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食堂门口,顾静怡停了下来,准备随便拉个饭搭子。陈韶则是和约书亚一起走进了食堂一楼。
站在楼梯边上的依旧是昨天那位监督员,西装板正,面容严肃,看起来相当不近人情。
那个打翻了餐盘的女生和同伴正坐在监督员旁边的长桌边上,面容虽还有些憔悴,但至少没像昨天丢了魂儿那样严重。只是她吃一口看一眼监督员,仿佛从他身上汲取到了无穷的勇气。
看来是没机会问问她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了。
也不知道他们班里的天选者有没有套出情报来。
在监督员感觉到他的目光前,陈韶收回视线,迅速扫过所有窗口上方的菜单。
随便选了个套餐窗口,两个天选者默契地走向监督员旁边,并毫不意外地看见那里已经围了一圈天选者,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遗憾的是,或许是昨天吓得太狠,一整个午餐时间,那个女生都没怎么说话,反倒是她的同伴一直在小声嘀咕,话里话外全是小女儿的情思。
现在的小孩子这么早熟了吗?
陈韶原本只是吐槽着,慢慢地,心思就变了。
要是所有人都知道有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喜欢上了校内的教职工,会发生什么呢?
是这个女生被指着鼻子骂不要脸,还是教职工被开除?
他猛地甩甩脑袋,试图把脑袋里进的水晃荡进去,但那种恶毒的想法依旧蛛网般爬了上来。
事实是——陈韶在心里反驳——监督员救人一命,尽忠职守,真的被喜欢上是他优秀人品好;女孩子喜欢上优秀的人是正常现象,只不过考虑到年纪,需要良好的引导。
可看见他们倒霉,真的很有意思不是吗?
看昨天的样子,她胆子一定很小,经不起什么风浪,谣言一起来就会瑟瑟发抖吧。
而监督员,他那样一身正气的样子,如果被泼上一层脏水,不知道会不会绝望呢?
筷子在餐盘上重重地一钉,由于接触面并非平面而往旁边略微滑动,刺啦的摩擦声也就随之响起。
约书亚默默按住了自己的餐盘,凝视着刚刚表情就开始不对劲的陈韶。
陈韶急促地呼吸几口,随即快速地将饭菜全部吃完,然后立刻掏出黄医生开的药片,也不用水送服,而是直接咽了进去。
【恶念】的污染真的是无孔不入。这种扭曲的思维比纯粹的怪物化更令陈韶恐惧。
如果是普通的天选者被污染……
陈韶按了按太阳穴。
那就说明他们的立场很可能会从“素未谋面的战友”变成“随时背刺的敌人”。
产自市医院的药确实很有效,服药不过半分钟,陈韶就感觉那些苍蝇一样惹人厌烦的恶念的声音渐渐小了,被他正常的思维压了下去。
吃完饭,陈韶不敢再在人多的地方待着,直接回了教室。
下午第三节是思想课。
思想课老师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戴着银框眼镜,衬衫洁白笔挺,嘴角一直衔着浅淡的笑意。
他一进教室,就准确地看到了低着头的陈韶,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这门思想课,主要是为了拓宽各位同学的视野,让大家能以更多、更深刻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社会变迁的底层逻辑……”
“问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同学们,你们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同学们已经学习过生物,知道我们都是通过传感器来感知世界。有一部分同学家里或许养了狗狗,或者猫猫,知道它们的视觉、嗅觉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它们感知到的世界和人类也不一样。”
“那么,到底谁感知到的世界是真实的呢?红色到底是不是红色?绿色到底是不是绿色?如果把人脑放在机器里面,人为地营造出一个虚拟环境,那么他能否察觉这世界不是真实的?”
“一个更有趣的问题,如果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或者一部漫画、一部连续剧?要知道,我们的生活中处处都是巧合,而巧合,一向是创作者们的绝佳武器。”
单论讲课水平来说,陈韶觉得对方讲得不错,至少很有意思,所有学生都听得聚精会神的,就连上课总是打瞌睡的薛宇涵都眼睛发亮,高高地举手提问。
直到对方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
“一个优秀的思想家必须能够认清自己的内心,所以我的课上有一个固定环节。每节课上我都会挑选一名同学,讨论他关心的话题。”
“这位……陈韶同学,请上讲台来吧。”
陈韶心说果然来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药,坦然上前。
思想老师笑意更深,他往旁边退了一步,朝整个班级宣布了规则。
【不要撒谎】
【不要打断发言】
【所有问题必须回答】
【结束时间由老师决定】
然后他说:“为了表示公平,你可以也说一条规则。”
陈韶眼神一凝。
徐家文没有说到这些。
要么是他撒谎了——可能性很低,他没有必要这样做,要么是陈韶又一次被区别对待了。
陈韶缓缓开口:“同一个问题,你不能问第二次。”
思想老师笑了,并不懊恼,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请告诉我,”他开始了第一个问题,“你做过的最恶劣的事情是什么?”
陈韶看着台下一双双兴致勃勃的眼睛,沉默片刻。
“我给了一个人希望,又让他绝望。”
虽然那个游客已经杀过人,也没有什么离开知识迷宫的可能,但他确实这样做了。
学生们显然没听懂,他们的脑子里估计也不会想到杀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一个个眼神迷茫得可爱。
“那个人最后结局如何?”
“我没看到。”
——他确实没看到,只是知道哥哥一定会遵照约定杀了那个游客。
“你最对不起的人是谁?”
“一个朋友。”
——霍靖,虽然陈韶没有真的杀了他,但他确实有过这个念头,并险些付诸实践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保护了我。”
“所以你愧疚?因为他保护了你,你却没有保护他?”
陈韶停顿一下。
“是的,我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