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向前走，准备走到有桌椅的地方，坐下来好好休息，等待天亮。当他们走过历史地理的书架时，两个蜷缩在书架阴影里的人吸引了霍靖的注意。
“那个哥哥是和我一起被困的人。”陈韶看过来，说，“我以为你已经把他带出去了。”
霍靖沉默一下。
“你哥早上六点就来了。”他和市务局都还没收到失踪的报警信息呢……就算有，当时谁还顾得上其他失踪的人？
“……这证明我哥关心我。”
霍靖无奈地摇摇头，他蹲下来，轻轻摇晃其中的年轻男性，尽力柔和了声音。
“醒醒。”
常明明迷迷糊糊的，还没睁开眼，就已经张开双臂护住那个女生。等他睁开眼，就看到图书馆管理员助理那张可靠的面孔。
他呆滞地揉了揉揉眼睛，看了又看，几乎是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他立刻抓住霍靖的胳膊，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他嘴巴张了几下，都说不出话来；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也只是蹦出个“你、我”来。
“冷静。”霍靖说，“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
常明明连连点头，他抬手抹了把泪，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拽起旁边睡得死沉的女孩子。
“向晓，我们能出去了！你快醒醒！”
向晓？
陈韶和霍靖都看向那个女孩子。
女生穿着也是春秋的样式，上身穿着浅紫色的小开衫，下身是格子裙加打底裤的配置，脚下蹬着一双带蝴蝶结的黑色厚底小皮鞋。只不过这些本该精致整洁的衣服现在已经是破破烂烂的，和闫怡君一样夹杂着血渍。
女生艰难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看向霍靖。
“能……能出去了吗？”
常明明急忙说：“向晓她发烧了，烧的很厉害！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天了！”
霍靖看了女生半晌，才认出来她是谁。
“两个多月前在图书馆失踪的。”他低声说。
随后，他对常明明问：“我们要六点才能出去，到时候我直接开车送她去医院。说说你们的经历？”
常明明含着泪点点头，惊魂未定地开始诉说。
他和陈韶一样，都是三号傍晚陷入的异常区域。当时陈韶本来想探索完情报再送人出去，但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赵嘉林带入知识迷宫，因此常明明也就被困在了异常区域内。
他遭遇了那些奇怪的无形怪物之后，又拿到了向晓的笔记，再然后就和向晓碰到了一起。
“咳、咳……你、你没事吧？”
常明明看到人影，直接头脑发热地冲了上去，结果就是被混淆的方向感耍了一把，直接撞上了书架。
听到明显虚弱的声音，常明明抬起头看过去，发现险些被自己扑个正着的是个不到一米五的娇小女生。
女生面色酡红，左手捂着嘴，正咳得厉害，右手则是紧紧攥着一把寒光闪闪、还带着血的匕首，正紧张地看过来。
她的衣服上也有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这下紧张的换成常明明了，他被吓没了的理智回笼，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举动多么引人误会。
他盯住女生手上的匕首，偷偷咽了口口水。
“对不起啊，那个，我就是有点兴奋……不不是兴奋，是高兴，我还以为这鬼地方就我一个人呢！”
女生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她依旧捏着匕首：“我也是……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有人……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外面有没有人再找我？我叫向晓。”
常明明老实地摇了摇头。
向晓神色一黯。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她先是问了一句，又立即苦笑着摇头，“我猜你也不知道。”
“那个……你是发烧了吗？”见对方态度良好，常明明不由得松了口气，旋即有些关切地问，“这里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写的那些怪物什么的是什么情况？”
向晓摸摸额头，点了点头：“对，是发烧了。”
她晃晃悠悠地原地转了几圈，在距离稍近些的地方朝常明明伸出手。
常明明懵了一下，下意识接住她的手，就被那手心里滚烫的热度惊了一下。
“你这多少度的高烧啊！”
向晓顺着他的力道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然后松开手，坐在了一边。
“谁知道，这儿又没温度计。”她低声说，“这里出不去的，我在这里待了三天了，一个人都没见着。晚上倒是有好多奇形怪状的人……可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不是人，它们长得倒像是人的样子，但是姿势有的像猴子，有的像是豹子，还有的什么都不像……”
常明明听着都觉得吓人：“它们会不会吃人啊？这也太吓人了，我也遇见了个看不见的、长得像章鱼的怪物来着。”
“我没见过。”向晓说，“可能是我有武器，所以它们只敢远远地看我，不敢过来。但是我见过它们打架，每个晚上都要打死几个。”
“那怎么办？”常明明欲哭无泪，“我没武器啊！”
向晓看了他一眼，把匕首握得更紧了一些。
“……你可以和我一起。”她说，“我快死了，等我死了，你就可以把匕首拿走了。”
常明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口咬定肯定会有人来救，攥着纸条的左手手心却冒着虚汗。
他在距离向晓有一个拳头宽的地方坐下。虽然对方只是个女生，但还是比一个人待着安心很多，那些慌乱也变成了对自身和向晓境遇的担忧。
“我叫常明明，常是经常的常，明是明亮的明。我住在平安小区，你呢？”
向晓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好像是康和园？还是绿意小筑？抱歉，我可能是烧糊涂了，说不太清。”
常明明也没怀疑什么，人在烧糊涂的时候脑子不好使太正常了。
“我来图书馆是想找点资料的，等开学了要交报告。”他说，“对了，我是川南师范学院三年级的学生，你呢？”
向晓面色有些不自在，她左手抚上喉咙，又摸了摸鬓角，依旧摇头：“我全都记不清了，三天前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手上就有这把匕首。不过那时候我还没发烧，所以应该也不是发烧引起的失忆……”
似乎是长篇大论地说话让她有些疲惫，她闭了闭眼睛，又急促地咳嗽了好几声。
常明明劝她休息一阵子，她也没拗着劲儿非要说完，等到过了七八个小时，从梦中醒过来，向晓才继续给常明明传授生存经验。
“这里很奇怪，正常来说，人三天不喝水不吃饭，身体就会处于危险状态了，但是我只是觉得饿和渴，并没有发烧以外的不适。中途我饿的受不了，吃了几本书，但是后来发现不吃也不会死的。”
“白天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危险，最多分不清方向、会撞到那些读者——我说的是正常情况下图书馆的读者，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和正常图书馆重叠的空间里面，或者只是单纯的我们和他们互相看不见。你说的章鱼一样的看不见的怪物，有可能只是穿了长纱裙的女生而已……”
常明明陷入沉思。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不得不承认向晓是对的。而且今天人文区确实有个穿了碎花长裙的女生……
果然，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他突然就有点尴尬起来。
向晓没在意这个，她继续说：“晚上就不一样了，最危险的是月亮。就跟外面一样，一到九点半，就必须躲避月光，不然就会……”
她又卡顿了一下。
“总之结果肯定不太好。”
“至于那些像人的怪物，还没靠近过我，但是看它们自己打架的样子，你看起来挺瘦的，就躲着点。它们被打死了，更得远点，因为会有【蠹虫】出来吃掉它们的【字】。”
常明明认真记下，却更加疑惑了。
“所以月光照到了到底会发生什么？蠹虫又是什么？它们的字又是什么？”
向晓皱起眉，看了他一眼。
常明明当即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他缩了缩脖子，心中疑惑向晓眼神怎么那么凶，但也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晚上的时候我就和向晓一起躲起来了，”常明明不好意思地说，“有一次我被路过的怪物吓到，还是向晓反应快，给我死死地按到影子里的，要不然……”
霍靖和陈韶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
失忆是知识迷宫“食用知识”的典型特征，但像是“向晓”失忆得这么完整的还从没见过。
在图书馆的异常区域不会真的饿死渴死，这件事陈韶不清楚，霍靖却知道必定是假的，不然管理员也就不需要去处理那些干尸了。
而且那些【兽】也并非不伤人，相反，具有理智的人类通常是它们的首要目标，这也是规则要求直接击毙靠近的【兽】的原因之一。
【蠹虫】就更有指向性了，这是特事局根据传说给出来的代号。“向晓”能这么精准地说出，也说明她肯定和市务局有所联系。
而她留在字条上的话和对常明明说的话以及对话中沉着冷静的表现，又有着明显的风格差异。
最重要的，两个多月前失踪的女孩子叫倪菲菲，压根就不叫向晓。
她住的是第六区的绿意小筑，而不是第五区的康和园。
康和园，是向晓的住处。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向晓”和曾经的特派员“向晓”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但是问题在于，特派员向晓出生于1988年，现年32岁。
而且，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