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这两个极为简单的字眼沉甸甸砸在辛立心头。
刚刚经历过一场折磨的男生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在反应过来以前,右手就已经伸向了同伴的脖颈。
他在欺骗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冷冷说着。
好好想想,他是真实的吗?别忘了刚刚就有一个同样的声音把你骗了出来。你难道还想上第二次当?
杀人的冲动取代了预料之外的愤怒,他的思维开始混乱,耳边的声音蛇一般嘶嘶作响,如同一道魔咒;对方脆弱的咽喉似乎也变成了一块让人难以拒绝的战利品,正等待着谁去亲手折断。
恍惚间,他听见有谁叹了口气。
陈韶站在器械室门口,对着又一次倒在地上的辛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就知道近距离接触【寄居体】造成的污染没那么容易清除……他是不是该庆幸辛立没直接变异?
这样想着,他跟之前一样蹲下来,把更多的白色药片也塞进了辛立嘴里。
直到天色微曦,天空中的眼眸再一次阖上,辛立还是没有醒来。
而陈韶还不能离开。
他对器械室只有一个临时的使用权,在他离开之后,原本的怪谈【被困者1】就会出现,那么昏睡于此的辛立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他也不能带着辛立离开,且不说要搬动一个毫无意识的人——哪怕是个体重不到一百斤的未成年——有多困难,光说被严子承看见的后果,就是无法预料的。
所以他只能继续等待。
好在大约九点的时候,对方终于醒来了。他在依旧显得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微弱的、长长的呻吟,回神的时间比上一次更久。
“醒了?”陈韶随口问了一句,又塞过去几片药,“快点吃了。”
辛立反射性咽了下去,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咳咳……”
他狼狈地撑着地面坐起来,另一只手捂着脑袋缓了一阵子,紧接着就脸色一变,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用手臂比划着。
“对、对不起,我没想……”
“我知道,是那个虫子的原因,多吃药吧。”陈韶把装药的一个小袋子扔到辛立肚子上。
辛立讷讷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可是怎么可能?我上次来的时候还……”
“我不知道你上次来的时候什么情况。”陈韶说,“我只知道我这次来的时候,第一天,就撞见了他刚杀完人的现场。”
严子承的危险性毋庸置疑。
“你上次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必须快点毕业离开,这地方太危险了。”
辛立依旧难以相信陈韶的话,但他终究还是个相对成熟沉稳的孩子,缓了一会儿劲儿之后,慢慢回忆起来。
他到达学校的那天在下雨。
“那时候白雾刚刚过去,弟弟生病了,妈妈带他去看病之前,让我在家里待着不要出门。但是我担心严子在学校里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就自己偷偷溜出小区,去了学校。”
“我刚到学校门口,就有老师喊我进去,说实话我当时挺害怕的。”辛立坦率地说,“不过我总觉得那时候逃跑了会很惨——而且我之前在学校里都挺听话的。”
总之他安安分分地跟着老师进了校门,虽然那时候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那时候学校让我很不自在。”他垂下眼睛,陷入了回忆,“明明看上去和平时上学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但是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带我进去的老师也在看我,虽然他压根没回头。”
“可能是因为下雨了?天很暗,地面上的影子也特别黑,我从林荫道那边过去的时候都差点踩到树的影子。还有一种很重的焦糊味儿,闻起来很像是我们家冬天楼下烧的火堆。”
“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严子。”
“有好多同学在操场里,”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像是在恐惧着什么,“看台上坐满了人,还有很多人往上挤,有几个从最边上掉下去了,好像还砸到了其他人。跑道和草地上也全都是人,我听见有人尖叫,还有人在笑,足球门上挂着一个人……”
说着,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严子他……他也在看台上,好像受伤了?我看不清,但是他捂着肚子,腰弯得很厉害。”
“我很想过去看看情况,但是马老师不让我继续看,还拽着我的胳膊往边上跑……啊对,你不认识马老师,马老师之前辞职了,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知道投诉其实……”
辛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实际上只有十几秒,但在陈韶的感知中却格外漫长。
“总之,之前带路的老师不知道去哪儿了,马老师把我拉到校医院。我被她从窗口塞进去,她让我去二楼躲着,等到明天再出来,然后就走了。”
“那个时候校医院完全就是空的,可能暑假医生都放假了?但是我也不敢走来走去,也没法儿出去——马老师走之前找东西把窗户全都抵住了,可能就是害怕我溜出去……”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多久,严子就过来了,他好像知道我在哪儿,扒着窗户喊我名字,问我怎么来了。我说来找他,他就笑,笑了一会儿又说这里不能待久了,等老师他们反应过来录进档案,就走不了了。”
“他把窗户打开,我就顺着窗户又爬出去,他带着我往校门口跑。路两边有人死了,血洒得哪儿都是,我差点被一个同学绊倒,他身上被捅了十几刀……”
辛立的呼吸又不自觉急促起来,不得不再一次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不过严子拉住我了,我、我踩着他继续往前跑。旁边还有人在打架,有人拿着刀子,不过幸好没人注意到我们,我们就从林荫道那边过去,看见宿舍那边着火了,火从窗户口窜出来的,整栋楼都黑了。”
“所以我们从围墙边上绕过去了,好不容易挪到学校门口,又看见有几个同学趴在门边上,看上去很想出去的样子,但是他们一看见我们过去,就跑到了一边……”
他突然卡住了,长久以来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打架的人特意躲开的动作,门口那些人面对他和严子承时的神情和举动,哪怕他是个十几岁的小孩,都能看出来恐惧。
“……他们害怕严子。”辛立干涩地说,“但是……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他疯了吧?”
他依旧试图替好朋友辩解:“这里太危险了,他总不能只会挨打……”
陈韶说:“说完吧。等下我再给你解释。”
辛立闭了闭眼睛,说出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我问严子能不能一起走,他说除非有人愿意代替他留在这儿。我想我家里小孩儿多,而且就算我不在了,爸爸妈妈他们也不会伤心的,顶多觉得我转校了,但是严子他爸爸就严子一个,所以我说——”
“我说我可以留下来,等再过两星期,他再过来替我,这样我们就都能好好活下去了。”
陈韶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所以,他让你离开了。”
假设当时辛立说出的话触发了严子承身为【堕落者】的那个点,或许一切就都会不同。
是辛立自己救了自己。