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海上一直风平浪静。
问题其实出在李跃身上,鸿胪吏们大肆宣传分田给归降士卒,引起了江东豪强的警觉。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地,自然不愿自己的田地被梁国收去。
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为了土地,他们敢造司马家反,也敢造梁国的反。
而且梁国对待豪强,一向以打压为主。
吴会豪强们在关键时候,态度变得暧昧起来。
仅凭两万海贼,没有豪强的支持,很难从会稽一路杀进建康。
“叔父何其糊涂,桓温覆灭近在眼前,我等现在与朝廷反目,岂非自寻死路?”沈劲说干了嘴,豪强们仍是一脸木然之色。
“哼,当初司马睿王导南下,我江东豪杰鼎力支持,换来的是什么?我等也不想与大梁为敌,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谁人来抢,就跟谁拼命!”周止冷哼一声。
“陛下要对付的是士卒,而非我等,诸位不必惊慌。”
“大梁皇帝的手段我们还是知道的,无须你多言。”周止一开始就不怎么愿意起兵,被其他豪强裹挟,不得不动。
就在两边胶着之时,一人冷笑道:“都说吴会人杰地灵,今日一见,不过无胆鼠辈而已,周氏先祖平西将军勇烈,为司马肜害死,乌程侯为司马睿气杀,两位泉下若知子孙如此无胆,不知作何感想!”
平西将军乃周处,乌程侯乃周玘,二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大胆!”周止勃然大怒。
两汉魏晋流行血亲复仇,一向有仇必报。
周氏三代人,与以司马氏为首的北伧仇深似海。
“晚辈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你是何人?”周止手按剑柄,在众人目光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个连祖辈血仇都不敢报的人,肯定会被人看不起。
“晚辈卢循。”年轻人一拱手,黝黑的脸上全是海风吹出的褶皱,让他看起来更沧桑一些,也更成熟。
“叔父莫要见……”沈劲上前阻拦,却被周止一把推开,走到卢循面前,两人间隔不足两步。
卢循一脸泰然,毫无畏惧的与之对视。
周围其他周家人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围了过来。
只需周止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些人砍成肉泥。
“后生小子一时失语而已,周兄何必放在心上?”顾珙之赶忙劝阻。
吴会豪强不想配合大梁,也不愿跟梁国反目成仇。
“汝失语否?”周止脸皮跳动。
先祖之仇,是他的逆鳞所在。
“卢循!”沈劲连忙呵斥。
卢循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顶着周止的双眼,“大丈夫敢作敢当,一口唾沫一口钉,吐出去的唾沫,难道还要收回不成?且在下可曾说错?荆州军劫尔等百姓,掠尔等妻女姊妹,尔等却一个个如缩头乌龟一般,自称豪杰?天下可有此等豪杰乎?”
卢循声音越说越大。
最后一问,更是令在场吴会豪强脸上无光。
豪强都是地头蛇,与当地百姓联系紧密,有守土护民之责。
场面忽然变得极其安静。
卢循仿佛怕火苗不够大一般,继续添油加醋,“尔等以前不敢报仇也就罢了,如今朝廷大军已至,还在畏首畏尾,斤斤计较,江东子弟不过如此!”
“汝视吾剑不利否?”虞仡跳了出来,当场拔出长剑。
卢循岂是束手就毙之人?后退两步,避开当面的周止,亦拔剑在手,“吾剑未尝不利!”
两人仿佛斗鸡一般盯着彼此,如同不共戴天的仇人。
锵、锵、锵……
随沈劲而来的海军也当场拔出环首刀,还有人端起了短弩,朝着众人。
虽只有十七人,却个个都是脑袋别裤裆上的亡命之徒,命可以不要,气势不能丢。
一旁和稀泥的顾珙之忽然大吼道:“我江东子弟岂是鼠辈?”
这话让在场之人都面红耳赤起来,反而让紧绷的气氛有所转圜。
“沈劲,汝何意?”有人喊着沈劲。
这句话是问沈劲是江东人,还是梁人。
沈劲一脸犹豫之色,一边是自己的家乡父老,一边是朝廷人马。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今日果然应验。
“诸位且听我一言,大梁何曾亏待过为朝廷出力之人?分地也是分北伧的土地,在下以项上人头担保!”
说完,就将长剑横在脖颈上,“尔等欲杀,先杀我一人!”
沈劲在会稽出了名的豪勇,但沈家因为参与王敦之乱,沦为刑家,刑家之子,只能操持贱业,不得入仕。
沈家想要崛起,只能紧紧抱住梁国的大腿。
两边大眼瞪小眼。
就在此时,最先暴怒的周止反而平静下来,“住手。”
部曲们先收起了兵器。
海军们也收起了兵器。
周止深深看了一眼卢循,随后望向沈劲,“如何保证大梁不动我等的田地?”
沈劲不过一副将而已,根本无权决定朝廷之事,之前人头担保都做不了数。
被周止这么一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卢循大笑起来,“大梁拥兵百万,疆域万里,还要向区区尔等保证?天下宁有此事乎?哼,莫非没有尔等,大梁就灭不了江东了么?江东豪杰之兴衰,皆在今日,皆在尔等一念之间,切莫自误也!”
有时候,三句好话抵不上“啪啪”两耳光。
卢循几句话,等于直接打江东豪强们的脸。
但越是这般顶撞,越是有说服力。
错过这次机会,江东豪强想要崛起,只怕千难万难。
机会不是每次都有。
周止就算不想报仇,也要为江东豪强的前途着想。
再往深层次想,大梁和核心在中原、在河北,欲治江东,肯定要跟江东豪强们联手,这跟晋室有本质区别。
能成为一方豪强之人,肯定不是蠢材。
卢循的话算是骂醒了他。
“哈哈哈,果然英雄出少年,难怪某一眼就觉得与兄弟甚是投缘,都退下、退下,莫要惊扰了贵客,快快设宴摆酒,今日与诸位一醉方休!”周止变脸一般和善起来,方才的怒气消失不见。
“叔父多礼了,折杀在下也!”
“年纪轻轻便有此等胆色,他日不可限量也,今后还需多多照应我吴会子弟。”
“叔父这是说哪里话?我等都是一家人,自然要互相照应。”
两人的手迅速捏在一起,让真正的主事者沈劲楞在那里,连架在脖子上的剑都忘了收回,直到顾珙之、虞仡悄悄使了个颜色,才猛然惊觉,连忙收回。
星期一,两章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