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音泛起的层层涟漪,在碰到墙的时候消失了。
李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看来这间密室,的确十分的安全。
他坦然沉入了壶音之中。
涌。
涟漪涌动起来,他被涌动的涟漪包裹着,感觉到所在之处在发生一些变化。他观察着这种变化。他已经用过很多次了,但之前的每一次,都是为了要应对什么,或是解决什么,匆匆忙忙鸡飞狗跳的。而在其他时候,他也不敢用‘涌’字图。以至于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细致完整的去观看到过程中的所有变化。
涌动之中,隐匿的壁障逐渐消融,界区的边缘变得含混模糊。他穿越了那无形的壁障,不断地沉浸其中,深入一片又一片深浅不一的雾气中。雾气缭绕着他的身躯,有些东西从他身体中析出,然后再重新聚拢。
他在不断地被分解,又同时在不停地回归,就如涟漪泛起,又荡回。
李川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已经进入了心渊。
这一回,没有暗河,也没有暗河边的女子,只有黑暗与一团团的雾气。李川在雾气中顺着涟漪漂浮着,不断寻找着黄色的絮状物,但飘荡了许久,一点黄色都没有见到。而随着他不断地下沉,不断地沉入更深处,就连雾气都变得稀少了。
李川听着壶音,继续往更深更黑的地方沉去。
……
密室中,温故应抱着拂尘站在李川身边,仔细看的时候,却能发现他并没有站在地上,而是双脚浮空,全身都浮动着微光,似乎在避开层层涌动的涟漪。
他突然转过头,接着看到宫无光的身影浮现在前方。
宫无光换了一件青冥色的袍子,看着多了几分修士的气质。
温故应看出袍子是用影蚕丝织成的,上面绣满了暗纹,他粗粗瞥了一眼,便认出了几个清心固神的符咒来。
温故应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他直接问道:“宫无光,以你的境界修为,不至于如此惧怕心渊。”他的视线缓缓从前方的玄玉石壁上扫过,看到了隐藏于其中对封印,说:“这间密室……你是为了应对界区涌动的力量来炼制的?你早料到了有这一天?”
“并非如此,”宫无光否认了,说:“我与你不同,我只是个散修。在我境界大成之前,将我归于邪修的宗门,亦有不少。”
宫无光缓缓叙述道:“我年轻时得到一种秘术,使用后能到达一个不可知处,在那里观想,轻易便能突破境界,甚至立地成仙。”
“你用了那个秘术?”温故应问。
“用了。”宫无光说。
“发生了什么?”温故应问。
宫无光说:“当时我重伤濒死,藏身在一口枯井中,而打伤我的修士就在附近,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明知秘法有问题,也只能试一试。”
“我使用了秘术。然后,从那瞬间开始,我过去所学到的一切道法都变得可笑起来,不仅粗糙幼稚,还有许多错误。”
“当时我没有犹豫,立刻参悟其间显露而出的修炼正法,轻易突破了境界,压住伤势,从枯井中仓皇逃生。这之后,我又使用了几次秘法,领悟到了诸多奇异的秘法。最后一次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温故应问。
“我再一次发现,之前我领悟到的那些修炼正法,也是错漏百出。”宫无光回答,“于是我便面临了一种两难的境地:若是我停止使用秘术,我的修为便再没有突破的可能,但若我继续在那不可知处参悟,我便永远都找不到属于我的道途。”
宫无光看着坐在室中的李川。
如满月的珠光朦胧地笼在李川身体上,似乎也随着壶音的节奏浮动着。
宫无光说:“于是我自废修为,重头再来,也再未使用过那个秘术。”
“我一介散修,没有师长求教,也没有师兄弟可以一起讨论,直到千年前,我才知道那知处便是心渊,也才知道在仙界之上的还有更高远的地方。”
“于是我便意识到,我必须在飞升前,再次面对那不可知处,战胜我的恐惧。”
温故应轻叹一声,道:“心渊是起始,亦是终结,万千道途映入其间,即便是仙人,沉溺其中,也会动摇道心,消融道途,最终衰败而亡。宫道友在修为低微时,便能做出决断,实属不易。”
接着他说:“李兄毫无修为,也不懂任何修炼之术,因此不会被心渊中的幻象所惑。而我……我与李兄配合过许多次了,只要壶音不停,我便能保持一点清明。”
温故应看向宫无光,说:“所以,我跟着李川进去吧。你为我们护法。”
宫无光摇头,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温故应说:“那就走吧。”
说完后,他闭上眼睛,身上的微光融进了涟漪之中,穿过了屏障,沉入心渊。
宫无光又站了一会儿。
壶音婉转,他的心静了下来。就好像几千年前那个修为低微,身处绝境的散修,冷静的试着每一个能想到的办法,直到最后一个。
……
李川沉入了漆黑之中,在黑暗中,他似乎反而能够看清一些东西来,比如上方的雾气,比如壶音涟漪中缓缓显现的温故应与宫无光的身影。
温故应稳住身形后,环视一遍四周,说:“这里似乎没有异鬼。”
“没有,可能……可能这回我们打开的位置不太对?”李川猜测着,说:“之前几回,我们都遇上了异鬼,所以……可能我们要花点时间,大范围的搜寻一番?”
“有可能。”温故应抬起头,瞥见宫无光一脸严肃,他问:“宫道友,你看到了什么?”
宫无光没有立刻回答,他将视线所及处能看到的一切都一一记下,然后说:“雾气,雾气消融着所有沉入心渊的东西,而它本身也在不断消融自身……偶然间,它会呈现出一些意义来,但那些意义对雾气,对心渊是毫无意义的。”
“意义也在消解。”温故应说。
“对,但若有修士,在那时那刻刚好向心渊凝望,那意义便会以幻象,投映向修士的神魂。”宫无光说,“就仿佛是一个印记,被刻印的人,总有一天会来到这里,消融在此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