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又过几日,宝玉渐渐好起来,也认得人了,甚至不再发痴,只是有时还怔怔地出神。
贾母、王夫人、傅秋芳、晴雯、袭人等都松了一口气,精心照顾着他。
宝玉醒来没多久,便笑问傅秋芳:“姐姐是谁?”
傅秋芳笑道:“我是你的妻子,姓傅,小字秋芳。”
宝玉困惑道:“我实在该死,竟不知什么时候娶了姐姐!”
众人这才发现,有许多东西,他都不记得了,忙细细校对起来。
这一校对才发现,旁的不过是细节模糊罢了,唯有一件事最要紧——
宝玉竟然完全忘了林妹妹是谁。
袭人等万般惊愕,既怕他想起来,又怕他想不起来。
犹犹豫豫之下,还是背着傅秋芳,将林黛玉与他的事儿,捡着说了两件,又说起林黛玉写过的诗来。
宝玉听了,呆呆的坐了半晌,忽而笑了,直将晴雯等吓了一跳,以为他又发病了。
谁知宝玉却说道:“我虽不记得了,但听你们说,也知道这该是个神仙似的妹妹,我这等凡夫俗子,如何匹配得上呢?”
“既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忘了也好,忘了,倒好。”
晴雯、袭人等,是知道宝玉对黛玉的一片痴心的,见他如此情状,吓得大哭起来。
宝玉反笑道:“我病的时候不见你们哭,我好了倒哭起来了,又是个什么缘故呢?”
“为我这样的人哭,你们又何苦来哉!仔细哭坏了眼睛,倒是我的不是了。”
从此,宝玉便渐渐好转起来,慢慢能下得地,走路吃饭也日渐顺畅。
凤姐儿也在此期间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安哥儿的。因怀的费劲,生的艰难,如今还在坐双月子。
待宝玉彻底好起来时,宫里传来消息,却是贤德贵妃早产,生下一个女孩儿,自己却因为血崩,已然撑不住了,如今不过吊着命罢了。
这消息传到贾家,贾家众人如同五雷轰顶,纷纷大哭起来。
“这好了一个,怎么又了了一个?”
王夫人已经哭不出声,只静静的垂泪。
前后各自着急,忽然门上人进来,回说:“有两个内相在外要见二位老爷呢。”
贾赦道:“请进来。”
门上的人领了老内监进来。
贾赦贾政迎至二门外,先请了娘娘的安,一面同着进来,走至厅上让了坐。
只听那内监传皇后的懿旨,宣召亲丁四人进里头探问贤德贵妃。
这四人许各带丫头一人,余皆不用。
亲丁男人只许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信,不得擅入。
准于明日辰巳时进去,申酉时出来。
贾政贾赦等站着听了旨意,复又坐下,让老内监吃茶毕,方才辞了出去。
贾赦贾政送出大门,回来先禀贾母。
贾母道:“亲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们两位太太了。那一个人呢?”
众人也不敢答言,贾母想了一想,道:“必得是凤姐儿,他诸事有照应。你们爷儿们各自商量去罢。”
贾赦贾政答应了出来,因派了贾琏贾蓉看家外,凡文字辈至草字辈一应都去。
遂,吩咐家人预备四乘绿轿,十余辆大车,明儿黎明伺候。
凤姐儿已经坐了一个半月的月子,身体好了八九成。便是没养好,如今赶上了这样的大事,也由不得她不去的。
是以众人今日早睡,以备明日入宫。
次日黎明,各间屋子丫头们将灯火俱已点齐,太太们各梳洗毕,爷们亦各整顿好了。
卯时出发,众人行了些时候方到,贾家的车辆轿马俱在外西垣门口歇下等着。
一回儿,有两个内监出来说:
“贾府省亲的太太奶奶们,着令入宫探问,爷们俱着令内宫门外请安,不得入见。”
门上人叫快进去。
贾府中四乘轿子跟着小内监前行,贾家爷们在轿后步行跟着,令众家人在外等候。
走近宫门口,只见几个老内监在门上坐着,见他们来了,便站起来说道:“贾府爷们至此。”
贾赦贾政便捱次立定。
轿子抬至宫门口,内眷便都出了轿。早有几个小内监引路,贾母等各有丫头扶着步行。
走至元妃寝宫,只见奎壁辉煌,琉璃照耀。
自皇后以下,满宫妃嫔,皆立在殿内。
贾母等人连忙见礼。
“老太君快快平身。”
皇后抬手,示意身边的宫女将贾母扶起来。
“快去看看贤德贵妃吧。”
贾母等人又连忙告罪,进了内室。
内室,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贾元春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目微阖,整个人像是半透明的。
王夫人已经忍受不住,又淌下泪来。
“娘娘,娘娘?”
贾母轻声唤道。
元春勉力张开眼睛,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来。
“娘娘要说什么?”
贾母凑上前去,却也只能看出元春做了个“花……”的口型。
“娘娘可是在操心孩子?”
元春使劲眨眼,依旧做那个口型。
“娘娘想要说什么?”
此时元春已不能言语,眼睛也渐渐合上。宫里一阵大乱,抱琴连忙上前探元春的呼吸,又有太医前来探脉,只道:“娘娘昏过去了。”
贾母等连忙撤出,等里面用药。
皇后见此情形,怜悯道:“老太君且放宽心吧,不如去侧殿,瞧瞧小公主。”
贾母等连忙称谢,去侧殿看了。
只见小小一个红彤彤的女孩儿,被乳母抱在怀中,已经吃了奶,裹在襁褓里睡着。
王熙凤的儿子满月不久,正是对小孩子分量最有把握的时候,一见之下,就觉得小公主的体格小的可怜,怕是难养活。
乳母见她们来,便将小公主放在摇车上,让她们探视。
小公主刚刚出生,尚且皱着,看不出长相来,只右侧额角有一片红色的胎记,形若桃花。
“好,好,好。”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围着看过,心中有喜有悲。
喜的是元春诞下皇女,悲的是元春寿数不永。
又有宫女悄悄来传话,说:
“贵妃娘娘是注定不行了的,只是,倘若公主生日便是生母忌日,对公主不好。于是如今,陛下下令,用药吊着贵妃娘娘的一口气儿。”
贾母等人心中悲恸,还要强撑着谢过宫女,派了赏银,留到酉时,方才出宫。
归家后,贾家众人日夜祝祷,只希望让贵妃多活些时日,最好能够转危为安。
但天不随人愿,七日后,内宫来人通报,贤德妃娘娘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