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桓温兵败身死的消息还未传到建康。
士族们仍在做着入仕新朝的美梦。
“南北一统,我等亦能回归故土,重续门楣。”荀籍捋着长须道。
荀氏起于颍川,离洛阳并不远,论读书科举,荀家可谓家学渊源。
“哎,北国苦寒,不如这江东温润,不如留在江东算了,我等扎根于此几十载,早已经不习惯北方水土。”褚歆脸色异常红润。
昨日正午多服了几颗丹药,到今日还没退火,冬日里,还是一身宽衣博带,斜躺在凭几上,眯着眼,仿佛在回味。
决定归降后,众人仿佛卸下重担,一身轻松。
改朝换代,在这年头再正常不过了。
只有王彪之、王坦之脸上带着深深不安。
道理很简单,至今为止,大梁都没派人来联络。
“不行,还是派人去柴桑,面陈我等心意。”王坦之脾气急躁。
“如贼寇围城,文度如何出去?”司马昱斜了他一眼。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惶恐,唯独司马昱神色从容,毕竟他是当过皇帝的人,即便投降了,按照惯例,该有的待遇不会少。
“某这几日心绪颇为不宁,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王彪之扫了一眼谢安。
不过谢安神色异常淡定,让其他人安心不少。
荀籍道:“也不差这几日,梁楚大战应该分晓。”
话音方落,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仿佛整座城都沸腾起来。
“何事?”王彪之举头望向堂外。
“禀丞相,荆州军忽然开城投降了!海贼与乱贼已经入城,正在杀人放火!”
众人脸色一阵铁青。
荆州军严防死守,连日来,抵挡了乱军十几次猛攻,士卒们渐渐放心来,没将城外的贼军放在眼中。
谁知荆州军忽然就降了。
“定是桓温大败,荆州军收到消息,军心崩溃,无心再战!”王坦之恨恨道。
“这……这如何是好?”连正在回味的褚歆都挣扎起来。
“还能怎么办,各归各家,召集部曲,与乱贼决一死战。”王彪之匆匆起身,也顾不上其他人,拉着王坦之就往堂外跑。
每家豪强都有数千部曲,装备精良,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贼寇而已,乌合之众。
众人这么想着,急匆匆的外逃。
堂中很快只剩下司马昱和谢安。
“安石为何不去?”
“往何处去?”谢安头也不抬。
司马昱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莫非……莫非……”
“殿下不是也将子嗣早早送出建康?”谢安淡淡道。
司马昱哈哈一笑,也不装了,“哎,梁国皇帝心狠手辣,岂会容下我等?可笑他们竟然看不穿。”
分田令一下,司马昱就知道来者不善。
“殿下可有雅兴与在下对弈一局?”谢安仿佛听不到外间的喊杀声、惨叫声。
“甚好。”司马昱点头,取来棋盘,二人就在堂中下起棋来……
外间早已乱作一团。
不仅乱军杀,连城中所剩不多的百姓也纷纷拿起菜刀、锄头,跟着乱军一起打家劫舍。
他们也是士族鱼肉的对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建康屡见不鲜。
“投降不杀,他日送到辽东,也是一笔横财!”卢循提着刀大笑不已。
“英雄饶命、饶命。”荀籍被吓破了胆,这些贼军配合默契,只为烧杀,很少贪恋财物,绝不是寻常乱贼。
“哦?阁下是?”
“散骑常侍荀……”
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一声惨叫,人头落地。
这种惨叫让他热血沸腾,出海在外,干的就是这种勾当,早已见惯了大场面。
而士族部曲在他们面前才是乌合之众。
海贼们根本不会正面进攻,而是埋伏在街巷之间,绕到宅邸之后纵火,逼他们出来,再以弩箭射杀之。
即便挡出了弩箭的攻击,也会有豪强军顶上去,与他们厮杀。
各自为战的士族部曲,肯定不是贼军的对手。
王谢荀殷褚等一个个江东名门望族被灭门,尸体堆满长街。
豪强们完全杀红了眼,几十年的仇恨如火山爆发一般。
“够了,投降不杀!”马顾为人忠厚,有些看不下去了,不过他的命令根本没用,豪强们充耳不闻。
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宅邸燃起大火。
“贼子何敢!”王彪之跨上战马,提着长剑,指挥两千余甲士在城中血战。
王氏为江东顶级门阀,部曲装备精良,战力颇强,击退了几股贼军。
“王丞相!”沈劲率数千沈家部曲乡党迎了上去。
“是你!”王彪之满脸怒气。
沈家以前就投奔王氏,协助王敦起兵,算是故旧,王敦兵败,王家并没有倒,王导还为沈家说情,没有被诛连,降为刑家。
两家瓜葛极深。
王彪之是王敦王导的堂侄,认得沈劲。
“丞相若是投降,在下能护丞相周全。”沈劲恩怨分明。
“好,好,你且上前来,我们一同杀出城去。”王彪之神色和缓起来。
“沈将军,稍等。”部下卢循不知从何处跟了过来,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我等一起协助王丞相杀出城去。”
也不等沈劲反对,一手提刀,一手拉着沈劲上前。
“好、好……”王彪之说话间,手中长剑猛地朝沈劲脖颈挥出。
“锵”的一声,被卢循长刀挡住,“哎呀呀,丞相这是作甚?”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彪之满脸正气。
卢循笑得前仰后迭,“论乱臣贼子,这天下还有谁比尔等?朝晋暮楚,还想投降大梁,继续富贵下去?”
“贼子!贼子!”王彪之怒不可遏。
其他乱军围了过来,与王家部曲厮杀在一起。
卢循手上轻轻一抖,将王彪之手上的剑弹开,“沈将军莫非还看不穿这些人的嘴脸?”
沈劲眉头一皱,他虽然是上司,气势完全被这个桀骜不驯的下属压过。
卢循将手中刀塞进他手中,“将军莫要自误。”
也不管沈劲愿不愿意,握着他的手,一起朝王彪之冲了过去。
王彪之膏腴子弟,又上了年纪,不知所措,被环首刀扎了个对穿。
“你……”王彪之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沈劲。
沈劲低头,无言以对。
“看来沈将军吃不了海上这口饭,唯有乱世,方有我等进身之阶也。”卢循嘴角挂着一抹轻蔑冷笑,在王彪之尸体上了踹了一脚,拔出长刀,重新塞回沈劲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