的玉容上现在关切之色,柔声道:“陛下,子钰此去,一定能马到功成的。”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子钰领兵应是无碍的。”
如果一开始用子钰去西北就好了,也不会这般大败,说不得现在已经听得捷音,江南新政也有了好消息传来。
可以说,这段时间,这位天子无时无刻不在内疚神明。
六万京营精锐葬身西北。
而就在崇平帝为征西之事牵肠挂肚之时,朝中文臣同样也为二征西北之事忧心忡忡。
虽然深知贾珩用兵之能,但毕竟大汉刚刚败过一场,神京城中的文武百官也有些不落定。
可以说,南安郡王凭一己之力将贾珩通过数次对虏大战凝聚而出的自信力,重新削去。
就这般,时光匆匆,如水而逝。
转眼就是五六天时间过去,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以卫国公贾珩率领的征西大军集合京营五万骁锐骑军,察哈尔蒙古两万精骑,带着崇平帝的期待,大汉文武群臣的迟疑,浩浩荡荡前往西北。
此外,还以囚车带上了女真使团的硕讬和张尚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