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一个人的身上便是一座山。
想要搬山,谈何容易?
即使是统御万人的皇帝,也不是想办就能办的。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孩子,即便我今天宣布这个帝国,所有的奴隶都成为自由民。
他们也并不是真的获得了自由。
我的确现在就可以去除掉他们身上的枷锁。
可心灵上的枷锁与时代赋予的枷锁,可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够去除的。”皇帝叹了口气。
这真不是他不想办,而是他真的办不了。
“大家没了奴隶这个身份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
“你明白自由的含义吗?孩子。”
“自由的含义?”
“自由并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你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
自由所赋予给你的不是行动的权利,而是拒绝的权利。
这才是自由的真正含义。
你觉得我自由吗?”皇帝突然问道。
“当然,您可是这个国家最高的领袖,怎么可能不是自由的?”
“哈。”皇帝突然笑了一声,“所有人都认为,作为世俗权力的顶峰,我应当是这个世界最自由的人。
但当你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你会发现,所谓的皇帝,不过是被世俗权力所架到最高处的傀儡罢了。
不是你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你。
我不过是这个时代所推选出来的最合适的代言人而已。
奴隶制是这个时代所有人共同的决定,他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造成的,而是这个时代所有的人共同完成的。
这是所有人的愿望。
而当你与世俗的愿望相左的时候,你就会被无情的碾碎。
这是时代的力量,不是你我一人就能够阻挡的。”
“这怎么可能?我不想当奴隶,我想其他人也是一样,没人愿意当奴隶。”阿奎罗反驳道。
“没错,谁都不想当奴隶,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想当奴隶主。”
皇帝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
“我见过无数奴隶受不了压迫而起义造反,但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奴隶主与奴隶之间的位置相互对调了而已。
他们所反对的根本就不是奴隶制,他们只是反对自己是奴隶而已。
谁都是这么反对的,这就是人。”
“就没人做什么吗?”
“有啊,但就像我说的,一个人是无法阻止世俗的愿望的。
奴隶制本身,它就是世俗的愿望的具体化。
它是这个时代的洪流。
你或者我在他面前都是一样的。
人们就是希望自己可以支配他人,享受这份支配带来的快感,所以才会有这个制度。
即便今天我废除了这个制度,明天也会有一个新皇帝起草新的制度来替代奴隶制。
这种情况什么时候都有,你的想法不过是天真带来的幻影。”
“你这么悲观的话,还跟这孩子说这么多干什么?”山石忽然笑了,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时候才真正的像一位皇帝。
即便他刚才求救的时候很狼狈,但现在讲道理的时候是真的很靓仔。
“你以为我真的是说给他听的吗?我说的是给你听的。”皇帝一脸无奈。
山石全日通擦在脸上,已经读出了他心里所想: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么多呢。
“嗯,好吧。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即便今天这个制度废除了,明天也会有一个新的制度被列出来。
这本来就是人们内心之中欲望的具体化。
只要人心之中还有欲望,这种事情就无法被断绝。
其实我也没对你能做到这一点抱有任何的期望。”山石说道。
从狭义角度上来说,奴隶制是很容易被废除的,但是从广义角度上而言,奴隶制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一层皮而已。
而奴隶不过是换了另外一个称呼罢了,就连象征着奴隶制的奴隶契约也可以叫作劳动合同。
从本质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改变。
那些人们的未来依旧被牢牢的把控在别人的手里,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这个问题真正的难点不在于如何帮助奴隶挣脱束缚,而是在于如何让人们不再束缚别人。
这就好比是一个人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被掐脖子的那个人,现在脸变得通红。
那么应该用什么办法解救这个人呢?
有的人说打针吃药,有的人说动手术。
但真正的办法是让那个掐脖子的人松手。
但掐脖子的人,即便现在松手了,回头还会掐回去的。
不说别的地方,就说山石所在的蓝星。
虽然山石一度把那些掐脖子的人的手给打断了,并且还带着守护者们监视的所有不怀好意的人。
但若是有朝一日山石不在,守护者们成为过去,他们还是会掐别人脖子的。
一日...终身...
在守护者看不到的地方,在他们抵达不了的地方,这些一直都在发生着。
雷光的到来,或许能暂时点亮黑暗。
但雷光无法永远的照亮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能否再现光明就看有没有人能够在雷光之下延续火种。
“对吧,所以你就别难为我了。”
“虽然我们过去无法改变,现在已经确定。
但,我们仍然有办法可以改变未来,不是吗?”山石来到看台边缘,看向赛场上的所有观众。
所有的观众看向皇帝所在的看台,他们看向山石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这些人是现在的人,但相对于过去而言,他们又是未来的人。
过去决定了现在,而现在决定了未来。
他们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人,是因为过去的经历。
而想要未来的人,不再这样,那就要对现在的人进行教育。
“改变未来,怎么改变?”
“那你认为未来在谁的手中呢?”
“那当然是...”这话刚到嘴边,皇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想怎么做?”
“说起来,我现在的身份是一片领地上的随从。”
“随...”皇帝张大了嘴巴。
你居然是随从?
你要是随从,那领主得强成什么德行才能有你这样的人跟随?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都在思考,领地的未来究竟要走向何方?
领主的梦想究竟要怎样实现?
是建立一个强大无比的势力吗?肯定不是。
王权是没有永恒的,而且那孩子也没有这个想法。
我现在大概有那么一点想法了。
掌握未来的人,拥有着按照他们意愿塑造未来的权力。
未来将会如何取决于这些人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们愿意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的话,那么这未来必然会是美好的。”
“学院?!”爱莎领地上的所有人惊讶的看着山石。
“你打算把这里建造成一所学校?”加尔法雷一脸震惊的看着山石。
“没错。”山石手里拿着骨牌,一块一块的码着。
山石最终并没有要求,皇帝直接对当前的制度做什么。
因为这玩意儿是不好一刀切的,一不小心就会切着大动脉。
很有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和战争,而这些肯定是他不想看见的。
但就像皇帝说的那样,奴隶制的存在,就是因为有想成为奴隶主的人存在。
作为人群中的大多数,那些想成为奴隶主的人,想踩在所有人身上做主人的人,就是这个制度最坚实的后盾。
就算这些人现在被人踩在脚底下,但就算你把机会递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选择去除在这个制度,而是选择用这个制度来造福自己。
这就是最大的难处。
山石所要做的就是瓦解这个后盾。
那要如何瓦解这个后盾呢?
很简单。
让想成为奴隶主的人成为少数就可以了。
就像蓝星的人们。
思想与智慧的高度决定着两个文明之间的差异。
“这个问题最大的难处就在于从0到1的突破。
而这里就是源于一切的起始之地。”
山石身前的骨牌越来越大,最尾端的一块骨牌,甚至都快比一座房子还大了。
艾莎站在最后的那块骨牌边,用力的推了推,根本就推不动。
山石拿出了一块拇指大的骨牌放在了最前端。
“只要有了这个开始,那么接下来,我们便能...”山石轻轻一推。
伴随着第一块小小的骨牌倒下,后方的骨牌接连跟着倒下。
无数的骨牌接连倒下,很快,最后那块大的跟房子一样的骨牌也跟着倒下了。
那张骨牌倒下的时候,附近的地面猛然一颤。
“完成这一目标。”
虽然凭借山石的力量,同样可以推倒最后的那块大号骨牌。
但他并不喜欢这么做。
相比于力量,他更喜欢力和量。
“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我倒是觉得可行。”菲林点了点头。
“不过,如何保证从我们这里离开的人那真的能够像我们希望的那样去完成那些事情呢?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任务。”贝奥武夫问道。
山石做出这样的选择,那是选择相信人类心中的美好。
但人类内心之中,除了美好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是啊。”菲林感慨道,“美好的未来,很多时候都不属于创造它的人。
如果没有足够的思想高度与抱负,是很难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的。”
“菲林这样的人可是多少年都难得出现一个的。”
有多少人能够经受得住这花花绿绿世界的各种诱惑呢?
就像那座帝都。
繁华的帝都吸引着无数的人离开自己的家乡,背上自己的行囊前去。
很多人即便是穷困潦倒,卖身成为奴隶,也不愿意离开那座城市。
他们贪恋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内心早已忍受不住寂寞。
万紫千红的色彩早已浸染了空无一色的灵魂。
大多数人的意识早已迷失在了这些色彩之中。
这座城市就像是一座沼泽,不断的吞噬着陷入这里的人们。
无数的生命以这些被吞噬的人作为养料在此繁衍壮大。
“我们并不需要所有人都拥有那样伟大的理想。
想要建造一座高楼大厦的话,虽然高明的设计师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我想,我们需要的可不仅仅只有设计师。
我们需要的...”
“还有砖。”菲林忽然笑了,他明白山石的真正意图了。
这座学院所要诞生的人才,不仅仅是像菲林这样愿意肩负起伟大使命的人,同时还有别的什么人。
这些人不需要有那么高的思想,也不需要有多么伟大的抱负。
他们存在的本身就会对这个时代造成推动的作用。
他们拥有的东西会促使着他们去本能的去改变这个不适合他们的环境。
这样的人越多,后面就越好。
就像山石常说的。
时代不是某个人创造的,创造一个时代的,只有这个时代的所有人。
现在的人们追求的是权力,是武力,是血腥和暴力,是支配他人,践踏他人的快感,所有人都渴望着踩在其他人的头上,成为这个世界的顶峰。
所以现在是奴隶制的时代。
就算它不叫这个名字。
每个有着这样愿望的人就是奴隶制这座高楼大厦最坚实的砖石。
时间的洪流会给这世间的一切带来磨损。
这座高楼大厦也不例外。
想要继续保持这座高楼大厦的耸立,那就需要不断的有新制造出来的砖石去修缮。
这些新制造出来的砖石是哪来的呢?
那些尚未长成的年轻人,甚至是那些还未出生的人。
他们就是未来堆砌进这座高楼大厦里的砖石。
而现在。
山石的意图,就是将这些未来会成为这座大厦一部分的砖石夺走。
他夺走的越多,这座大厦就越不稳。
随着时间的推移,没了新制砖石的补充,没有新鲜材料的修缮,这座大厦最终就会成为历史。
但光淘汰旧有的建筑还远远不够。
必须建立起新的大厦。
但新的大厦会是什么样子的?这就取决于资方和设计师。
资方是谁?是住进这座大厦里的所有人。
设计师是谁?是领袖。
人们的愿望会决定着领袖的设计方向。
现如今的皇帝就是设计师,帝国人们如今的愿望,从宏观意义上来说,决定了他对这个国家的规划。
他也许可以在局部整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整体上就不能脱离人们的愿望的。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说这个制度是没办法更改的原因。
人们如今的愿望就是如此,个人的意志没办法强行扭转集体的意志。
但当更改的个体足够多的时候,那么集体的意志也会被更改。
当所有人的思想不再是以现如今的文化作为支撑的时候,那么,新的文化也便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