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关中大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连身为大秦天王的苻坚都亲自耕种,其妻苟氏也到近郊养蚕,在他的带领下,苻氏一改往日骄奢之气,或下田劳作,或巡猎山川。
因此苻氏又涌现出一批干才。
为首之人便是苻雅,攻灭仇池后,因公封为尚书令,卫大将军,名分不如当年的苻法,实权相差无几。
逐渐成为秦国的顶梁柱,继承了苻洪乐善好施的品性,常言:“天下物何常?吾今曰富,后曰贫耳。”
一天不施救贫者,便全身不舒服。
“今李跃大败慕容氏,兵发蓟城,天下至强者,莫过于梁,灭燕之后,必取关中,兄长当速取凉州,再图汉中,充实国力,以备将来!”田地里,两手是泥土的苻融擦了擦汗水。
脸上也沾了些泥土,但并不掩盖他俊美的面容。
苻氏诸子,相貌最佳者便是苻融,加上身材修长,文采过人,下笔成章,聪慧明辩,惊才绝艳,见识过人,时人比之以建安七子的王粲。
又擅长骑射击刺,能敌百夫,是苻氏第三代出类拔萃之人。
苻建、苻生在世时,便对他青睐有加。
苻坚篡位,对自己的亲弟弟自然大力提拔,出任侍中、中军将军,封阳平公。
而苻融也没辜负兄长的期待,每有大事,都积极进言。
苻坚手中耒耜不停,“去岁张玄靓已经称臣,宋混刚毅忠直,我若出兵攻伐,甚无道义也!”
“兄长有混一四海之志,岂能拘于小节?当年刘备亦取同宗之基业,凉州主幼国疑,宋混接掌大权不到半年,今若不取,他日梁国百万大军来攻,关中何以拒之?”
“哈哈,博休之言是也!朕欲汝领兵两万,会合陇右卫大将军,两路伐凉,汝可敢出战?”苻坚怎会放过凉州?不过试试苻融的眼力而已。
吞并凉州早已是氐秦的国策。
去年退兵,只是因为粮草不济,大雪封山,为了消化吞并的仇池国才暂时退兵。
小半年过去了,长安新建了一支两万人的新军,皆仇池国旧众。
而陇右的苻雅大军整装待发,就等苻坚的诏令。
“此乃臣弟毕生所愿也!”苻融拱手,清秀俊美的脸庞英气勃勃。
即便是苻坚也忍不住呆了一瞬……
蓟城。
慕容儁一逃回来,便卧床不起,最危险的时候,黑云骁骑冲到他的车驾前,羽箭贴着他的脸飞过。
原本就有沉疴在身,经历此败,身心皆遭受重创,一病不起,内外之事皆托付于慕容恪。
病榻前,只有慕容恪一人侍立在侧。
风从门缝吹来,带入一股寒意。
慕容儁轻咳两声道:“孤病体沉重,恐不久于人世,今日大败,国家艰难,内忧外患,景茂冲幼,虑其未堪多难。吾欲远追宋宣,以社稷属汝。”
宋宣公不传位于亲生儿子与夷,传于亲弟弟公子和,也就是宋穆公,宋穆公为避免子嗣争位,将两个亲儿子驱赶出宋国,临死之际,传位于与夷,成为一代佳话。
慕容儁不说别人,偏偏以宋穆公作比较,心意再明显不过,将来,你再还位给慕容暐,燕国不争不抢,兄友弟恭叔慈侄孝。
兄弟二人都是熟读经典之人,岂会不知其中典故?
慕容恪拱手道:“太子虽幼,天纵聪圣,必能胜残刑措,不可以乱正统也。”
慕容儁盯着慕容恪,眼神忽闪忽闪的。
殿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金铁声。
慕容家代代兄弟阋墙,极为惨烈,失败的一方满门诛灭。
到了这一代,亦不能例外。
慕容儁对慕容垂的忌惮人尽皆知,而慕容恪几次保他,落在别人眼中,自然跟慕容垂穿一条裤子。
此战之前,慕容垂与慕容儁的隔阂已经白热化。
可足浑氏借巫蛊之事,拖慕容垂下水,其妻段氏宁死不屈,为慕容垂挡了一灾。
慕容垂在上党保存实力,不战而退,让开阏与,令王猛长驱直入,轻易拿下重镇井陉,造成梁军两面夹击中山,燕军最终败北。
慕容垂精锐未损,手上还捏着半个并州。
而慕容儁败的非常彻底,燕国也风雨飘摇。
慕容儁回想着此战的前前后后,以己度人,一切非常合理。
当初启用慕容垂,也是慕容恪极力推荐的,现在慕容垂出了问题,慕容恪难辞其咎。
殿外的呼吸声越来越大,似乎只等慕容儁一声号令。
但慕容恪一脸正色,毫无畏惧,仿佛没听到背后的动静。
目光交触,慕容儁咳嗽一声,挪开,长叹一声:“兄弟之间,为何言不由衷也?”
没人能拒绝王位,哪怕敌军兵临城下,风雨飘摇。
燕国的本部在辽东,太子慕容暐已经回返龙城,迁徙了不少慕容鲜卑本部,仍大有可为,而且黑云军也未必能攻破蓟城。
只要慕容儁点头,殿外的甲士就会冲进来,毫不迟疑将慕容恪斩成肉泥。
兄弟之情也大不过江山社稷。
当年石勒待石虎如同亲子,石虎却残杀了石勒满门。
同样的事件还发生在前赵,刘渊死后,刘聪篡位,杀新君刘和满门。
还有冉闵,自幼被石虎当成亲孙子,被石鉴当成亲儿子,冉闵照样屠了石氏。
胡人王朝每一次继位都腥风血雨。
站在慕容儁的立场,不能不惊恐,一旦慕容恪有意,慕容儁全家都有危险。
所以即便蓟城失陷,慕容儁也要先解决内部隐患。
“殿下既然以为臣能担当大事,为何不能辅少主?臣弟原为周公,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慕容恪坚决推辞。
“四弟……”
“殿下不必多言,臣弟从无此念,殿下若是不信,弟可自裁。”慕容恪说出如此决绝之言,脸上却始终镇定从容。
慕容儁十分满意的点头,伸手拉住慕容恪,“若汝行周公之事,吾复何忧?勿忘今日之言。”
号角声与战鼓声隐隐传入殿中。
“臣弟谨记,蓟城多良医,殿下身体一向强健,多修养几日,便能有所好转,至于城外梁军,无需多虑,城中牲畜颇多,粮草尚能支撑。”慕容恪毫无芥蒂的扶慕容儁躺下,为他盖上锦裘。
“国中内外大事……汝可自决之,不必禀报……”慕容儁交代完后事,有气无力的躺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